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倾看着那张帖子,陈荨依旧称呼她为“顾言倾”,不是顾絮,也不是沈少夫人,顾言倾右手食指在“顾言倾”这三个字上掠过,问静晏道:“你说,为什么陈荨对我有这般大的敌意?我只记得当初她喜欢关世子,后来关世子和我阿姐议亲,便是她对我阿姐再有芥蒂,也不至于将这份仇恨延续到现在啊!”
魏静晏也不明白,在她心里阿倾是世间最好的小娘子,又软又娇,便是生气的时候,都像是橘猫挠挠爪子一样可爱,实在不懂陈荨发的什么疯。
许是心里对陈荨存着疑惑,顾言倾在思虑了一会后,决定还是去送一送陈荨,正如静晏所说,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陈荨,这个疑惑再不解开,也许就没有机会解开了。
第二日一早,静晏陪着言倾去南熏门附近新开的嚯羊肉汤店喝了一碗羊肉汤,一边等着陈荨过来,辰时初,南熏门那里有了些车辆的动静,荔儿回来道:“夫人,人到了。”
顾言倾道:“再等一等吧!”
来送行的人挺多,陈荨此次跟着夫君前往太原府,不仅仅是去替换林将军和沈溪石,也代表在走下坡路的福州杨家重获帝心。
陈荨见了一波又一波来送行的旧识,却独独不见顾言倾的影子,在看街亭里头不时地望着御街上的行人和马车。
杨安过来道:“荨儿,耽搁不得,我们得走了!”
正在这时,陈荨看见了从一旁的店铺里走过来的顾言倾和魏静晏,眼睛一亮,这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期待能够看见顾言倾。
顾言倾对着一旁的杨安微一颔首,“不知道可否和杨少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杨安皱眉,他没有见过顾言倾,不知道这位是谁,陈荨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便见杨安笑道:“原来是沈枢相的夫人和景阳侯夫人,幸会幸会!”说着,先一步出了凉亭,给几人单独叙旧的机会。
待杨安一走,陈荨脸上的温婉大气便都消失了,微仰着下巴,倨傲地道:“顾言倾,不过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会过得比你好,此次前去太原府以后,我想下次见面,我会站在一个你仰望不上的高度,哦,对了,不知道下次你还在不在汴京?可别又去了哪个犄角旮旯去隐姓埋名了。”
说着先笑了起来,看着顾言倾笑道:“如果以后日子真过不下去了,给我来一封信吧,怎么说也算自幼相识,我不介意当你陷进淤泥里的时候,拉你一把,让你囫囵个温饱!”
说完,兀自笑了起来,魏静晏气得直捂着胸口,“你自己要去当个破落户,还想牵扯阿倾,多大的脸啊!陈荨,七年前,你比不上阿倾,比不上明嘉姐姐,七年后,不,二十七后,三十七年后,你依旧比不上阿倾!”
陈荨的眉目瞬地一冷,望着魏静晏,阴沉道:“你不过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继室,在我跟前比划什么,你看看满汴京城的公侯府的贵女,有谁去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人当继室的?魏静晏,我在这儿和你说话,是给你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顾言倾拉了拉静晏,平静地看着陈荨,“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为何有这般大的敌意,以致七年后,你还念念不忘。”
顾言倾此话一出,陈荨的眼眸蓦地通红,阴测测地道:“为什么?因为你是顾言倾,因为承恩侯府满府的傻子,明明你刁蛮无脑,又爱惹事生非,她们还将你宠在心口,当个宝,凭什么我琴棋书画样样拔尖,礼仪规矩毫不出错,却在这汴京城中,比不得你分毫!”末了,陈荨沉沉地看着顾言倾,重复了一句:“你说,为什么?”
魏静晏嗤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阿倾人软心好,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大家看着她吃吃喝喝,她就算是个小傻子,小纨绔,我们都喜欢。”
陈荨阴沉地看了一眼魏静晏,没有再理她,双目望向了远方,“小时候,我爹爹不喜欢我娘亲,喜欢一个妾室,我娘说,只要我好好努力,成为汴京城最耀眼的小娘子,我爹就会看见我娘的好,就会知道名门闺秀和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的差别。”陈荨说到这里,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一个是耀眼的明珠,一个是轻贱的鱼目,这么明显的差别,怎么会有人看不见呢!”
