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别过来!”本该守在愉贵人身旁的大宫女芳草,此时仿佛被它吓脱了魂,不但没有护着愉贵人离开,反而在背后退了她一把,使她离那狗儿更近了。
愉贵人一张脸已经如雪一样白,因为惊恐过度,连呼救都忘记了,整个人木头似的定在原地。
“汪!”
一声惨叫。
空中飞起一道抛物线,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皮毛与雪几乎融成一色,小狗呜咽几声,也不爬起来,只远远的,用畏惧的眼神盯着魏璎珞。
“大胆!!”
一只涂抹着大红色蔻丹的手从它背后伸出,将它拎进怀中。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伤害本宫的爱犬!”慧贵妃冷冷道,“拿下她!”
魏璎珞吃了一惊。
没想到,不,她早该想到,宫中谁这样嚣张跋扈,敢将自己的狗都提拔成主子,唯有眼前这位慧贵妃了。
“贵妃娘娘!”眼见几名太监受其指使,朝自己走来,魏璎珞先声夺人,大声喊道,“可是您纵犬伤人,意图谋害愉贵人肚中的龙胎?”
栽赃陷害,张口就来,慧贵妃纵有这个心,此刻也绝不能承认,更不能立刻处置了魏璎珞,否则有杀人灭口之嫌。
“好个奴才,不但打伤本宫的爱犬,现在还敢污蔑本宫。”慧贵妃冷笑道,“皇后娘娘,你说这种人应该如何处置?”
“处置人之前,先处置你的狗。”皇后怎肯让她骑到自己头上,当众欺压自己的心腹人,当即淡淡道,“狗是不会无缘无故闹腾的,看看它的食盆里有什么!”
众人立即扑向那怀抱食盆的小太监,却发现原先盛在里头的食物居然不翼而飞,问那小太监,那小太监却支支吾吾,只说已经被名唤雪球的狗儿给吃光了。
一派胡言,却一时之间拿他没办法。
一名宫人向皇后献计:“娘娘,食盆里什么都没有,如今想要知道这狗儿究竟吃了什么,就只有剖开它的肚……”
“放肆!”不等他说完,慧贵妃就尖利地喊道,“谁敢动它一根毫毛,本宫就撕了她!”
那宫人怎敢得罪慧贵妃,立刻噤若寒蝉,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没有证物,事情就成了僵局,犯事的又是一条不懂人言的狗,总不能叫人提审这条狗吧?
最后只得作罢。
双方人马不欢而散,擦肩而过之时,皇后忽回头道:“贵妃,璎珞此举算是帮了你,若刚才你的狗真伤了愉贵人,必定闹得满城风雨,依本宫看来,你要好好约束身边的人了!如果他们再这么无能,连条狗都看不住,任由它闯祸,下一回,本宫也不会姑息!”
慧贵妃抚弄小狗的手忽然一紧,惹得那小狗昂起头,发出可怜的呜呜咽咽声。
不但她在琢磨皇后的话,回去的路上,魏璎珞也在琢磨皇后这番话。
“怎么样?”皇后笑着问,“看出蹊跷地方来了吗?”
“……慧贵妃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魏璎珞小心翼翼地问。
皇后缓缓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道:“如果这次真出岔子,最后总不能拿狗出气,肯定要找狗的主人,慧贵妃虽然嚣张跋扈,但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背后,定还有别人……”
一时之间,无法确定这个人是谁。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有人要对愉贵人下手了。
魏璎珞仔细回想起今日的状况,心里渐渐浮出个人影来,冷然一笑,对皇后道:“娘娘,奴婢想跟您讨个差事……”
她向皇后讨来了往永和宫探病的差事。
不但探病,还要送珍珠粉。
盖因愉贵人受惊之后,日日噩梦,需按时服用压惊丸才能入睡,但这东西对龙胎不好,不宜多服,若要服用,必须佐以上等珍珠粉,此物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也不是一个不受宠的嫔妃能够日日享用的,故而皇后听说之后,特地从自己的内库中拨了一些出来,让人送去给她。
此事繁琐,愉贵人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没人爱接这样的活,魏璎珞肯接下,其他人反而松了口气。
今日她一如既往,携珍珠粉前来探望,因走动的时间多了,永和宫上下都认识她,轻而易举就进了寝宫内,见愉贵人仍蜷缩在床上,明明是有孕在身的人,却形销骨立,身上一点肉都看不见,强笑道:“璎珞,你来了。”
魏璎珞环顾四周,笑着问:“芳草呢?”
“她去为我调配珍珠丸了。”愉贵人叹道,“上回的还没吃完,你不必这么急着送,咳咳,坐吧,本宫让她给你倒茶,芳草,芳草!”
