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平是自来不管后宅的事的,牵着小东儿,带着向氏也跟着孙氏从小门走了。
沈宝晴看着嫡母竟敢不遵从老祖宗的意思,心上一喜,对手足无措的妈妈道:“妈妈不用担心,今个三哥哥还留了好些礼物在我们院里呢,说是送给各房的,妈妈让人把这些抬去,自有我在老祖宗跟前,给妈妈圆起来。”
那妈妈立即便对着沈宝晴千恩万谢起来,“老奴谢谢八娘子,八娘子果然是菩萨跟前的小仙童转世,怪道老祖宗也常说,八娘子福泽深厚。”
沈宝晴含笑谦虚了两句,她知道今日之后,这妈妈便是为了堵她的嘴,也会在外头拼命地说她好话,收买人心这种事,姨娘早早便教过她。
沈宝晴带着今个顾絮送的荷包,到荣恩堂的时候,里头乌泱泱地做了各房的长辈和小娘子、小郎君,沈家太夫人莫氏见到派去的妈妈只带了八娘子过来,当即便皱了眉,“三郎和新嫁娘呢?”
妈妈屈膝回话道:“老祖宗,三郎带着三少夫人走了!”
“走了?”莫氏蓦地提了好几度音,荣恩堂里的众人瞬时个个敛声屏气,就怕战火延伸到自个跟前来。
伯爷沈仁朴摸着胡须,出声问道:“你的话当真传到了?”却是不怒自威。
妈妈战战兢兢地道:“老奴当真传到了,三夫人、三老爷和八娘子都在,只是老奴说完以后,三郎君说,说不打扰老祖宗休息。”
“哼!这个畜生!”莫氏到底忍不住又咒骂了一句。
沈宝晴见火候差不过,小声地嗫嚅道:“其实也怪不得三哥哥,三哥哥原是要来的,只是,只是母亲说,老祖宗自来是要到辰时才起的,想来还没有休息好。”
莫氏自来没有辰时才起过,不过对孙氏她自来都是说辰时才起,是以每每孙氏来请安的时候,都是从卯时正便在门口候着,一直到辰时正,足足站满两个小时。
此时沈宝晴这般说,便是间接地揭露孙氏对给莫氏请安的不满了。
莫氏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三房的重孙女,淡道:“晴儿有心了。”莫氏讨厌沈溪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当今太后是她的嫡亲女儿,自幼放在手心里头按照一国之母的标准教养大的,就怕摔了磕了,她的女儿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是要入宫的,好容易战战兢兢地在后宫里挨了十多年,熬过了一任又一任的宠妃,先帝总算有意要立她外孙为太子,在这当口儿,沈清薇那贱胚子,竟敢给沈家抹黑,私`通先帝,珠胎暗结!
是以,莫氏对沈溪石的厌恶,并不比自家女儿少一分。当年是碍着先帝,不敢动沈溪石,不想先帝在去世前竟逼着茉儿发毒誓,不会要这孽畜的性命。
但是莫氏作为沈家的老祖宗,尚且不会被仇恨这种东西冲昏头脑,她知道败家的根源往往是从内里生了毒瘤开始,眼见着八娘子连自个的嫡母都敢诋毁,心里不由有些警醒,只是到底是自己的重孙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莫氏也没有下她的脸。
在沈家,女儿的颜面自来重要,谁能知道这些女孩子里,还能不能出一位宠妃或皇后呢!
当下,莫氏没有再问沈溪石的事儿,让妈妈将顾絮带来的绣件儿都分了。
沈宝晴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结果,心里毛躁躁的,忽然觉得头顶的目光带着一点寒意,浑身不由一哆嗦。
第62章 别无二致
沈宝晴忐忑地从荣恩堂回到自家姨娘住的小院子的时候, 妹妹正在院子里玩灯笼草,串在耳朵上,见姐姐回来, 笑着跑了过去, “姐姐,送你一对。”
沈宝晴皱着眉看都没看一眼, 将扑过来的妹妹往右边一推,“姨娘呢?”
