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走时,让言倾在外人跟前,皆称呼她为娘亲,也是有意提携她身份的用意。
东罗淡淡道:“我们留下了,姨姨又走了!”低垂着眼睑,辨不清面上的神色。
第63章 重疾
顾言倾和萧蓁儿一时都默默无言, 每每张口,总觉得自己的劝慰干涩涩的,索性便都保持静默了。
不知道东罗是想到了什么, 忽地低低地笑了一声, 唬得顾言倾和萧蓁儿都有些瘆的慌,萧蓁儿只得引了话题笑道:“顾姐姐今儿的茶, 香气怡人,又是你们赵国哪儿产的好茶?”一边说着一边端在鼻尖前仔细地嗅了一嗅。
顾言倾笑道:“是徽州的云雾茶, 妹妹先前也吃过的, 怎地, 今日口感更好些?”一边说着,一边让一旁的小女使再给两人续杯水。
她婚前便让藿儿去找了一趟官牙刘婶子,从刘婶子那里买了一些贫家但清白的小女使和妈妈, 不然整个沈府里就靠着她和藿儿、荔儿,活儿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
不过只是由许妈妈简单地□□了一下,就开始上手了,尚有许多生涩的地方, 譬如此时芽儿许是察觉到夫人和小娘子们的气压过低,一时紧张手就哆嗦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子, 茶水就倒在了东罗郡主的大腿上。
“啊!”地一声,惊魂的东罗郡主一下子跳将了起来,手慌脚乱地撩着自己的裙子,露出里头白色的软罗中裤来, 她今个穿的是月华裙,虽不薄,但是被这滚水一浸,也是烫得她不轻。
一边撩着裙子,一边哭了起来。
萧蓁儿忙对外喊着藿儿道:“快去找大夫来,郡主烫着了!”
一时众人越发手忙脚乱的,找药的找药,找铰刀的找铰刀,找衣服的找衣服,连顾言倾也怕她烫很了,将自己的披帛扯了下来,垫在东罗的中裤和大腿之间。
荔儿忙去找治烫伤的药膏,先给东罗郡主涂了一点,厢房里揭开东罗郡主大腿上的中裤的时候,顾言倾也吓了一跳,竟是烫红了一大片,起了水泡儿,这么会儿,东罗郡主却是不哭了,只是皱着眉看着自个的腿。
萧蓁儿急得一直往外头看,“藿儿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藿儿气喘吁吁地拉了一个年轻的小医徒进来了,“夫,夫人,奴婢找了半条街,才找到了这一个,就先,先带回来了,已经让许伯再去找了。”
好在这医徒虽是藿儿瞎猫抓死老鼠般抓回来的,带来的药倒也管用,隔着屏风指导着东罗郡主的婢女给东罗又上了一层药膏,嘱咐了好些,才告辞了。
临走前看到庑廊下跪着的瑟瑟发抖的小女使,心里一阵惊悚,想来这个女使是要赔了命进去了!走了月门口,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两肩不停地发抖的小女使,只是他到底也只是医馆的学徒,哪能在这枢相府上救得了这犯了过错的女使呢!
等处理好烫伤,东罗郡主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由自个的婢女扶着,跟着萧蓁儿回了都亭驿。
临走的时候,萧蓁儿安慰地看了顾言倾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由不得顾言倾不提着心,东罗刚被赐给大皇子为侧妃,就在她府上受了伤,传出去,可说是赵国慢待丹国郡主,也可以说沈家对大皇子不敬!
顾言倾看着东罗恍惚的背影,见连烫伤也没将她从情伤中缓过神来,一时倒有些担忧她别真出了事儿,对着荔儿低声道了一句:“你一会和萧小娘子说一声,万要看顾好了东罗郡主,东罗郡主跟前不能离了人。”
荔儿应下,往前去了。
其实这种事儿,在贵女中是常有的,东罗郡主作为南院大王疼爱的女儿,自该知道,从她随着杜姨踏入汴京城开始,她的姻缘便早已冠上了“联姻”二字,南院大王即便真心疼爱女儿,在这等关乎家族兴衰的大事上,想来也很难顾全女儿的一点小情思。
所谓的让她随着杜姨来汴京城游玩,不过是哄东罗的话,时至今日,东罗又怎会不明白她此行的使命。
不然,赵国的皇上怎敢将她赐婚给大皇子!
只是与别的联姻不同的是,东罗是被自己倾慕的男子赐婚给了他儿子!
藿儿见人走远了,问主子:“夫人,刚才你道歉的时候,郡主像没听见一样,你问她怎么处置芽儿,她也没反应,那芽儿要怎么处置?”
顾言倾回头看了一眼正摇摇欲坠的芽儿,看起来也才十四岁,长着一张杏儿脸,平日里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十分可爱,现在在一张脸却满是颓色,心里虽有些不落忍,但是东罗毕竟是南院大王的女儿,大皇子的侧妃,她若不处置芽儿,日后传出去,怕是连溪石都难做。
顾言倾皱眉道:“先关到柴房里,”顿了又道:“也别吓了她,和她好好说。”
藿儿点头应下,又道:“主子,奴婢今日去请大夫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儿,徐家的大郎君似乎染了重疾,徐家将整个汴京城的大夫都请去会诊了!”
