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阮池从来和她不亲,从小到大,很少享受过来自这个年纪长辈的关爱。
“嗯。”沈星点头,又想起每次阮池都说他太冷淡,接着补充了一句。
“我也觉得。”
小小插曲过后,生活恢复成以往的波澜不惊,不知不觉,快要到期末考。
阮池没有忘记自己同桌的责任,为了给沈星补课,每天强迫他晚上过来上晚自习,沈星敢怒不敢言。
阮池手段很高明,她提前和两位老人说过,自然得到了十分热情的支持和赞同。
上次来家里的时候他们就问过阮池学习成绩,对于她主动给沈星补课是又添几分感激。
沈星最初是对阮池的决定不放在心上的,直到那天他放学回家——
看到家里大门上挂着一把锁,旁边还有张小纸条。
【星星,我和你外公出去跳广场舞了,你如果回来看到的话,就辛苦你白跑一趟啦!赶紧回学校去吃饭补课吧!】
“……”
沈星不用想都知道这出自谁的手笔。
除了阮池,他不相信家里两位单纯善良的两人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晚自习一共有三节,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在,学习氛围也很好,大家都很安静的在位子上复习。
沈星和刘玺他们吃了饭,便收拾收拾往教室赶。
冬天天黑的早,通常第一节课时教室便亮起了灯,里头坐满了人,给寂寥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暖意。
沈星坐在位子上,听着阮池给他讲题目,发现也并不是很难受。
他基础不算差,基本知识点都会,江北市的教学质量是一中的十倍,即使沈星整个高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该学得还是没落下。
但稍微难一点的就无从下手,阮池发现这一点之后,开始给他布置各种各样的题目和试卷。
两人坐在一起,阮池晚自习基本都是给他两张试卷自己做,有不会的可以问她,然后在最后一节课帮他批改试卷纠正错题。
沈星对于这一切是顺从配合。阮池给他试卷就做,讲题时默默抿着唇听,虽然看不出很高兴,但也没有反抗。
最开始班里学生看到这一幕时是惊讶和不敢相信的。一个从来不把学习放心上的人主动愿意来上晚自习补课,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个大新闻。
原本大家以为他是两天的新鲜,但没想到之后每一天都能在教室看到他的身影,不是在认真做题就是在听阮池讲题。
时间久了,一班学生也都慢慢习以为常。
只是默默在私下感慨。
那个阮池,和沈星的关系真是不一般啊。
当一个人愿意为你改变时,那大概便是把你放在了和旁人不一样的位置。
一班教室十分安静,阮池讲题的声音就放得极轻,听起来有些许温柔,沈星认真看着她笔下公式,不一会,身体涌起熟悉的难受。
烟瘾犯了。
他打断阮池的话,轻描淡写的起身,开口。
“我去一下洗手间。”
阮池看着他从口袋摸烟盒的举动,没有出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沈星回来的很快,身上不出意外带着淡淡的烟味,不难闻,但让人很不舒服。
阮池继续给他讲着方才没讲完的题目。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铃声响起,有不少学生开始收拾东西离开。
阮池接了个电话出去还没回来,沈星等了一会,干脆去外头找了两眼,结果没见到人。
他思索着回到教室,考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此时教室已经空了一大片,沈星一眼就看到了趴在位子上的阮池,他心头松了口气,立刻走过去。
“你刚才去哪了…”
他话还没说话就停住了。
阮池在哭,肩膀不停抖动,从手臂底下传来抽泣声,难过得好像无法遏止。
“你怎么了…”
沈星小心翼翼凑过去问,心不受控制的提起。
上一次见阮池流泪还是带她换药时,那次的心情沈星到现在还记得。
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还有身体传来钝钝的痛。
沈星望着此刻趴在那里哭泣的阮池,再一次不知所措。
“沈星…”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时,阮池抬起了头,一张泪迹斑驳的映入他眼中。
“我刚刚接到家里电话,我表舅他去世了——”
阮池说完,就立刻崩溃抹着眼泪,哭得不能自已,鼻头眼睛红红的,死死咬住唇,强忍呜咽。
“他得了鼻咽癌,发现的太晚已经来不及控制了,医生说是因为抽烟引起的,他才四十岁——”
阮池说完,又趴在了臂弯里痛哭,沈星脑海空荡荡的,只知道伸手过去拍着她肩膀安慰。
“别哭了,别哭了,都会过去的…”
“沈星…”
阮池哭了好久,再次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泪眼朦胧望着他,小声抽泣。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抽烟了。”
“我害怕,害怕你…”
她说不下去,话音中止,低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一滴滴溅落下来,掉在了沈星手上。
温度滚烫且刺手。
沈星几乎是毫不犹豫。
“好,我答应你。”
阮池扯着他的校服袖子,强忍住了泪意,一双眼睛水蒙蒙的,颤着嗓子确认。
“真、真的吗?”
“真的。”
沈星从她手里抽出手,扯着校服袖子,一点点擦干她脸上泪水。
“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好。”
阮池终于不哭了,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收拾着书包,回家路上,依旧还在小心翼翼的确认。
“沈星,你是真的答应我了,没有开玩笑对吗?”
