【对不起,妈妈走了。】
手机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上面还有几个阮成的未接来电, 在半个小时前。
按照往日正常作息,他应该早已经睡觉。
明明知道不该打扰,阮池还是无意识拨通了他的电话。
出乎意料, 那头很快接起。
“池池?”
“爸…”
“你在哪?怎么样没事吧?”
“我在同学家, 很好,准备睡觉了,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阮池声音很平静,只是比起往常轻了几分,过度哭泣的嗓子有些沙哑。
她刻意放慢语调。
“你妈…”阮成在那头停顿了一下, 欲言又止。
“你妈妈先前给我打了电话, 因为一些没有办法挽救的原因,我们打算离婚。”
不清楚陈芸是怎么和他说的,阮成明显不知道阮池已经撞破了那件事情,阮池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知道。
阮成试探的问她,语气小心翼翼, 虽然阮池向来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许多,但也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
“嗯,我知道了,她是已经搬走了吗?”
阮池的平静出乎他意料, 更像是事不关己的淡漠,阮成很快推翻了心底异样,只当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今晚搬走,我明天就请假回来,池池…”
“没事的爸,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阮成在那头叹了口气,满是自责。
“都怪爸爸不好。”
“不是的,爸,这不是你的错。”
阮池结束通话,眨了眨红肿发涩的眼睛,盯着手机发了会呆,接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天刚蒙蒙亮,她就离开了沈星家,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巷里。
清晨的房子被淡薄雾气笼罩,安静矗立,看起来和往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阮池端详许久,拿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的书包完好无损放在旁边柜子上,阮池慢慢走进去,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和陈芸有关的物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总归不是一个好妻子,但作为母亲来说,并未亏待过阮池。
就连走,都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唯恐让她再度难堪。
历经一夜压下去的悲戚再度席卷而来,阮池环顾着空荡荡的屋子,鼻头开始发酸,眼眶一寸寸湿润。
她蹲下去,伸手抱住自己埋头痛哭起来。
今天是期末考试,阮池没敢哭太久,拿了需要的文具用品便往学校走去。
抵达的时候沈星已经坐在了座位上,见她来了,把手边的早餐朝她推了过来。
“早上我外婆做的鸡蛋和包子,你还没吃吧?”
“谢谢。”阮池接过,低头道谢,沈星凑过来自下而上的打量她。
“又哭了…?”
“…没有。”阮池声音瓮瓮的说,沈星依旧盯着她,注视了半天,看得阮池有些别扭的移开眼,他方才轻声开口。
“骗人。”
“眼睛都红了。”
话音落地,眼皮上被贴了一块冰凉的东西,阮池嘶的一声,伸手捂住。
“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沈星,心里大致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冰块。”
果不其然。
“你从哪弄的。”
“家里带过来的,本来想早上给你敷一下,没想到你一大清早就回去了。”
“路上都不融化的吗。”阮池闷闷的说,捂住冰块的双手被冻得微微蜷缩,沈星接过,帮她按在眼皮上面,轻轻滚动着。
“这么冷怎么会融。”
“哦。”
两块冰敷完眼睛,红肿和酸涩得到了缓解,就连疲惫的大脑都清明许多。
阮池吃完早餐,铃声也随之敲响,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
一天的考试结束已经是傍晚,沈星把阮池送回家,刚驶近巷子,远远便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身影。
“是你爸爸吗?”他侧头问了一句,阮池看清人,有些惊讶。
“嗯。”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他在清扫着地面,一只手拿着扫帚,一只手背在身后,莫名给人一种从容平常的感觉。
“叔叔好。”沈星停下车,把阮池放了下来,温声问好。
阮成抬起头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微微颔首,“你好。”
“你是我家池池的同学吧。”
“啊对,我刚好顺路就带她一段。”沈星解释。
“挺好的。”阮成看着他点点头,好似端详着什么,阮池连忙拉着他进屋。
“爸,我们先进去吧,沈星,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客厅里有饭菜香,餐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阮成去厨房洗手,阮池挂好书包开始坐在餐桌前盛饭。
“今天这个男孩子不错。”
阮成一坐下来就说道,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阮池的神情,只可惜后者满脸平静,盛好饭便放在了他面前。
“哪里不错?”阮池顺口问道,给自己夹了块鸡翅。
阮成噎了一下,方才开口。
“长得不错。”
“也挺有礼貌的。”
阮池笑笑没有回答,阮成打量着她神情,小心翼翼。
“池池,你要做什么爸爸不会干涉你,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好了,自己把握住分寸,尤其是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爸,你想太多了,这些我都懂的。”
阮池无奈停下筷子,望着他,阮成悻悻摸了摸鼻子,垂下眼。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
“啊…”阮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反应不过来。
“今天上午已经办完了。”
他缓缓回答,阮池专心夹着菜,仿佛随口问。
“那她现在住在哪里?”
“听说是一个朋友那里。”
“好好的你们怎么突然离婚了。”
阮成沉吟了一下,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时候他已经准备休息了,突然接到陈芸的电话,她在那头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阮成,我和你过不下去了,离婚吧。”
“为什么,阿芸…”
阮成难以置信,虽然平日里从她的态度也能感觉出不耐,但阮成从来没想过两人会走到最后这一步,毕竟中间还有一个阮池。
“我跟别人了,早就忍受不了这个家了,你明天请假出来我们把手续办了吧,我今天就搬出去。”
“还有阮池前不久和我吵了一架跑出去了,打她手机一直没人接,你能联系上就问一下,免得她一个女孩子出什么事。”
阮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大脑空白,花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后来联系上阮池之后勉强平复几分,直到今天上午把手续办完,他都感觉像是在做梦。
阮池听他说完,哦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像往常般吃完收拾碗筷,接着拿了衣服去浴室。
晚上临睡之前,阮池刚铺好被子,就听到了敲门声,阮成端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池池啊…”他把手里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她床边轻叹,语重心长。
“你对爸爸妈妈离婚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吗?”
