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玉闻言一愣。
皇后点点头:“带上库房里刚送来的那盒贡参,你送去永和宫,告诉愉贵人,让她好好安胎,本宫很快会去看望。”
“……是。”明玉回答得极为勉强。
从库房里出来,明玉满腹委屈,这种跑腿的小事儿,从前都是随便喊个小宫女做的……
忽然脚步一顿,明玉朝前方喊道:“你过来!”
魏璎珞正在清扫大殿,闻言停下手中的扫帚,朝她走了过来。
明玉抬手一掷,参盒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险险被魏璎珞接住。
“去永和宫跑一趟,和愉贵人说,皇后娘娘一直惦记着她,让她安心养胎,记住了吗?”明玉吩咐完,立时转身离去,不给对方半点拒绝的机会。
魏璎珞也没想过要拒绝。
许久未见,也不知道那位可怜的愉贵人怎么样了。
抱着参盒出了长春宫,魏璎珞一路穿林过道,行至永和宫,红门紧闭,她抬手敲了敲:“皇后娘娘命我过来探望愉贵人,还请开开门。”
等了半天,竟无人应门。
“愉贵人,愉贵人?”魏璎珞又敲了敲门,“有人吗?”
依旧无人应声。
魏璎珞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宫中不比外头,就算主子出去串门了,宫里至少也会留下一两个太监宫女值守。
又在门前徘徊片刻,正拿不定主意是等是走时,忽然听见门内哐当一声巨响。
一股不妙感袭上心头,魏璎珞忽然一咬牙,低吼一声:“愉贵人,得罪了!”
魏璎珞后退一步,然后俯低身子,用尽浑身力气往那门上一撞,轰得一声,门扉朝两边敞开,她踉跄几步,然后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画面。
只见永和宫内,布置的犹如一间灵堂。
香烛,贡品,白布,一应俱全,地上还搁着一面铜制火盆,盆中余焰未消,一点一点烧着纸钱元宝。
地上还滚着一面牌位,也不知道是被人碰落的,还是自己从桌子上跌落的,但正因它落地的声响,魏璎珞才冲了进来,然后见到——
愉贵人趴在地上,脖子高高昂起,上头缠绕着一段白巾。
一名太监骑在她身后,双手缠着白巾的末端,用力之大,手背上已经暴起狰狞的青筋。
“你干什么!”魏璎珞厉声喝道。
太监这才发现殿内竟多了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凶色,他丢下愉贵人,朝魏璎珞飞扑而来,双手死死掐住魏璎珞的脖子,竟想杀人灭口!
“啊!!!”
一声惨叫——从太监的嘴里发出来。
他倒退着回去,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侧——那里扎着一根发簪。
魏璎珞从来就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主,一见对方朝自己冲来,她二话不说就拔下簪子插了过去,若非对方避得及时,这一簪子保准刺到他眼里去。
太监拔下簪子,握在手里。
魏璎珞缓缓后退——她头上已没有第二根簪子。
忽然转身就跑,魏璎珞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刺客!”
她一路冲进内院,前方传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喜色刚刚浮上魏璎珞的脸颊,就生生凝住。
只见一行宫女太监,拥簇着一名艳如牡丹的宫妃,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行来。
“慧贵妃。”魏璎珞心中狂跳,“她怎么来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永和宫虽然冷清,但愉贵人毕竟是个主子,还是个怀孕的主子,身边不至于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那些人去哪里了,被什么人调开了,拖住了,亦或者是灭口了?
还有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来者近了,慧贵妃一行也瞧见了魏璎珞,见慧贵妃皱起眉头,芝兰立刻抬手一指魏璎珞:“抓住她!”
跑!
魏璎珞转身就冲回了大殿,飞快的关门上栓,然后移来桌椅挡在门后。
“来人!把门撞开!”
“嗻!”
一阵砸门撞门声此起彼伏,犹如越来越急的海浪拍打着海岸。
屋内的情况也很不妙,见魏璎珞去而复返,太监狞笑着朝她扑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一块,所幸他脖子受了伤,不停流着血,魏璎珞看准这点,手指头不断往他伤口处掐。
最后终于还是太监先撑不住,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呼,呼……”魏璎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头发皆被乱糟糟一片,身上还被对方用簪子插了几个窟窿,每走一步,衣服就被血染红一些,她忍着疼,踉跄着走到愉贵人身旁,扶起她道,“贵人,醒醒,醒一醒。”
愉贵人一直醒不过来。
“怎么办?”魏璎珞喃喃道,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那面仍烧灼着纸钱的火盆上,略微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没办法,只能借助外力了……”
半盏茶时间过后,整个紫禁城一片大乱。
“快,这边,这边!”