妙儿脚下一个不稳, 便跌在了地上, 举着灯笼草的手现在抓了一手灰尘, 先还欢快明艳的灯笼草皱巴巴的,手上沾了些草的绿汁,委屈巴巴地看着姐姐, 小人儿素来最敏感,已然看出姐姐心情不好,自己默默地爬了起来。
郭姨娘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小女儿身上灰扑扑的, 耷拉着脑袋,顿时便瞪了一眼二女儿,过来抱起了小女儿, 柔声问道:“妙儿不哭,姨娘拿酥酪给你吃好不好?”
妙儿一听见有吃的,立即亮了眼睛,可还是有些怕姐姐似的, 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姐姐,躲在娘亲的脖子里,不吱声,半晌低声道:“姨娘,姐姐有吗?”
这一句话,让郭姨娘心里又是一软,右脸颊贴了贴小女儿粉嘟嘟的小脸,整颗心都要化了,转身便抱了妙儿走,也没睬二女儿,沈宝晴只听她哄着妹妹道:“妙儿小,都是妙儿的,妙儿还想吃什么,姨娘吩咐厨房给妙儿做。”
郭氏偏疼小女儿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前头两个女儿都是她和平郎蜜里调油的时候有的,性子养得难免娇惯了些,只是这一个小女儿,怀她的时候,向氏进了府,她才痛彻心扉地理解那句“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她脾气不好,这小女儿却尚在襁褓里头便不哭不闹的,等到了会爬会走,经常亲她的眼睛,真正的贴心小棉袄,让后宅失意的郭氏,为着这么个小女儿,也得强撑着精神和向氏斗了起来。
她知道,她若是一味的认输服软,不仅孙氏和向氏会得意,她的女儿在这深宅大院里头,也会举步维艰。
可以说妙儿是郭氏这几年唯一的动力,此时看到二女儿这般欺负小女儿,心里自是不乐。却不知道,她今日的这一步,间接成了二女儿日后疯狂举动的□□。
此时的沈宝晴,刚受了老祖宗的厌弃,转眼又见娘亲更偏疼小妹妹,想到今日见沈溪石时,娘亲提出将妹妹转到嫡母的名下,却只字未提她的名字,顿时觉得,她若是想谋一个好的前程,已然不能全然靠娘亲了。
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沈宝晴便去了主院里头给嫡母请安。
荣恩堂里,此时只剩下了沈伯爷和老祖宗莫氏两个人,莫氏转着手上的舍利佛珠,淡淡地问儿子:“我听说老三的息妇要将那贱`种转到自己名下来?”
沈仁朴一愣,沈溪石刚刚走,母亲这边便得了三房的消息,想来母亲这些年一直放了人在盯着三房,一时也不戳破,斟酌着道:“娘,眼下他得陛下的青眼,昨儿个婚宴,陛下携了惠妃娘娘还去喝了一杯喜酒呢,历朝历代,哪位臣子有这样的殊荣。”
“哼,他再得陛下的喜欢,陛下也是我们茉儿肚里出来的,还能为着他,和你这个舅舅对着来?你也不要拿这些面上的事唬弄我,你娘虽上了年纪,还没到老糊涂的程度。”莫氏说着,掀了眼皮看了一眼儿子。
沈仁朴心里一阵气苦,若是以往,伯府即便违着陛下的喜好,做些什么,有太后在,也无伤大雅,但是眼下毅儿在西北那边的情况尚且不明,若是汾州再被攻陷,京城这边想瞒也瞒不住了,到时候陛下必然会盛怒,这节骨眼儿,沈仁朴并不想再惹是非,往自家身上招仇恨,可是内里的缘由,他又不敢和母亲说。
母亲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沈仁朴对着娘亲咄咄逼人的眼睛,苦着脸道:“娘,眼下太后不在宫中,音信不通,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实在是我们总和陛下对着来,多少的情分也有折损光了的时候,这一回,您就听儿子的吧!”
