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人醮——半疏
时间:2018-08-28 07:36:02

  杜氏忙招手唤道:“絮儿,她们正在看着各府有意联姻的小郎君呢,你也过来帮着选一选。”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顾言倾的襦裙,笑道:“絮儿今个这一身,倒是和园里的绿梅相映衬。”
  萧蓁儿轻轻碰了下顾言倾,脸上微红:“听说这一位和沈枢相很熟?”她说着半垂了脖颈,少女的羞涩来得这般猝不及防,顾言倾微愕,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景行瑜?”
  杜氏也看了过来,笑道:“这一张是蓁儿特地向我求的,我让静晏送了一幅过来。”
  前头的花宴,虽然上午出了一些波折,但是下午还是照常进行的,此次办宴会的主要目的便是让丹国的小娘子们与汴京的小郎君打个照面,若是哪位小郎君看中了哪位小娘子,便将自己的画像送过来。
  也有萧蓁儿这种,自己看上了哪位小郎君,暗暗向女使打听了名号,回头来朝杜氏要的。
  眼下萧蓁儿向顾言倾打听景行瑜,也是她们每日来林府,总是看到沈溪石来看病中的顾言倾。
  顾言倾对上萧蓁儿期待的眸子,心口微软,一句“不知道”压在唇边,怎么也吐不出来了,低声道:“也不是很清楚,若是有机会,我问问。”
  萧蓁儿等的就是这句,立即抱着顾絮的胳膊道:“谢谢絮儿姐姐!”
  杜氏嗔道:“絮儿伤口刚好,你可别摇她!”
  萧蓁儿忙放开了顾絮的胳膊,和她道歉,“姐姐,弄疼你没,我一时高兴得忘了!”
  顾言倾笑道:“没事。”虽然和萧蓁儿认识不久,但是顾言倾对这个爽朗的女孩儿莫名地有几分亲切感。
  顾言倾又和萧蓁儿看了几幅旁的小郎君的画像,惊讶于连杨叔岱都有,正暗自咂舌着,门外银九匆匆过来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要见顾小娘子!”
  “见我?”顾言倾浑身一震。以前随着娘亲参加宫宴,她也是见过太后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太后还记不记得她?
  “小娘子你快准备一下,外头那嬷嬷催得可急了!”
  杜氏敛了神色,对银九道:“快去我房里将那一堆护膝拿出来。”又吩咐顾絮道:“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注意一些。”
  顾言倾点头应下。
  那边银九刚将护膝给顾小娘子套上,外头那嬷嬷就跟着采荇过来了,显然是拦不住了,杜氏见是一位面熟的,笑道:“府里的女使不懂规矩,竟也没说是常嬷嬷,我还兀自在这儿给絮儿说着见太后娘娘的规矩呢!”
  那位常嬷嬷笑道:“太后娘娘听说夫人新收了一位义女,说要喊进宫去给她瞧瞧,夫人可千万别舍不得。”
  杜氏笑道:“就怕这丫头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娘娘,还劳常嬷嬷多看顾一二!”
  常嬷嬷颔首道:“顾小娘子模样儿这般可人,太后娘娘见了定然只有喜欢的,夫人大可放心。”
  杜氏亲自送了絮儿到了府门外,看着她上了宫里头的马车。
  女眷奉召入宫,自来只能带一位贴身女使,藿儿性子莽撞一些,杜氏让荔儿跟着去了,眼看着马车走远了,藿儿担忧地问诗姨:“您说,太后住在深宫里,怎么会知道郡主收了义女呢,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小娘子眼下就住在林府?”
  诗诗瞪了一眼藿儿,见郡主面色也不好,宽慰道:“主子,您先别急,淑太妃和贵妃娘娘都在宫里头,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淑太妃是杜氏的姨母。
  这话杜氏何尝不明白,太后因着阿宝和淑太妃,自来和她也算交好,不至于要了絮儿的命,但是杜氏知道絮儿的身世在那里,太后未必不会好奇,这个“顾”小娘子与承恩侯府顾家的关系。
  银九道:“主子,要不要去杜府请彤玉公主?”
  杜氏摇头,若是前脚絮儿刚被带走,后脚她们便急慌慌地搬救兵,太后定然是越发生疑,眼下只能祈祷絮儿自己平安度过了。
  
 
    
第32章 花茶
  顾言倾和荔儿侯在承禧殿外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 进去禀报的常嬷嬷还没有出来。
  承禧殿外守门的宫女冷冷地看着顾言倾主仆二人,那毫不避讳的眼光好像是要剥开了两人的衣服,看个仔细一般。
  荔儿面有愠怒, 只是想着此时不好节外生枝, 生生地忍了下来。
  承禧殿外陆续走过的宫人,都不由好奇地看着这一对主仆二人, 顾言倾今个的襦裙虽清丽,但是到底不够富贵, 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羊脂白玉簪子, 宫人们难免低看两眼, 只当是不得宠的低份位的嫔妃,惹恼了太后娘娘,在这里罚站呢。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常嬷嬷终于缓缓地过来,笑道:“顾小娘子随我进去吧。”
  两边的宫女却是拦住了荔儿,顾言倾对荔儿微微示意,让她在殿外头等着。
  承禧殿内格外幽静, 有经年的花木的香味,越往里走,檀香的香味渐渐盖过了花木的气息, 隐约听见少女悦耳的嬉笑声,顾言倾有心想问常嬷嬷一句,殿中是否有谁家小娘子作陪,但是她刚喊一句:“常嬷嬷”, 常嬷嬷便回身笑道:“小娘子,到了!”