“哦?竟有此事?”
顾言倾记得徐家大郎颇受徐参知的重视,现在似乎是翰林院的六大学士之一,早已奉旨制诰,都知道翰林院是培养“内相”所在的地方,徐大郎前途似锦,怕也是徐参知一系的重要干将。
徐参知一共有三子,但是徐家嫡庶观念甚严,徐家三郎因是庶子,自幼并未将其往仕途上引,如今反而从了商,对徐参知来说,怕是可有可无的。
只是仅有的两位嫡子,眼下徐二郎不知所踪,徐大郎又染重疾,敏敏那边,想来徐家尚顾不上。
顾言倾想到这里,让藿儿去前头候着,让溪石一回来便到后院来。
藿儿刚得了令出厢房,在庑廊下便遇到了往这边来的枢相,立即行礼道:“夫人正让奴婢去前头候着爷呢,爷竟就回来了!”
沈溪石微微笑着,脚步生风地往厢房里去,里头顾言倾听到动静,已经迎了出来,“今个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沈溪石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觉得温度刚好,一饮而尽,才道:“阿倾,你猜我今天遇到了谁?”
顾言倾心里惦记着徐家的事儿,但见他一脸欣喜的模样,暂且忍下心头的事儿,笑问:“还能遇见舅老爷了不成?”又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准唤阿倾,你在府里喊顺口了,以后出去喊溜了嘴怎么办?”
沈溪石摇头,又点了点头,作揖道:“夫人教训得是。”
见阿倾脸上羞恼地红了一片,凑近她耳朵,轻声道:“阿倾,虞家人来了!”
他的声音轻轻浅浅,一点一点地穿过她的耳膜,传到她的脑海里,“虞家?舅舅?”顾言倾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溪石看,不敢相信。
顾言倾的眼泪,在沈溪石点头的瞬间,滑落了下来。
***
徐家里,廖氏带着女使和妈妈将库房里所有的人参、鹿茸、雪莲都拿了出来,往徐大郎的知行院子里去,尚在院门口便听到里头徐老爷的咆哮声:“你们这些废物,是怎么伺候大郎的?大郎病得这般重,才知道通传!大郎若是不好,你们,一个个也别想……”
后面的话,徐老爷没有说,可是廖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知道老爷的意思,大约是也都别想活着了。
这汴京城里头,纵使大街上再是繁华热闹,叫骂声不绝于耳,可这每一座深宅子里头,却是看不见的冰冷阴寒。
身后跟着的陪嫁过来的妈妈轻轻唤了声:“夫人!”
廖氏惊醒了一般,缓过神来,带着女使和仆妇们往院子里头去,才发现廊下已经跪了好些下人,大儿息蔡氏正垂着头抹泪,却又不敢出声,低低的像是吞咽在喉咙里,要出来又出不来,廖氏浑身上下像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粘在身上一样,忍着心头的异样,上前道:“老爷,妾身将库房里的人参、鹿茸、雪莲都带了过来,另有各家今天闻讯送来的礼,妾身怕也有用得着的药材,都让管家单独拿了出来,以后送到知行院子里来。”
徐参知看到廖氏的时候,心头的火气微微降了一下,此时拉住了廖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儿。
厢房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蔡氏先前低低的呜咽声也没了,廖氏半低着脖颈,掩下了眼里刚刚浮出来的厌恶,手心里像有一只剥了壳的蜗牛在爬,让人想立即甩开。
就在廖氏体内的郁燥情绪快压抑不住的时候,徐参知忽地开口道:“夫人,你立即给太后娘娘写一封信,求太后娘娘将随侍在广元寺的陈太医下山一趟,为大郎诊治。”
陈太医是太医局的医正,医术最为高明,太后去广元寺祈福的时候,元帝担忧母后的安危,让陈太医一并跟了去。
廖氏自是应下,“妾身这就去!”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握在老爷手里的手。
徐参知望着娇妻行动间弱风扶柳一般的身形,心里顿觉徐家的男嗣太少了些,这般想着,嘱咐了大郎跟前的人好生照看,便抬脚走了。
蔡氏见公公走了,心才缓了一点,眼睛看到躺在床上依旧人事不知的夫君时,又呜咽了起来。
这边,廖氏刚到正院里头,女使刚给廖氏磨好了墨,便见老爷走了进来,廖氏身上忽地一瑟缩。
接着,女使便低着头出来了。
屋里很快便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照料廖氏的妈妈原去厨房给自家主子端燕窝去了,回头见女使站在外头,房门紧闭,听见里头传来轻微的声响,和小娘子偶尔的惊呼求饶声,不由眼睛一红。
这般下去,她家小娘子怎受得住?