“这点水怎么够,换个大点的桶子。”
“来了来了!”
正要去探望生病姐姐的富察傅恒停下脚步,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问:“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手中提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气喘吁吁的望向他身后:“那边……永和宫走水了。”
富察傅恒闻言一愣,他回过头,只见永和宫方向,一道滚滚烟柱直上云霄。
第三十六章 幕后主使
“娘娘,娘娘不好了!”芝兰去而复返,向慧贵妃通报道,“外头来了很多人!全朝永和宫来了!”
正在撞门的太监们停了下来,一个个朝慧贵妃看来。
“看什么?”慧贵妃怎肯半途而废,咬牙道,“人不是还没来么,快点把门撞开!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嗻!”
大门顶了许久,终于还是顶不住了。
轰得一声,连同背后的桌椅一同被掀开来。
慧贵妃大喜过望,领着众人冲进殿内,目光一转,落在窗边搁着的那面火盆上,只见里头不但烧着元宝蜡烛,还有撕扯下来的床帐纱帐,黑烟滚滚,从盆内直飘出窗,熏黑了半个天空。
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盆旁的始作俑者身上,慧贵妃心中先是意外,紧接着生出一股被人戏耍的怒意:“居然是你!”
那个当着她的面吃下七碗藕粉丸子的傻子!
能从行刺太监手底下救下愉贵人,能用烟火找来整个皇宫的人当救兵,这样的人,哪可能是真的傻子!
这一刻,慧贵妃竟连愉贵人都不顾了,抬手一指魏璎珞:“杀了她!”
一个个太监朝魏璎珞走来,如同一张网上爬来的蜘蛛,四面八方,无处可逃,随着他们的走近,漆黑的影子从他们的身上,覆盖到魏璎珞的脸上,忽然一线光明照入魏璎珞眼中,她眼中一亮,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富察大人,救救我!”
那道光明冲到了她的身前。
将魏璎珞拦在身后,手里的剑比着前方几个太监,富察傅恒一脸凝重的质问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慧贵妃红唇轻启,毁人清白的话张口就来:“本宫今日路过永和宫,想着顺路瞧瞧愉贵人,撞上这丫头要杀人,自然要将她拿下!”
魏璎珞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做,当下道:“真相如何,等愉贵人醒了,一问就知。”
众人这才注意到昏迷不醒的愉贵人,立刻上前查看的查看,出门找太医的找太医,待到太医前来诊断愉贵人的病情时,富察傅恒将魏璎珞拉到一旁,低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与我说个清楚。”
“我奉皇后之命,到这儿来看望愉贵人,发现这个太监要勒死贵人。”魏璎珞指着地上刚刚醒转的凶手道,“我打他不过,只能跑出殿外求救,结果遇上慧贵妃,她一见面,立刻就要杀我!迫于无奈,我只能藏入大殿,用烟引来众人自救!”
富察傅恒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冷厉道:“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比起魏璎珞,这太监来得更为蹊跷。
他一身是血,且一问之下,他压根就不是永和宫里的人。
此是被众人围在中间,他缓缓抬起头来,充满血污的脸上,忽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的。”
“本宫何时主使你杀人?”
众人循声望去,见皇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前,显是听见了太监刚刚那番话,一张总是恬淡无争的脸上显出难得的怒意来。
太监微不可查的扫了一眼慧贵妃,慧贵妃眯了一下眼睛,他重又垂下头去,朝皇后娘娘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奴才也不想说,可现在事情败露,实在不得不说! 您失了嫡子,嫉恨愉贵人怀上龙胎,便以内务府安排人手为由,将奴才安插在永和宫,嘱奴才借机除掉愉贵人!今日怡嫔七七之日,宫中不准祭奠,愉贵人只好支开众人,奴才方才寻到机会——”
“一派胡言!”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原就身体不适,如今更加两眼发黑,若非尔晴在身旁扶着,只怕已经倒到地上。
“皇后娘娘,小心身体!”富察傅恒急忙安抚道,转脸看向太监时,眼中雪冷如刀光,几步行至对方面前,一把将对方提起,“谁让你诬陷皇后!你可知道,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奴才不敢!若无娘娘吩咐,奴才怎敢来杀人,如今娘娘翻脸不认,奴才无话可说!但求一死,也算全了对娘娘的一片忠心!”说完,太监竟唇角上扬,朝他微微一笑,笑着笑着,一行黑红相间血水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富察傅恒大吃一惊,忙喊道:“太医!”