  却是正殿左侧的一间厅房,外侍的小宫娥挑起了杏帘,常嬷嬷先进去,道:“娘娘,顾小娘子到了!”
  只听一个略熟悉的声音淡道:“宣进来吧!”
  顾言倾低着头迈着碎步,进了厅房,顾言倾对宫中并不陌生,她是承恩侯府的长房嫡女,如果没有那一次灾难,待她及笄之龄,大约也是宫中大小宴会的常客,受几句褒奖,在与侯府门第相当的勋贵联姻之时,或许能够得到太后或官家的赐婚以添几分荣耀。
  这是赵国贵女普遍的人生经历,而现在顾言倾低着头跪在锦绣祥云纹的蒲团上,她听见自己略紧张的声音:“民女顾絮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知道这是最粗俗不堪的一种拜见方式,承恩侯府的嫡女拜见的时候会说:“言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过她现在是顾絮。
  “太后,您让抬个头,萱儿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儿。”
  一个小娘子娇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自称“萱儿”,顾言倾想到了刚才眼角瞥见一个着了烟霞色襦裙的小娘子,腰上是上好的蜀锦织就的遍花窣地腰上黄,别出心裁的在下部坠了一排小珍珠。
  不过只匆匆一眼,顾言倾并没有看清这小娘子是谁家的。
  只听上头尚不及六旬的沈太后笑道:“好好”,又对顾言倾道:“抬起头来。”
  顾言倾抬了下巴,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太后下手的魏家三娘,日光从窗柩里照进来,洒在她的半身上,腰上黄上的一排小珍珠耀的人晃不开眼睛。
  魏家三娘也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一双杏眸弯弯,只是莫名看得顾言倾心里突突的,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货物一般,只见魏凝萱对着太后笑道:“太后娘娘,您看,是不是个美人胚子?我听说一入汴京城,便有两户人家上门提亲呢。”
  魏三娘竟毫不避讳地告诉太后,自己一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细。
  太后“唔”了一声,“是长得颇为可人,听说沈溪石要纳你入府?”
  顾言倾微垂了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低声道:“民女不知,只是民女爹爹生前,不愿将民女许给他人为妾室,爹爹遗训,民女不敢不从。”
  这是委婉地表示,她不会给沈溪石当妾室。
  只听沈太后又问:“家中尚有何人在?做什么营生?”
  “禀娘娘,民女原是家中独女,娘亲在民女三岁时便已去世,爹爹在五年前也去世了,所幸爹爹为人秉厚,留下的仆从皆忠良可依,暂且守着爹爹生前留下的一间绸缎庄为生。”
  “听说你是蜀地人氏,为何会千里迢迢只身往汴京城来?”
  “回娘娘,爹爹生前为民女定下了一门婚约,未婚夫婿入京赶考,多年未归,民女故此来汴京城中落,落脚。”顾言倾说的委婉,只说落脚,并没说是来寻找未婚夫婿。这一点女儿家的羞赧配上她适时微微红的脸颊,在沈太后的眼里倒一下子实了八分。
  “你有婚约在身?”坐在太后下手的魏凝萱有些惊讶,“那为何旁人说你是因死了夫婿被夫家不容,不得不来汴京城投亲的?”
  顾言倾心上一动,魏三娘子竟然定然是去问了芙蕖巷子的王大嫂一家,怪道太后一张口就问她,是不是要做沈溪石的妾室。
  纵然她背后有杜姨,但如果她是寡妇,便是望门寡,也定然是做不得明远伯府庶子的正室的。
  所以魏三娘子求太后召她进宫,并不是要将她怎么样,只是为了在她跟前立正室的威严?顾言倾不知道魏静晏怎会有这般不长脑子的妹妹。
  只是越是这样,顾言倾对沈太后越惧怕了两分。
  沈太后淡淡地看着顾言倾微垂的脖颈,半晌才道:“原来是个孤女,起来吧!到我跟前来。”
  顾言倾依言低着头上前了几步,在离沈太后一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沈太后又道:“无妨,近前些。”
  顾言倾只得又上前了两步,微垂的眼睛恰好可以看到沈太后金底紫缎面的重台高履。
  沈太后微抬了抬戴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的手指,让宫娥给顾言倾搬来了一个绷着绣面的小杌子,微微笑道:“坐吧,老身听萱儿说汴京城新来了一位格外俊俏的小娘子,人上了年纪,就喜欢颜色鲜艳的。”
  又吩咐一旁侍候的常嬷嬷道:“去将膳房里今个备下的酥皮乳酪拿些给顾小娘子和萱儿吃。”
  转头又望着顾言倾和魏凝萱道:“这东西配着一碗玫瑰花茶,最养胃宽胸。”
  魏三娘子立即笑吟吟地道:“萱儿谢娘娘赏赐,我娘昨儿个还说我,都被娘娘您喂叼了嘴,每回从您这儿回去,都吃不下家里的东西。”
  顾言倾听着这话,心头微微一嗤,即便是要奉承太后娘娘,也不用这般踩自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国公府当家的不是她亲娘,而是继室呢!