“嗯,没有开玩笑。”
“我太害怕了。”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阮池方才松懈下来,垂着肩膀,神色低落地喃喃自语,沈星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拇指轻轻从上面擦过。
“别害怕,我们都会好好的。”
沈星这次依旧把她送到了家门口,阮池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巷子,方才伸手摸了摸眼睛。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
那一刻的温柔难以想象,让她连接下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阮池弯起嘴角,觉得事情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一点点。
她伸手推开门,默默在心里向去世已久的表舅道歉。
第18章
十二月底, 水溪迎来了第一场雪, 万物都是白茫茫,地面一脚踩下去,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雪印子。
沈星在旁边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水雾蒙蒙, 满脸困意,阮池从口袋摸出一个口香糖,剥开塞进了他嘴里。
“忍住。”
“嗯…”他嚼着糖, 神色稍缓。
自从开始戒烟以来, 阮池身上就常备着各种糖果,时不时给他口袋塞上两盒,以免烟瘾复发。
沈星虽然看起来有点难受,但也没有抱怨什么,阮池发现他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情, 都会遵守承诺。
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她想。
晚上照例约好补课, 只是下午还没放学,刘玺就过来教室找他。
“明天乔茜生日你来不?”
阮池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星蹙起眉头。
“…我要上晚自习。”他迟疑的说,刘玺啧了一声。
“一天不上也没关系,人家一年难得一次生日, 我们这帮兄弟都去,你不来多没意思。”
沈星露出了思索,阮池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谁还不是一年一次生日了。
“哎, 阮乖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沈星迟迟不回复,刘玺把目光投到旁边阮池身上,意图从她这里下手。
阮池不动声色的侧头,看向沈星。
“你要去吗?”
“可以吗?”沈星犹豫的问她。
“不可以。”
“……”
两人具是沉默,面色有些发怔,只有阮池笑了下,继续开口。
“反正沈星和她关系也一般,去不去都无所谓吧,等期末考试过后,你们自己私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嗯,那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沈星点点头,对刘玺说道,看不出太多情绪,刘玺呆了一会,方才合起微微张大的嘴,悻悻然。
“…好吧。”
刘玺回到教室,乔茜和赵煜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纷纷问道。
“怎么样?星哥来不?”
“他答应了没有?”
“明天晚上来不来?”
刘玺叹了口气,被人群围绕着,站在座位前面伸手重重了拍下桌。
“哎!——”
“他说要补课,不来了。”
“啊…”一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失望之色,中间乔茜的表情最为难看。
“难道一天不补都不行吗?”她不甘心的道,刘玺一听,心里激动,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对呀!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阮池说不行,他就不来了!”
话音落地,瞥见乔茜沉下来的脸,刘玺才觉失言,连忙补救。
“这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阮池说考完试想怎么玩都可以,我一想,也是这个理,毕竟沈星和我们不一样,都认真学习了这么久,不能半途而废嘛…”
刘玺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低了下去,乔茜冷笑了两声,满脸嘲讽。
“不一样,他哪里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和他才是同一类人,那个阮池算什么。”
凭什么要他认真学习,凭什么把他和他们的世界隔开,凭什么,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明明他们才是一起玩的那群人。
心头的酸涩不甘铺天盖地而来,乔茜咬紧了牙,因为这段时间阮池和沈星的相处而产生的不安惶恐怒气一股脑冲破理智,她再也按耐不住。
“我倒是要去问问她凭什么这么做,沈星的家里人都没这么管他,她是他什么人。”
上课铃声还没敲响,一班大部分人都在座位上,沈星去后头打水了,阮池刚拿出下节课要用的复习资料,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叫她的名字。
“阮池。”
她抬头,看见了站在那里双手环胸的乔茜。
乔茜是她第一个见到能把校服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她今天没化妆,素面朝天,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头,清纯漂亮又有气质。
然而此刻那双眼中蕴含的怒火削弱了此刻的美感。
“有事吗?”
阮池抬头轻声问道,乔茜微微颔首。
“方便出来一下吗。”
她合起面前的书本站了起来,走到乔茜面前,她的目光朝后头看了眼,随即落在阮池身上,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阮池跟着她一路走到走廊尽头,这边人少,临近上课,更是空旷一片。
“明天晚上是我的生日,你有空来参加吗?”乔茜出乎意料的平复了情绪,唇边挂着笑容,轻轻巧巧的开口问着阮池。
“明天晚上要复习。”阮池摇头,又补充道:“先前刘玺已经来问过了,很抱歉,我可能没有时间去参加。”
“没关系。”乔茜意料之中的点点头,接着开口:“你不来没关系,但是沈星应该可以来吧?就算是要补课,也不差这一天。”
“这是他的事,我没权利干涉,你应该问去他。”阮池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道。
乔茜经过上次的事情,不敢小看阮池,此刻听到她的回答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底怒火。
“可刘玺跟我说的是你不让他去。”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能管得住他。”阮池轻笑。
“你也知道啊…”乔茜不甘落后,跟着笑了起来,俯身靠近她,压低了声音。
“阮池,你充其量不过只是沈星的同桌罢了。”
“别痴心妄想了,像你这样的女孩,以为他会喜欢你吗——”
“对。”阮池径直打断了她,盯着乔茜的眼睛,甚至微微笑起来。
“我只是他的同桌,可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真可怜。”
乔茜一瞬间变了脸色,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姿态,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阮池没有再看她,转身往教室走去。
后头传来乔茜不甘心的叫声,嗓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隐隐有几分声嘶力竭。
“他对你这么好,不过是因为愧疚!”
“那又怎么样?”阮池顿住脚步,回头,笑得无比摇曳。
“就算是愧疚,他也只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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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池回到教室,脸色一瞬间变了,遇到这样的事情即使心态再好,也免不了被影响。
乔茜说的没错。
不过是因为愧疚。
阮池捏紧了手里的钢笔,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你刚才去哪了?”沈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在位子上坐下,看着她疑惑问道,阮池低下头,含糊的说了一句。
“没去哪。”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阮池还未从方才和乔茜的对话脱离出来,沉思发呆,不知不觉在本子上写下了这句话,回过神,字迹已经力透纸背。
漆黑的墨水染脏白纸,破损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