“奴婢在,奴婢在。”愉贵人身旁的大宫女推门而入,为魏璎珞送上一杯好茶,结果茶盏刚刚放下,她递茶的手便被魏璎珞扣住。
“芳草。”魏璎珞对她笑,“你的手怎么了?”
显是因为来得匆忙的缘故,芳草只匆匆洗了把手,手没有完全洗干净,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珍珠粉,微微泛着一些亮,一些黄。
“我,之前在做珍珠丸,手没洗干净,我现在就去洗。”芳草想要抽回手,却发现魏璎珞的手指如同铁钳一样,紧紧扣着她不放,不由得脸色一变。
愉贵人看看她,又看看魏璎珞,疑惑道:“璎珞,怎么了?”
“贵人。”魏璎珞慢慢转头看向她,“您身边,出叛徒了。”
第四十一章 叛徒
“叛徒,怎么会呢?”愉贵人吃了一惊,“芳草一直照顾我,日子最苦的时候也没离我而去……”
“对,对啊!”芳草又抽了抽手,“奴婢对贵人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叛徒呢?”
“是吗?”魏璎珞手上一用力,将她强行拖到愉贵人面前,迫她展开手道,“贵人你看,珍珠粉是纯正的白色,芳草指甲内的粉末明显发黄,这根本不是珍珠粉的颜色!”
“珍珠粉就是这个颜色!”芳草咬牙道。
魏璎珞立刻将自己今日带来的珍珠粉拿了出来,无需多说,两相对比,真假立辨,一者雪白无垢,如冬日最初的细雪,一者暗淡发黄,如细雪上的黄泥脚印。
愉贵人的眼睛又不是瞎的,一看之下,立时脸色铁青。
“贵人,芳草先前为你做的珍珠丸呢,你这还有没有?”魏璎珞又问。
“有的。”愉贵人在枕边一阵翻找,最后翻出一只瓷瓶来,递与魏璎珞,“在这,我吃了大半,还剩下几枚。”
魏璎珞拔开瓶盖,将里头仅剩下的三枚药丸子倒在掌心,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光,三枚药丸,竟是一样的雪白滚圆。
“都说你误会我了……”芳草趁机在一旁争辩。
魏璎珞瞥了她一眼,将其中两枚倒回瓶里,剩下一枚捻在指间,用力一捏,药丸破碎,粉末纷纷扬扬落下,在桌子上铺了一堆小雪。
那雪,如同星子,微微发着亮。
“这绝不是珍珠粉。”魏璎珞用手指沾了沾粉末,递至愉贵人眼前,“具体是什么,奴婢也瞧不出来,但御医们肯定是瞧得出来的。”
宫中没有真正凡庸之辈,即便是眼前饱受欺辱的愉贵人,也是有些见识的,但见她用手接了些许粉末,鼻子一嗅,眼睛一瞧,心里立刻有了数。
“……这当然不是珍珠粉,而是贝壳粉!”愉贵人泛着血丝的眼睛盯向芳草,“芳草,你为何要鱼目混珠,调换皇后送来的珍珠粉!”
见事情瞒不住,芳草立刻跪了下去,频频叩首,语带哭腔:“奴才有罪!奴才额娘患病,无钱医治,实在没了法子,知道贝壳粉廉价,珍珠粉贵重,才偷换了皇后的珍珠粉,想拿来换取钱财!求贵人看在奴才一直精心伺候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见她模样可怜,又念往日情分,愉贵人颇有些痛心疾首道:“你啊你,你额娘生病,只要告诉我一声,难道我会不管?你竟干出这种事情来,实在太令人失望!”
听出她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芳草大喜:“奴才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魏璎珞笑了起来,“不,你精明得很呢。”
愉贵人与芳草齐齐一愣。
“贵人你看。”魏璎珞将瓶中剩下那两枚药丸倒在桌上,“用廉价的贝壳粉调换珍珠粉,表面看是盗窃,可您仔细看看,贝壳粉泛黄,贝壳丸必定泛出杂色,可芳草给您的贝壳丸外表却是雪白的, 唯独内里有些微闪粉,若不捏开,压根区分不出……”
她缓缓抬头,盯着眼前面色发白的女子道:“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钱,而是——让你不起疑心的将这些假丸子吃下去。”
愉贵人忍不住抬手握住自己的喉咙。
仿佛前些日子吃下去的那些珍珠丸子,重又回到了她的喉咙里,剥落了表面的雪衣,冒出绿水毒液。
她想吐。
“说!”魏璎珞朝芳草冷厉道,“如今你已经将事办砸了,你背后那位主子是不可能出面保你的,你唯一的生路,就是把一切都说出来,看贵人肯不肯原谅你,为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说情!”
事情若真闹到皇后面前,她还有活路吗?