她的表现太过平静,平静到仿佛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阮成不安,想找她好好聊一下。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阮池弯了弯嘴角,露出刻意的释然和轻松。
“其实你和妈妈分开了也好,反正每天在一起也是吵架。”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阮成试探的望着她,阮池点了点头,肯定道。
“嗯。”
“那之后爸爸要上班,你一个人在家…”
“我打算住校。”阮池轻松的笑了笑,说出早已做好的决定。
“到时候一个月回家一次就好,刚好和你放假时间重合,每天在学校复习也方便,吃饭在食堂吃就可以了。”
“等上了大学又是另一个城市。”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起来了。”
“池池…”阮成眼眶有些发红,将近四十岁的大男人,看着早熟沉稳的女儿心口发酸。
“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以后我们两个人要好好生活,我会让你享福的。”
阮池倾身抱住了他,白净的脸上平静安和。
“我们会越来越好。”
-
期末考试结束,迎来寒假。
小十几天的假期,阮池报了个补习班,拉着沈星一起,每天早出晚归淹没在题海,堪称丧心病狂。
沈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是很不可理喻的事情,可看着阮池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期末考的成绩没两天就出来了,阮池的补课计划没有白费,沈星的成绩提高了一大截。
直接从年级前三百后冲进了年级一百。
刚好挂了个尾巴。
成绩出来那天,阮池破天荒露出了久违的笑颜,看着成绩单是发自内心的欣喜雀跃,沈星注视着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沈星。”阮池抬头,脸上笑意盈盈,沈星忍不住弯了嘴角。
“嗯?”
“我们明天去爬山吧。”
“哪座山?”
“合黎山。”
“去山上干什么?”
“看日出。”
想和你一起看那冉冉升起的太阳。
看看那光芒万丈的希望。
想和你做——
所有平凡且美好的事情。
“好。”
第20章
合黎山在水溪最偏僻的郊区, 坐公交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再加上爬山,路程大概半天。
阮池和沈星是晚上十二点开始出发,水溪人少,合黎山虽然日出景观很漂亮, 但夜爬的人却不多。
山里建设的都很完善,通往山顶修有整齐的台阶路,两旁路灯照明, 再加上偶尔路过的其他行人, 夜里也不觉得害怕可怖。
四周很安静,爬到半山腰,阮池走两步就开始停顿,沈星背着包,站在前头等她。
夜里最冷的时候, 两人热得脱了外套, 手脚都暖意融融。
因为阮池体力问题,他们速度很慢,走走停停,抵达山顶已经是凌晨四点,离日出仅剩一个多小时。
阮池很坚强的撑了过来, 没有向沈星求助。
山上温度更低,天黑漆漆的,仅靠路灯照明,四周山峰轮廓影影绰绰, 像是一团墨迹,黝黑浓郁。
山崖边有块巨大石头,沈星爬了上去,接着伸手过来拉阮池。
没有运动,方才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散去,有冷风吹来,阮池冻得搓了搓手,沈星翻出包里的毯子给她。
“裹着。”他看了眼手机,“还要一段时间,你先睡一下。”
“你冷吗?”阮池裹着毯子仰头看他,未等沈星回复,又道:“我们一起吧,暖和一点。”
沈星迟疑,低头看了眼。
毛毯很宽大,当初带的时候就考虑体积问题,只带了一条,原本也是想两个人凑合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此刻又有点犹豫。
“快点。”
阮池干脆拉开了毯子,沈星吸了口气,坐在她旁边。
两人肩膀挨在一起,紧紧裹着毛毯,彼此的温度渐渐在里头融汇交织,暖意一点点蔓延。
寂静空旷的山顶,天空星子闪烁,凉凉的风偶尔吹过,遥望着远处隐藏在黑夜中的山影。
疲惫过后得到休息,睡意慢慢上涌,阮池眼睛重得快要睁不开。
肩膀上落下重量,沈星侧头,阮池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路灯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刘海有几缕掉下来挡住了眼睛,阮池睡得毫无知觉,累极了的模样。
沈星伸手,摘掉了她脸上歪掉的眼镜,接着把她头发挽到了耳后。
阮池中途醒过来了一下,不知怎么了,正在做着的梦突然结束,大脑倏忽清醒,她睁开眼,看见了依旧黑漆漆的天,和靠着她睡觉的沈星。
他的头搭在她头顶,两人刚好互相支撑,阮池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未曾退去的睡意袭来,她困顿的眨了眨眼,又沉入梦乡。
再次惊醒,是沈星在旁边叫她,阮池睁开眼,面前天空是一片暗蓝色,中间隐隐透出了浅淡橙红。
“太阳快出来了。”
沈星轻声说,阮池在毛毯上蹭了蹭,仰起头闭着眼睛抿嘴笑,头发被弄得乱糟糟,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好困啊。”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头一歪,又倒在了他肩上。
“星星…”
“…你叫我什么?”沈星停顿呆滞了一瞬,方才垂眸问她,阮池闭着眼睛笑得更开心,却不回答。
“说话。”沈星推了推她。
“星星。”
这下是吐字清晰地一声,沈星愣住,整个人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掌控,浑身涌起莫名的战栗。
“不准这样叫我。”
他低低的说,只是毫无底气的语调仿佛是小孩的抗议,阮池扬唇笑了起来,脸往前蹭了蹭,几乎贴在他颈窝。
“星星,星星,星星…”她不停地叫着,声音软绵又轻浅,沈星头皮发麻,正想要推开她时,脖颈间突然碰到了一抹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