第64章 挑拨
为了不打草惊蛇, 虞子善并未入汴京城,在京郊的一户庄户人家暂时落了脚,让随从虞右先去林府找杜氏, 他收到顾言倾的信后便立即和长兄商议, 暂且瞒住家中老父,只身往汴京城赶。
只是不想他晚来了两天, 杜氏已经离京,斟酌再三, 才让虞右又去了沈府。
一定程度上, 虞子善对顾言倾的那封信持了七分的怀疑, 虞家都知道敏敏入京的目的,敏敏虽性子软弱,却甚为机警,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露了马脚,所以对信中所言,敏敏被徐家囚禁,虞子善和长兄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只是字迹确实像言倾的, 如果言倾真的活着,并且还和敏敏相遇了,虞子善和虞子健一想到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都红了眼。
所以虞子善一来京城,寻得并不是顾言倾,而是与虞家交情颇深的杜氏,不想杜氏不在, 又听说杜氏确实收了一个姓顾的女孩子为义女,这才打消了疑虑,派人到了沈府。
顾言倾跟着沈溪石到京郊的时候,虞子善正一个人在田埂上拔荠菜,远远地看见虞右带了人过来,不由直起了身子。
只见虞右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穿着一身圆领蓝色宝相团花直裰,想来必是沈溪石,女子身量颀长、瘦削,只是一张脸却像极了幼时的言倾,虞子善捏着一把荠菜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顾言倾穿着云头锦履过来的,在这高低不平的田埂上磕磕绊绊的,裙裾上头都是扫过的泥巴和草的汁液,斑斑驳驳,她却全然无觉,只是盯着那带着草帽的中年男子看。
“言,言倾!”
人还尚未到跟前,虞子善已然确定,这真的是他的外甥女,那个他以为早已葬身在火海中的外甥女。
四目相对,顾言倾拽着小舅舅的衣袖,哽咽着唤了一声:“小,小舅舅!”
虞子善带着顾言倾和沈溪石的到了他暂时落脚的庄户人家,这家人由裴寂暂且带了出去,一进堂屋,顾言倾便跪了下来,“小舅舅,是我连累了敏敏。”
虞子善深深地看了外甥女一眼,缓声道:“不,不是你。”将顾言倾拉了起来,“言倾,从你顾家惨死以后,顾家的事,便是我们青州虞家的事了,你外祖父和舅舅们,毕生钻研在孔孟学说里,未能为你娘、你和敏敏提供一个安全的保障,是我们的过错。”顾家惨祸的时候,言倾尚年幼,是他们不愿在官场里沉浮,躲清闲,却又将妹妹、女儿一个个地往高门大户里头嫁,如何又能保住她们呢!
沈溪石温声道:“絮儿,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敏敏从徐家救出来。”
沈溪石这一说,顾言倾忽地想起来了,一便抹泪一边道:“昨儿个藿儿说,徐家大郎染了重疾,眼下怕是顾不上敏敏的事。”
虞子善道:“我既是已经入京,自是要去徐府一趟,看一看敏敏,另外鲁地在京中的官员有好几位是我的旧友,我这两日便准备去拜访一二。这一件事,你夫妇二人明面上不要插手,以免打草惊蛇。”
顾言倾待要再说,虞子善摆手道:“言倾,你当知道,你顾家的真相,比此事重要,我既是能解决,你二人又何必掺合进来。”
顾言倾无法。
虞子善见她应下,让虞右将他先前挑的一小箩筐荠菜拿了过来,“你和敏敏幼时最喜欢吃荠菜饺子,只是小舅舅眼下尚要去看敏敏,言倾,这一箩筐荠菜,你带回去,让厨下的人给你包一顿饺子,小舅舅一个个挑的,且嫩着呢!”
“舅舅,等敏敏出来了,我和敏敏再去挑一筐,给您包饺子!”
虞子善含泪应了。
因着虞子善确认了顾絮确实就是言倾,也知道女儿被囚禁的事属实,当下便要去徐府看女儿,是以顾言倾和沈溪石便先一步回了城里,虞子善随后跟着入城,直接去了徐家。
徐参知刚从榻上起来,懒懒地站着,由廖氏给他整理衣衫,低头见廖氏脖颈和胸脯上都是痕迹,淡淡地开口道:“这两日大郎那边,你且不用去了,好生在院子里歇一歇。”
虞氏面上毫无波澜,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一边低下身子给徐参知系腰上的玉跨带。
她自己尚来不及穿衣服,此时一低身,胸脯上的玉色掺杂着斑痕便一览无余地呈在徐参知的眼底,徐参知的眼睛不由又直了直,手不觉便又抬了起来。
忽听外头长随报:“老爷,外头说是二少夫人的父亲,要见二少夫人,您看?”
徐参知的心口一震,“什么?虞子善?”
“是,老爷,拜帖上写的是虞子善。”
徐参知抬脚便往外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娇妻一瞬间松垮下来的肩膀,徐参知和长随前脚刚走,廖氏的陪嫁妈妈立即便让人抬了水进来,红着眼道:“夫人,你快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