芳草这下真的怕了,再也不敢有所隐瞒,张口喊道:“嘉嫔,是嘉嫔娘娘吩咐奴才这么干的!”
本以为从她嘴里冒出来的会是慧贵妃的名字,岂料忽然蹦出这么一位来,愉贵人震惊道:“嘉嫔?”
“是。”为留住小命,芳草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嘉嫔娘娘前些日子寻到奴才,对奴才说,怡嫔已经去了,永和宫就只剩下您这一位主子,可您又一直蜗居不出,整日战战兢兢,就算生出一个阿哥,也定不会受宠。咱们永和宫,注定一辈子做冰窖!”
愉贵人气得浑身发抖:“所以你就背叛了我?”
“怪不得,怪不得。”魏璎珞则想通了一件事,“上回在御花园,愉贵人被狗袭击,你不但没有护着愉贵人离开,反而在背后退了她一把,使她离那狗儿更近了。想必那时候你就已经是嘉嫔的人了吧?”
芳草抽噎着不敢回话,只希望自己的眼泪能够打动愉贵人一二。
“芳草,我且问你,你究竟在贝壳粉里加了什么?”愉贵人冷声道。
芳草欲言又止半晌,最后低低道:“要改贝壳粉的颜色,得用染料去洗……”
“混账!”愉贵人再也按耐不住,厉叫一声,“你竟如此恶毒!”
她怀着身孕,染料成分含毒,长期使用还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吗?
再多的旧情,也被芳草种种恶毒的手段消磨得没有了,愉贵人狠狠一偏头,连看她一眼也嫌恶心:“璎珞,带她去见皇后!”
“不,不!”芳草扑过来哭道,“奴才已经什么都说了,别带奴才去见皇后!”
愉贵人闭上眼睛,狠心不看她,身旁的魏璎珞琢磨片刻,却忽然开口道:“芳草,嘉嫔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可有其他人瞧见?”
芳草摇摇头。
果然如此,魏璎珞对愉贵人道:“对方使得好手段,没人证,物证也不充足,贸贸然告上去,恐怕还会被对方倒打一耙,说永和宫有意栽赃陷害。”
愉贵人楞住:“这……”
“与其现在就处置了这叛徒,让对方换个我们不知道的人继续害您,不如暂时留着她。”魏璎珞冷冷看了芳草一眼,“这样,她会以为您还在继续吃有毒的贝壳粉……”
愉贵人琢磨片刻,发现这的确是个最好的办法,至少不必敌明我暗,时时警惕来自身后的冷刀子。
“就依你说得去做吧。”愉贵人沉沉点头,“芳草,若是嘉嫔那边遣人来问,你就说她送来的贝壳粉,我全都吃完了……”
“得定个限期。”魏璎珞想了想,“就半个月后吧,你自己去通知嘉嫔,说贝壳粉都用完了,让她送新的来!听懂了吗!”
芳草哪里还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当了这个双面间谍,跪俯道:“是!”
如此便好。
魏璎珞俯视她,心中一片冷意。
她此番行动,不但是为了拯救愉贵人,更是为了拯救待自己一片赤诚的皇后。
毕竟若是愉贵人出了什么事,下面的人一查,很快就会查到珍珠粉的源头来自于长春宫。且不论送来的是珍珠粉也罢,还是人参或其他补物,只要有芳草这个叛徒在,总能在上头下手。
这一点,魏璎珞早已预料到。
“背后主谋喜欢栽赃陷害,我们宫里送的是珍珠粉,她八成要在上面下手。”魏璎珞心想,“将计就计,果然抓住了你,只是不知道慧贵妃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身边有一个看似忠心耿耿的叛徒……”
浩浩荡荡,一条长队自甬道内行过。
每两名太监抬着一只木桶,木桶用红绸遮住,蒙的严严实实,乍一眼望去,仿佛蒙着红盖头的新嫁娘,脚不沾地的让人抬着。
“那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慧贵妃坐在亭中,遥指前头的队伍。
“福建巡抚岁贡的荔枝树。”嘉嫔一直消息广通,一问就答,“一共一百桶,除赏赐王公大臣外,剩下的全送去了长春宫。”
慧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妒色:“我这儿一颗都没见着,却连树都送去给她了。”
隔着千山万水,一路从福建运过来,成批的树因为水土不服,果子落下大半儿,剩下的分给宫中太后、皇后和妃嫔们,还有受宠的宗亲、大臣,每个人能得一颗品尝,就算是天大的福分,由此可见皇后在皇帝心中之分量。
“左右不过是几棵树。”嘉嫔安抚道。
“是啊,左右不过是几棵树。”慧贵妃抚了抚怀中雪球,“皇上待皇后真是不错,本宫待你……也算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