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注视着她的身影,掩下眸子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池很快拿着东西走了过来,沈星目光落在上面,发现她手里拿的是一袋棉签碘酒,还有纱布和云南白药。
“你的伤口先处理一下,刚好这里有药。”
沈星还站在门边,一动不动,阮池走到他跟前,垂眸拆着东西,不一会,一只蘸着碘酒的棉签被递到他面前。
沈星望着伸过来的手,脚惯性往后一退,抵到了后头的一张长木桌上。
“你自己能看见吗?”阮池见状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手依旧停顿在空中,沈星抿了抿唇,身体倾斜倚靠在那张木桌上,手往后一撑稳住站姿。
见他这幅无声妥协的模样,阮池心里微微放松,放低了声音。
“低头。”
沈星迟疑了一下,动作缓慢的微垂下头,朝她手边靠近。
阮池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除了脸上,他眉骨那里也有一处破损,阮池小心翼翼拿着棉签按压在他伤口上,本以为会听到吸气声,结果耳边却一片安静。
她侧眸打量了沈星一眼,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阮池忍不住手一抖。
“嘶——”
轻呼声如愿响起。
“没事吧,很疼吗?”阮池立刻停手,试探内疚的问,沈星摇摇头,低声吐出两个字。
“还好。”
给他伤口消好毒,阮池拿了药粉小心撒上去,接着在那张白皙的脸上仔仔细细贴上了两个创口贴。
“好了。”她如释重负,接着看向他问道:“还有其他地方吗?”
沈星摇摇头,“没有。”
“他们为什么要找你麻烦?”阮池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问,沈星看着她脸上的那副眼镜,脑海莫名想起了她那天在广场的样子。
“嗯,好像是因为我拒绝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干妹妹。”
他侧过脸,低声回答,阮池忍不住睁大了眼。
“不会…就是那天在教室摔到地上的那个吧…”
“大概。”
“……”
空气陡然沉默了下来,阮池打量了眼沈星,正欲再说些什么,仓库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江莉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们什么情况啊?被黑社会追杀了?”
她目光好奇的落在沈星身上,眼珠子咕噜噜转打量着,阮池微微移了一步,遮挡住她的视线。
“没有,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位是?”她眼睛依旧往沈星身上瞟,阮池回答。
“沈星,我同学。”
她说完,推着江莉出去。
“好了,我们要回去了,感谢你家便利店的庇佑,下次帮你免费充当收银员小妹。”
“哎——”
阮池和沈星走到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路灯亮起一盏盏,街边商铺都透出明亮的光。
远处天空是墨蓝色的黑,厚重深沉,像是被颜料重重涂抹了一笔,寂寥得漂亮。
“你记得吗?我在这家便利店见过你一面。”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不指望他开口,阮池率先挑起话头。
“…忘了。”沈星开口,神色莫名的侧目看了她一眼。
“那天下雨,你推门走进来,穿着黑色的外套和卫衣,鞋子是白色的,但已经脏透了。”
“你那天买了一包烟。”
阮池顿了顿,笑了起来。
“三十五。”
沈星隐约有了点印象,那是他来到水溪的第一天,整个人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一样,魂魄被抽离不知道漂浮去了哪,他漫无目的的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游荡。
“哦。”
那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但又因为被人记得而变的有些细微喜悦。
——就好像,原本以为没有意义、被世界遗忘的时刻,却有个人在未知的角落记住了他。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阮池出声问他。
“什么?”沈星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得。”
“…还好。”
他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像在思索着什么,须臾,面色如常、平板无波的说。
“大部分人都和你一样。”
“……”
阮池没有再找着话题,两人很快走到分岔路口,他破天荒主动开了口。
“我家在这边,你…”沈星指了指右手边,迟疑的问她,阮池扬起笑,伸手指了指左。
“我走这边。”
“好。”他微颔首,接着说:“那再见。”
“再见。”
阮池朝他挥了挥手,身影融入了人群中,轻快地步伐让她有些蹦蹦跳跳的感觉,沈星收回目光,转身往回家的方向。
走了好几步,他才反应过来。
如果她家在那边,之前怎么会出现在那条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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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池很快就听说隔壁三中有几个学生被抓进了警察局。
好像高二有个女生还是其中某个人的干妹妹。
这可以说是一件大事。
水溪人少,社会治安不错,况且平日里虽然私下打架欺凌的事件也有,但闹到警察局的并不多见。
更何况他们还是学生。
人生的污点永远都难以消除,光明坦荡的未来从此就蒙上了阴影。
这几天连一中的学生都在关注这件事情,议论纷纷,私下讨论过无数次,老师也趁机在课堂上敲打着他们,以此为警戒。
高二的那个女生听说上课时还被警察叫出去带到局里问话,后来没过几天,就退学了。
班里的气氛一度陷入沉重,就连董妍都心有余悸的在一旁感叹。
“我的天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闹这么大,不会是死人了吧…”
“…没有。”
阮池淡淡的否认,立刻招来了她怀疑的眼神。
“池池,你怎么这么笃定,难道是其中的知情人?”
“不是。”阮池立刻否认,过了会,又补充道:“他们还是学生,没那么大的胆子。”
“那怎么回事嘛——”
“那女生还退学了,难道是感情纠纷?”
“嘶!”