“你如果要恨命运的不公,也该是恨陈大学士,是他对不起你和你娘,不是我,我,我阿姐,从来没有欠过你什么,你不该恨你爹,因为陈府是你在杨家的底气,所以懦弱地将我和我姐作为愤恨的对象,陈荨,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送你一句话,日子是自己过得,靠不得谁,也怨不得谁。”
顾言倾握着静晏的手,又道:“可能你看不上继室,可是静晏过得很好,景阳侯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她护在手心,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汴京城做一个矜贵倨傲的侯夫人。
魏静晏眼眶一红,刚才被陈荨怼她是继室的委屈,瞬间都没有了。
顾言倾拍了拍静晏的手,一起走出了看街亭,她不曾想过,这一场揭露她身份的始作俑者,只是因为看不惯家人宠她,原来在旁人的心里,她曾经的惫懒也是一种罪过。
侯在不远处的杨安,一早就发现了凉亭里头的动静,虽然听不清她们在吵什么,但是似乎双方不是很对付,他原先也知道自家夫人不喜欢沈少夫人,但是不清楚她们具体有什么矛盾,此时见顾氏和魏氏先一步下来,作揖道:“荨儿有时候脾气急,若是言语有冲撞,还请两位夫人念在是旧识的份上,莫与她计较。”
顾言倾脚步微顿,淡道:“早在你们杨家和陈家一起谋算林将军和溪石时,我们就攀不上旧识这个交情了,我在这里预祝杨小将军此行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杨安眼皮一跳,讶然地抬头看了眼跟前的顾氏,原来沈枢相娶得夫人,竟是这般耿直的性子吗?世家大族互相算计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明面上谁不是依旧一团和气。
旁得顾言倾尚可以忍,只是此次杨家和陈家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要谋算的不仅仅是溪石和林将军的仕途,更有可能,在他们搅起来的这场漩涡里丢了命。旁人都已经欺辱至此,顾言倾再好的涵养也荡然无存。
顾言倾上自家马车的时候,那边杨安和陈荨也出了城门,顾言倾坐在马车上望着那一行渐渐远去的队伍,揉了揉眉心,心里默念,不管怎样,溪石就要回京了。
***
皇上的圣旨是八百里加急的,在杨家还没有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已经到了太原府,圣旨上让他们即刻进京,便是一点儿也不能耽误,好在华平郡王早一步押送了粮草过来,再有两天便能到了太原府,陈巍山也一早派了人过来支援,便林承彦和沈溪石接了圣旨以后,第二日便开始启程回京。
说是即刻起程,可是并未规定几日内到达京城,为了顾及沈溪石的伤口,他们一行走得挺慢,每逢驿站,还要住个一两日,沈溪石虽然急着见阿倾,但是想到自个身上的伤未好,阿倾见了肯定要丢眼泪,也不敢急着回去了。
一路上,遇到好吃好玩的,一行人都停下来看一看,出太原府的时候,也就一辆马车,是杜氏和沈溪石坐的,等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后面已经加了两辆,是几人买的给汴京旧识的小礼物。
半月以后,林承彦、杜氏、沈溪石和景行瑜终于到了京郊,此时后面已经缀了四辆马车,这还是杜氏怕多了太打眼,一再压缩的成果。
官家派了张丞相在南熏门迎接,顾言倾坐在御街临街的茶楼上,远远地看着溪石骑着马跟在林将军的身后,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的时候,顾言倾便红了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跟前的茶碗里。
只要人安全回来就好,以后,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能和他一起,她都甘之如饴。
第83章 执念
沈溪石知道言倾的习性, 一进城门,便朝茶楼的二楼上望去,果见正中间那个窗户, 露出自家夫人的身影来, 一时四目遥望,几月不见, 两人眼里的情意更浓了几分。
只是对望了一瞬,沈溪石便又应付起与张丞相一起来接他们的同僚来, 眼下局势不明, 陛下派人来接, 不过是给外人一个平和的假象,景行瑜对沈溪石道:“一会儿进宫肯定又是一番景象。”
景行瑜平日里有些不着调,只是这回, 他知道他们真的是摊上了事儿,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替沈家人背了庆州和汾州失陷的黑锅,但是只要有沈太后在,除非明远伯父通敌叛国, 否则明远伯府犯再大的错,也不会出事。
而庆州和汾州失陷的事,朝廷又必须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口黑锅,早在他们出发去西北前,景行瑜和沈溪石便已预料过,而林将军完全是被丹国的细作和福州杨家拉下水的。
此时张丞相面对着前途未卜的林承彦和沈溪石、景行瑜, 心有戚戚焉。因着杜恒言,他对旗鼓相当的林承彦一直观感复杂,可是现在知道对方即将要面临的险境,又为这位多年的同僚感到担忧。两人依着规矩说了几句表达吾皇皇恩浩荡的场面话,张丞相又过去拍了拍沈溪石的肩膀,对着这位自己一直看好的小辈,语气温和地道:“听说你受了伤,这几日长途奔波,可还受得住?”