莫氏想到女儿,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审视地看了儿子一眼:“你说,你妹妹这一回去广元寺,究竟是为了什么,竟是连你也不露半句口风?”
沈仁朴知道,今个不在老娘这里露点口风,他怕是也走不开身,只得隐晦地道:“娘,您说小妹眼下最担心的是什么?”顿了一下又道:“儿子想着,大概便是这件事了,只是小妹连你我都不说,想来此事事关重要,娘你心里清楚便好,万不可露了一句。”
女儿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莫氏自是知道的,陛下不喜欢大皇子,皇储一直悬而未定,还能有比这事更让女儿操心的?莫氏几乎是瞬时就想到了杜贵妃定然是有了身孕。
杜贵妃和淑太妃交情匪浅,当年隐隐绰绰地说,杜贵妃是淑太妃的姨侄女儿,而淑太妃却是茉儿一手提携起来的,自来是茉儿的人。这杜贵妃顺理成章也是她们沈家这边的人。
皇上又一直属意让杜贵妃的孩子为太子,只差一胎呱呱落地的男娃,她沈家尚可续一朝荣华。
想到这里,莫氏锐利的眼眸里闪过一轮精光,顿时也不在乎沈溪石由庶转嫡和顾絮入族谱的事儿了,尚掩不住兴奋地嘱咐儿子道:“眼下万不可给茉儿惹是非,吩咐府里的小子们,这一年都规规矩矩地在府里待着,谁要是敢出去惹事,家法伺候,明儿个,我就进我的小佛堂里给茉儿和贵妃祈福。”
沈仁朴不想娘亲这一把年纪,还为沈家操这些心,有些于心不忍地唤了一声:“娘……”
莫氏摆了摆手,叹道:“我这一把年纪,就盼着沈家一日比一日好,别的,却是没有什么想头了。”
她的公公是开国功臣,太`祖、太宗两朝的三司使,她的儿子得封伯爵,她的女儿是当今太后,这百年来,沈家已然达到了赵国王朝权利的顶峰,但是,自古就有盛极而衰的道理,特别是当年,先帝让那个孩子养在沈家,多年以来,一直是她心口的一根刺。
莫氏一直希望,在她有生之年,拔掉这根刺,看着皇上立下皇储。
沈仁朴见母亲这般,也没有多劝,怏怏地从荣恩堂出来,心里到底忧心着长子令毅在汾州的情况。
***
沈枢相大婚以后,汴京城里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丹国贵女萧蓁儿被许给了景阳侯府小世子为世子妃,二是,丹国的东罗郡主被许给了大皇子为侧妃,正妃是杨国公府上的嫡幼女杨幼榕。
汴京城都在盛传,杨惠妃已然是陛下跟下的第一宠妃,想来晋封为皇贵妃的日子,也不远了。
大皇子的府邸定在了前肃王府的旧址上头,将作监已经开始着手修葺,大约半年便可完工。
皇后一边喂着鸟,一边听着身边的翠微说这些消息的时候,面皮都不动一下子,倒是翠微姑姑有些紧张,说完就立在了一旁,眼睛也不敢乱动。
半晌才听皇后娘娘道:“杨穗儿那小浪蹄子,这些日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翠微笑道:“眼下娘娘不是正在着手选秀的事儿,不然从那些小娘子里,再选些,宫里添些新颜色,皇上许是会喜欢。”
皇后摇了摇头道:“此事,你看着办便是,除了贤妃和惠妃属意的,其他的那些小娘子,你只挑那些愿意入宫的,旁的,也莫勉强了。”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还和先前提起杨惠妃的时候,别无二致,只是,这里头的宽容,倒是让跟随皇后娘娘多年的翠微姑姑微愕。
低低地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忽地抬了头,对着翠微露出了一个娇俏的笑容,“怎地,是不是一下子不认识你家主子了?”