她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桌。
“她上周还和沈星告白了,不会是——”
阮池提起了心。
“被拒绝后伤心难忍想转移注意力结果被心怀不轨的干哥哥们——”
阮池好奇的等待着她下文。
“奸污了…”
“…………”
“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豆腐脑吗?”阮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被气得有些想笑。
“不好意思…”董妍干笑两声,解释:“最近霸总小黄文看多了…”
“有空好好背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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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时分,教室有些细微的响动,虽然依旧安静,但不可避免有喝水,交谈,桌椅跟地面摩擦的声音。
阮池看着沈星走出去,她想了想,起身跟上,在走廊外叫住了他。
“沈星。”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学校直呼对方的名字,有种莫名的奇异感。
“有事?”沈星停住脚步,眸光冷淡地打量着她,阮池感觉有些凉意。
“有。”她点了点头。
天台是四楼,爬一层楼梯就到了,平日里这儿的楼梯间几乎没有人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三中那几个学生和…”
“是我做的。”沈星未等她说完,就径直回答了。
他脸上伤口还没有好,但已经没有贴上创口贴,伤口结了痂,是深色的红,在白嫩无暇的肌肤上十分突兀。
此刻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嘴角抿得有些紧,微蹙起的眉心有一道浅浅褶皱,整个人站在阴影处,透着意味不明。
阮池哦了一声,没有下文,沈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点头。
“那没有其他的事…”
“沈星。”阮池突然打断了他,眼里有些疑惑:“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谢谢。”
沈星愣住。
半晌,低声开口。
“谢谢。”
“一句谢谢就可以了?”阮池似笑非笑,微微侧头盯着他。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沈星难得一哽。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气氛有些凝滞,两人对视片刻,阮池乍然一笑,表情有些无辜。
“我逗你的,别生气。”
“……”
过了会,沈星闷闷的回答。
“我没有。”
第6章
楼梯间空旷安静,沈星似有点气闷,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阮池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起来。
这天放学时阮池依旧和沈星一起走出教室门,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离前面那人不过半米远,近到可以看清他耳后的那颗小痣。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楼梯上迎面而来了几位班里同学,阮池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余光瞥见前头那人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一直到出校门,阮池始终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星的背影一如往常,却比起以往少了几分散漫自在,好像忍耐着什么,身体隐隐有些僵硬。
阮池心情愉悦地加大步伐,踩碎了路旁枯枝,寂静的街道,发出细小的咔嚓一声响。
前面那人好像隐隐深吸了一口气。
阮池故意搞大动静,鞋底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沉闷又不容忽视,在沈星终于忍耐不住猛的转身时,后头却是空无一人。
他呼吸一滞,原本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目光移到不远处的岔道上,阮池正低头双手扯着书包认真盯着脚下石板路方格,一蹦一跳独自玩着数格子游戏。
看着少女的身影在另一条路上渐行渐远,沈星冷哼一声,忍不住从齿间蹦出了两个字。
“幼稚。”
阮池直到走进巷子里还是心情愉悦的,唇边带着浅浅的弧度,像是枝头刚刚绽放的花蕾,充满了春日的明艳和希望。
只是没走几步,里面的刺耳尖叫和怒骂声便传了出来,在耳边回荡,让人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
阮池唇边的笑容垮了下来,接着眼皮耷拉,嘴唇拉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又木然。
她脚步未变,不快不慢的走到家门前,果然,陈芸正在张牙舞爪的往阮成身上招呼,男人憨厚老实的脸上已经划上了几道指甲痕,鲜红的血液隐隐渗透出来。
期间不堪入耳的话语不停地从那张薄利血红的唇中吐露出来,阮成一边躲避一边制止着她的动作,眼里满是无奈和忍怒。
“一条项链都买不起你算什么男人!”
“打牌时你是没看到李茜那副嘴脸!我面子都被丢光了!”
“跟着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阮池面无表情的听着,目光在周围巡视,最后落在不远处屋檐下的水桶上。
昨夜下了雨,里面接着小半桶水,她走过去,单手提起,举高,直接往那个接近癫狂状的女人头上一淋。
尖利的叫声响起,比方才刺耳几百倍,陈芸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瞪着前方把手里空桶放下来面色平静的阮池。
“阮池!——”
“你在做什么!我是你妈!”
陈芸大叫,怒火喷薄而出,扬起手掌就朝她招呼过来,一旁阮成见状连忙制止,握住她手腕牢牢控住。
“别闹了!”
他声音含了怒火,听起来有几分骇人,陈芸怒极反笑连连点头,盯着阮池道:“好好好,看来这个家是不需要我了,你们父女两一起过吧!”
她说完,情绪状似有几分冷静下来,阮成松开了她,声音带着了求和与软意。
“阿芸…”
“滚开!”
陈芸用力推了他一把,接着冲到了阮池面前,举起巴掌扇了下来。
“你现在翅膀硬了,连你妈都敢动手了,看我打不死你!”
阮池在她话音响起时便侧头躲避,但依旧避免不了凶猛而来的力道,耳根传来一阵剧痛,脸上的眼睛随之掉落,砸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咔嚓一声响。
玻璃镜片碎裂一地。
“你干什么!”阮成猛地一吼,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在他冲过来的时候,陈芸露出几分怯意,随后马上又被蛮横代替。
“我是她妈!教训她天经地义!”
说完,她冷哼了一声,视线从两人身上滑过一圈,反身进屋,拎起包就往外走。
“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空气中,耳边一片安静,满地狼藉仿佛在提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阮池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副碎裂的眼镜上,看不清脸上神情。
“你别理你妈,她就是一个疯婆子。”
阮成有些气恼无奈,阮池低低的应了一声,依旧垂头盯着脚下,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