  沈太后望着魏凝萱一派天真的模样,摸着她柔嫩的手,莞尔笑道:“汴京城一众小娘子中,只有萱儿最合我脾胃,我还真舍不得让萱儿嫁出这汴京城去,改明儿老身就给萱儿赐婚。”言语里说不出的喜爱和心疼。
  魏凝萱感动得都红了眼,一双杏眼像兔子的眼睛一样,嗫嚅着正要在一表感激之情,司膳房的掌膳宫女提了两个食盒过来,放在一旁一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圆腿桌上,对顾言倾和魏凝萱道:“趁热,快吃了吧!”
  魏凝萱欢欢喜喜地便往那小圆腿桌上去,顾言倾也只得跟着过去,心下却有些疑惑,平常宫里赏赐吃食,或是同桌而食的时候,或是赏给臣子带回家的,这般看着人用下的,倒是不曾听说过。
  刹那间,脑子里闪过入宫前杜姨告诫她的话——凡入口的东西都要当心。
  顾言倾端起玫瑰花茶,好像闻到了一点麝香的气息,似有若无,微微抿了一口,并不是熟悉的加了玫瑰露的花茶味,虽然有玫瑰花在里头,但是她自来研究香料,可以肯定里头加了麝香,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东西,麝香女子食用易滑胎,绝育的,是丹砂!
  太后在花茶里放了丹砂!顾言倾一口花茶含在嘴里,便怎般也吞不下去了,丹砂不易排出体外,多能伤人性命,少则也易让女子不孕,落发,嗜睡。
  这是暗巷里最下级的暗娼才会服用的绝育药。
  而沈太后竟然这般堂而皇之地在承禧殿里头,给她和魏凝萱用,眼角瞥到魏凝萱已然喝了三分之一的花茶,一股寒意从脚尖蔓延上来。
  顾言倾望着眼前用青色琉璃盏盛的玫瑰花茶,猛地一下子“呕”了出来,却是吐在了琉璃盏里头,一边忙捂着口,求救似地看着常嬷嬷。
  常嬷嬷皱眉,忙吩咐小宫娥带着顾言倾出了侧厅,偷看了眼太后娘娘的脸色,见她微抿着唇,眼眸里暗沉沉的,像挤压着乌云的暴风雨前奏,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魏凝萱望着顾言倾的背影,笑道:“娘娘您莫生气,顾小娘子毕竟出身乡野,举止有些无状。”
  沈太后叹道:“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你也愿意让沈溪石收了她,依老身的意思,不如遣回蜀地。”
  魏凝萱摇头:“娘娘,正因为是上不得台面,沈溪石便是再喜欢,也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今儿个是娘娘恩慈,她才得见慈颜,日后不过是沈府里的一个玩物,碍不着臣女的道。”
  沈太后摇头笑道:“你这丫头,在老身面前也这般心直口快,就不怕老身责怪你不端庄良善?”
  魏凝萱上前两步,倚在沈太后的臂膀上,轻声道:“臣女知道娘娘真心疼臣女,臣女定然像对自己的阿婆一样孝敬娘娘。”
  沈太后望着魏三娘子头上的薄纱牡丹珠花,笑道:“傻囡囡,不枉我疼你一场,老身一心就盼着有个活泼可人的女儿,可是苦求多年,送子娘娘竟也没怜惜我半分,膝下无女,老身一见你,心里便欢喜,明儿个老身就给你赐婚,让你早些了了心愿,有老身在,谁也挡不了萱儿的路。”
  顾言倾在耳房里捧着一个雕漆如意云纹痰盒呕了半晌,才微微缓过来气,一旁伺候的小宫娥端了漱口的水过来,顾言倾小声地问道:“想请教下小姐姐,我方才在娘娘跟前这般失礼,娘娘是否会怪罪啊?”
  那小宫娥怜悯地看着顾言倾,却是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小娘子既是林夫人的义女,想来太后娘娘看在淑太妃的面上,也会大发慈悲的。”
  顾言倾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只分量颇重的金镯子,抓住了小宫娥的手轻轻往上一套,这镯子上头全无花色,一看便不像宫里头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金子,在小宫娥惊喜的眼眸里,悄声道:“劳烦小姐姐,帮我唤一声偏殿里头的淑妃娘娘。”
  那小宫娥轻声道:“小娘子放心,淑妃娘娘跟前的扶云姑姑是奴婢的干娘,这镯子,奴婢却是收不得的。”虽不舍,小宫娥还是要脱下来。
  顾言倾忙拦了她,“既是相熟的,小姐姐更应该收下才是,絮儿只有感激小姐姐的。”
  小宫娥也没再推脱,伏在顾言倾耳边道:“小娘子一会只说夜里着了寒,凉了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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