翠微头皮一僵,“奴,奴婢不敢!”
皇后脱下了尾指上的护甲,扔在了地上,一双重台高履轻轻地踩上去,一点点地碾压,声音有些飘渺地道:“每当这时候,就教本宫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来。”
翠微知道她说的是,当年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
皇后娘娘当年属意的夫君人选,一直都是张子瞻。
只是,圣旨一下,却是由不得她拒绝了。
翠微愣神的片刻功夫,偶然脱离皇后这个尊贵的枷锁的杜婉词,很快就恢复了惯有的雍容华贵和阴冷,望着笼子里的鸟,淡漠地道:“听说大皇子近来身子不好,让御膳房里炖两只鸽子,给他送去。”
翠微点头应下,又回道:“娘娘,广元寺那边还是没有打探出消息来,这一回跟去的是陈太医和小孙太医,我们的人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皇后眼里笼了一层阴影,“贵妃素来受不住束缚,总有偷偷下山的时候,你继续让人守在山脚下,另外,陈太医和小孙太医的家人可找到了?”
翠微摇头,“也是奇怪,这两家子人,倒像是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左邻右舍和亲友,竟无一人知道去处。”
“太后娘娘布的局,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找到漏洞。”只是,杜婉词也不知道,究竟太后几人藏着什么秘密?
与太后相谋了二十年棋面的杜婉词,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什么为国祈福,这个借口,她自己都用烂了,也难得太后娘娘不嫌弃。
杜婉词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翠微道:“东罗郡主那边,你让人好生打点,眼下杜恒言不在汴京城,倒是个好时机。”
翠微再次应下,暗暗想着,看来皇后娘娘拉拢大皇子的心是越发坚定了。
被皇后娘娘惦记的东罗郡主眼下正在沈府里头,和顾言倾在一处喝着茶。
沈溪石和顾言倾第三日回门过后,杜氏便带着仆从走了,偌大的一个林府又只剩了原些看家的人。
萧蓁儿和东罗郡主都没有了可串门的地方,倒时常来沈府找顾言倾。
今儿外头阳光明媚,隐隐有些燥热,言倾正让荔儿带着女使们从库房里挑了好几批纱布和绮缎来准备做几顶蚊帐,和萧蓁儿、东罗郡主商量着做什么样式的。藿儿来上茶的时候,忽地想起来一早就嚷嚷着有蚊虫的景小世子,笑道:“以前景小世子,也是见天儿往这里跑来见枢相的,这几日倒没了影子。”
顾言倾微微瞪了藿儿一眼,藿儿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儿。
她竟忘了,景小世子不来,怕是避着萧蓁儿的。
萧蓁儿倒也不恼,一边小口地吃着梨子,一边笑呵呵地道:“左右赵国的皇上都下了赐婚的旨意,他还能跑掉不成。”
她话一出,一旁的东罗郡主微微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茶碗。
顾言倾和萧蓁儿都知道她心事,对望了一眼。东罗郡主原先对当今皇上一见钟情,一心一意要嫁给他的,甚至写了信回丹国,给自己的父王,原本就等着皇上纳妃的旨意下来,可是,不想,和萧蓁儿的赐婚旨意一起下来的,是她被许给了大皇子作侧妃。
父王那边,不知被谁人说动了,说赵国皇帝眼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日后皇位自然是大皇子的,她现在虽是个侧妃,日后定然会是贵妃的。
可是,她哪里是稀罕什么侧妃,贵妃,便是赵国的皇后,她也是不稀罕的,她,她不过是喜欢这位儒雅英俊,又幽默有气概的赵国皇帝罢了。
顾言倾见东罗郡主手里的茶碗晃出了水来,她也没有察觉一般,眼神无光地盯着地面,只得笑着开口道:“大概娘亲都想不到,最后你二人都留在了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