沈溪石恭敬地道:“回丞相,彦卿身体尚可,谢丞相关心。”
张丞相摇头失笑,“你我二人说还需这些客套话?等你好了,我俩再切磋几盘。”
话里的偏护之意十分明显,在这样的时候,张丞相丝毫不避嫌,让沈溪石看他的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感激。
沈溪石再次上马往宫门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茶楼上的言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待一行人走远了,荔儿过来道:“主子,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顾言倾点点头,溪石在外奔波多日,她旁得帮不了,可是能让他回家后,感受到家的温暖。
一直到天黑,沈溪石也没有回来,厨房里的热水已经烧了好几回,便是粥也熬了几遍,顾言倾总希望溪石回来能吃一口新鲜的,她自己下厨做了两道菜,一道水煮鱼,一道小鸡蘑菇,都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食材,其他的都等着溪石回来后,让厨房再做。
可是眼看着快到了戌正一刻了,门口那边还没有动静,顾言倾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藿儿去了前院候着,荔儿跟在顾言倾身边伺候,见主子时不时地抬眼看门外,眉头越来越皱,柔声劝道:“主子,要不您先沐浴吧,这样等姑爷回来了,您也好照顾他。”
顾言倾这时候急得脑子有些空白,听荔儿说,就照着做了,她不担心溪石回来得晚,她是担心溪石直接就被那帮子大臣按了罪名,扣押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顾言倾简直不敢想下去。
荔儿见主子进了屏风后头,心头微微吁了一口气,她怕主子枯坐一夜,明日要是真穿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主子身体会受不住,望着瑞兽小铜炉里幽幽燃着的沉水香,荔儿想着,加了一味安神香进去。
刚刚做好,门外忽然传来滞重的脚步声,荔儿尚不及出去看,便听到了沈枢相一声长一声短的“阿倾,阿倾!”
在十月初的凉夜里,清泠又饱含深情的呼唤,像是一首琴声里最撩人心魄的音符,屏风后头的顾言倾“哗”地一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起屏风上的寝衣胡乱地套了起来,她一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双黑亮的眼睛眸光潋滟,沈溪石望着她,一把抱进了怀里,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面前人软香的身躯,正是他在西北,在昏迷中魂牵梦绕,念念不忘,思之险些成狂的。
荔儿去厨房吩咐了,一出走廊才看见藿儿气喘吁吁地往这边来,“相爷跑得太快了,我,我都赶不上。”
荔儿笑着拉了她一把,“现在不用伺候,你跟我一起去厨房吧!”
待厨房又新送了水过来,言倾便帮着溪石沐浴,待手碰到他贴身的亵衣的时候,沈溪石忽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阿倾,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见言倾眼里有些茫然,眼睛在她柔软如玉的手上轻轻一撩,哑声笑道:“夫人若是再帮我洗,我想我今天的晚饭是吃不成了,毕竟饿得太久,可能会废寝忘食。”
他在“饿”字上头,略微咬重了音,眼里的情`欲让顾言倾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轻轻瞪了他一眼,咬着唇往厨房去了。
她一走,沈溪石的眼眸就暗了下来,他身上的伤虽好了,可是疤痕却依旧触目惊心,他怕吓了她。
沈溪石不知道的是,他的隐瞒,很快就被揭发。
当漆黑的夜里,垂着童子采莲的床幔的拔步床上,里头的人正闹得欢愉的时候,身下的小娘子在触摸到他背后的疤痕时,立即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溪石一边懊恼自个后背的疤好得太慢,一边心疼哭得伤心的媳妇,可许是真的饿了太久,他的身形依旧没有停顿下来,小娘子抽抽啼啼的哭泣声中,伴随着男子微微压抑的喘息和难以言喻的声响。
这一夜顾言倾到底心疼他在外头受了那许多的苦,没有将他推下床,等第二日醒来顾言倾醒来,却蛮着一张脸,对他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沈溪石自知理亏,跟着人前院后院地跑,两人正闹着,许伯来报,景阳侯求见。
沈溪石也知道这些日子侯夫人一直陪着言倾住在一起,景阳侯这回怕是来接人的,沈溪石感念他不在京的这些日子,景阳侯对沈府的看顾,当下便让人请了进来,顾言倾自去客院里找魏静晏了,魏静晏正在收拾自个的东西,见顾言倾进来,笑道:“我正准备回国公府住些日子呢!”
顾言倾轻声笑道:“侯爷来了,在前头和溪石聊天呢,我想他大概是来接你回去的,阿晏,你和侯爷之间,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
魏静晏苦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顾言倾走近,“若是他是个鱼木珠子,我们阿晏就不要再理他,我俩一起过日子。”
魏静晏见她今日气色红润,眉目间隐隐有女子的娇媚,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揶揄道:“溪石可是刚刚回来,你也舍得?”
顾言倾脸色微红,知道静晏暗指的是什么。
后头,魏静晏到底还是跟着景阳侯回了侯府,沈溪石看着言倾有些担忧的目光,笑道:“我听景阳侯的意思,这一回魏氏回去,怕是想再出来小住是不可能的了,你大可放心。”
顾言倾白了他一眼,从沈溪石身边过去,手腕却被后头的人一把抓住,沈溪石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阿倾,你又要抛弃我吗?”
话音里的落寞与寂寥,让顾言倾心口一颤,缓缓地泛上来一点酸楚,回身瞪着他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和我只字不提,若不是这回陛下急招你回来,你是不是还想着瞒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