正在为愉贵人诊断的太医忙从里头跑出来,将手指搭在太监的脖子上,又撑开他的眼皮与嘴唇看了看,摇摇头,对富察傅恒道:“齿间藏毒,毒性剧烈,已经救不回来了。”
死无对证——这四个字猛地在富察傅恒心中闪过。
“他说谎。”就在富察傅恒心焦似火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望过去,见魏璎珞长身而立,虽钗钿凌乱,却傲骨凌然,如苍松爬于峭壁,对众人冷然道,“若皇后娘娘要杀愉贵人,为何还要嘱我来看望?太医,请你告诉大家,这个太监身上有几处伤痕?”
太医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得富察傅恒眼神示意,便老老实实回道:“这太监身上大小三处伤口,颈项一道簪尖留下的血痕,后脑勺处还有被重物砸伤的肿包。”
“都是我做的。”魏璎珞飞快承认道,顺便卷起自己一边袖子,露出青紫交加的淤痕,“类似的伤口,我身上也有不少,都是与他搏斗来的,试问若是皇后娘娘真要取愉贵人的性命,为何还要派我来阻止他,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见众人陷入沉思,慧贵妃眯了眯眼,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许是……皇后让你来杀人灭口呢?”
“瞧瞧我这狼狈样?”魏璎珞在众人面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伤口,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将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展露在众人面前,然后笑问,“我若来杀人灭口,为何两手空空,别说是匕首,连棍棒都没有!”
可不是?
男女之间本就力量悬殊,若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别说是杀人灭口,搞不好还会被对方给灭口。
“倒是您。”魏璎珞忽将目光定在对方背后那群宫人身上,轻轻问,“您今日为何来永和宫?若说探望,可却两手空空,只带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太监……”
众人看着慧贵妃的目光立有不同。
“大胆!”慧贵妃怒道,“你竟敢怀疑本宫!”
身后一众宫人皆看着她,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去将魏璎珞拿下。
“本宫倒是觉得,她一句也没有说错!”
但是这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地位尊崇的人,只她一句话,任何人都不敢对魏璎珞下手。
休息片刻,皇后已缓过来了些,她在尔晴的搀扶下,行至慧贵妃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她淡淡道:“璎珞已经做出了解释,你呢?慧贵妃,你要对你的行为作何解释?”
魏璎珞的一番话,很好的给她解了围。
死无对证——不止对皇后如此,对慧贵妃也如此。
只凭言语,只论动机,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逃不脱嫌疑,且慧贵妃的嫌疑还要更重些。
如若闹到皇帝面前,你说他会帮谁?会信谁?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双耳朵听着,慧贵妃只得深吸一口气,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是臣妾错了,一个凶手的话,怎么能信,想来是他为了隐瞒背后主谋,故意诬陷娘娘你了。”
“是啊,一个凶手的话,怎么能信。”皇后半是劝诫,半是警告道,“你身为贵妃,一言一语皆为众人表率,更应该谨言慎行,好了,回去储秀宫,好好静思己过吧!”
皇后娘娘心中一片雪亮,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已经猜测的七七八八。
回去长春宫的路上,她抬手将魏璎珞唤至身旁,由她搭着自己的手,边行边道:“慧贵妃吃了这个暗亏,定会恨你入骨,你怕不怕?”
“我怕。”魏璎珞低眉道,“但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愉贵人,这些话我不得不说。”
皇后满意的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怜爱:“若不是有你的那几句话,今天这一盆污水,本宫是洗不清了,好孩子,你放心,本宫定不会让慧贵妃动你分毫。 ”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显是要将魏璎珞当做心腹来培养了。
既是心腹,自然不比其他小宫女小太监,可以随意交出去任人处置,自是要如长在自己身上的羽翼一样,精心呵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