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他时常在想,那晚,颜灵老催促他说自己该回去了,可他却怎么也不愿意。
是不是当时就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
两个月后,每周末李晓余都会过来学舞,自此,舞蹈室里零食从没断过,李晓余喊的那声“姐夫”也就格外甜起来了。
颜灵没了社团里的事儿,周末时间基本全空了下来。
闲得无事的时候她也会过来看看,李晓余跟在教室的最后面,神情严肃学着,不出俩月就开始像模像样起来。
偶尔付怀禹手头没事,便会开车将她送回去,再在小姨家吃上一顿饭。
去的次数多了,小姨夫的话也多了起来,甚至偶尔颜灵有事儿去不了,付怀禹都会独自往那边跑,也不知道去干嘛。
日子照常过着,本来付怀禹觉得一切如常。
直到有一次,高哲发现了不对劲,那时付怀禹和吴佳慧视频,高哲恰巧从付怀禹手机屏幕里看到吴佳慧,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
他稳着神跟吴佳慧打完招呼,等到付怀禹一挂掉视频,他特担忧地开口:“阿姨突然瘦那么多,我觉得挺不科学。”
付怀禹一挑眉,开口:“我过年那阵儿回家,她饭都不怎么吃,坚持好几个月了,那么瘦也正常。”
听付怀禹这么说,高哲也没再多说,付怀禹事后不放心,又打电话问了陈璇和自己的小姨吴佳怡,她们都说了没事儿他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的是,等到接近暑假,舞蹈室刚准备再招一波生,小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付怀禹整个人懵了。
吴佳怡在那头边哭边颠来倒去说了一堆话,可话里意思还是被付怀禹理清了:吴佳慧卵巢癌晚期,去年查出来的,手术之后化疗,五个月后再次复发感染,开始服用进口靶向药续命……
前几天看她精神状态挺好,可很突然,很突然,人就快不行了。
“快回来啊,小禹……你快回来。”
这是吴佳怡挂断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就像,吴佳慧已经不行了似的。
“不会的……”
付怀禹喃喃,他扯出个笑,“不会,嘁怎么可能……”
脑子乱得不行,想打电话给颜灵,她刚一接起,他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她还要考期末考。
懵着脑袋不知道说了什么,挂断。
付怀禹浑浑噩噩找到车钥匙下楼,正巧碰上高哲和林昊,两人打招呼,他没应声。
“你怎么了啊?魂丢了似的……”
“我得回去一趟。”
“怎么了?”
“我妈躺医院了,”付怀禹攥紧钥匙,特迷茫地开了口:“卵巢癌,晚期,我小姨说,人快没了……”
他倏地笑了一声,“我操他妈……你说我小姨是不是逗我呢,要是真的,我妈怎么可能不告诉我,你说,你说……她为什么要自己憋着啊……”
他抑制着,可还是全身都在抖,脑子里被卵巢癌这三个字塞得满满的。
她瘦得那么不自然,可自己为什么没发现?那瓶药从自己眼前手里过了一道,可为什么他连看都没好好看就信了那是减肥药?
卵巢癌?
他前一分钟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可小姨一个电话过来,带来的消息就是他妈快被这病给带走了。
太荒谬了。
他没法接受,任谁也没办法接受。
付怀禹眼眶发红,整个人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高哲短暂愣神之后开口:“我陪你回吧。”
付怀禹好像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高哲在说什么,他摇摇头:“没事儿,你看着舞蹈室……”
“你这样没法开车,我陪你回!”高哲着急,看向林昊,“小林你看店,行吗?”
林昊这才回神似的,点了点头。
付怀禹情绪太反常,高哲直接从他手里抢过钥匙,开车。
直到上了高速,付怀禹才想起来给颜灵打电话,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
“在干嘛呢?”
“我在看书啊,你刚刚打电话过来说什么糊涂话呢?啊对了,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刚居然趴桌子上就那么睡过去了……”说着,她咯咯咯笑起来,“你呢?今天不忙?一会儿一起吃饭吗?”
“我回趟家。”他轻描淡写,高哲听着,不免担心,担心他撑不住。
颜灵果真好奇,“你回家干嘛呢?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我妈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让我回去盯着。”
“这样啊……”颜灵笑了笑,说:“你小心点儿,要板着脸放狠话也先看看对面的人好不好惹,你脾气收着点儿……别吃亏,诶只不过阿姨在呢,她肯定能管着你。”
付怀禹眼睛有点发酸,对着手机,哑着嗓子轻轻喊她:“颜灵。”
“怎么了?”
“颜灵……”
颜灵听出不对劲来,刚想问,却听见他倏地笑了一声,“我就想试试,叫你三声能不能召唤神龙。”
“这才两声呢。”
“颜灵,我挂了啊……”
高哲看了眼付怀禹,支吾着不敢开口,又转头去看着路,余光瞥见付怀禹慢吞吞将手机放到腿上,随即伸手蹭了下脸。
他头转向窗户,一动不动地看着什么……
一路无话,高哲一路上速度极快,不到三小时便赶到了市医院。
陈璇动用关系给吴佳慧腾出个病房来,单间,吴佳怡站在门口,眼框泛红,能看出来哭了不久,眼睛都快肿成核桃了。
见到付怀禹,她眼泪又要往下掉。
刚才付怀禹紧赶慢赶,可这时,从门口看进去,看见床尾有些凌乱的白色被子,看见自己母亲瘦了一圈的脚心,他甚至不敢进去。
高哲看他这样,轻声开口:“进吧,阿姨等你呢。”
付怀禹像刚刚被人从睡梦中惊醒那样,很轻很轻地往里走,也就走了三四步,便看见了吴佳慧。
高哲跟在他后面,在看清床上的吴佳慧时,心里一紧。
她头发稀疏了不少,仰躺在床上,唇色泛白。头顶氧气瓶咕噜咕噜冒泡,她皱着眉想扯开鼻间的管子,不时呻.吟出声,极度虚弱的开了口:“别,别都围着……我喘不过来气……”
吴佳怡也跟着进来,将她手上吊着的针水又弄慢了点儿。
高哲站了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吴佳慧好像并不是很清醒,她拧着眉,也没看付怀禹几眼,可能是太疼了,只是不时发出倒抽气的嘶声。
直到——
“妈。”
愣了三秒,吴佳慧眼角滑泪,她在极度的疼痛中努力抬眼去看自己的儿子。
“药……不吃就好了,太贵……钱也……”
吴佳怡见她这样,眼泪又往下掉:“姐,姐你别激动……”
“不该吃药,要是不吃药就好了……”
“不该吃……”
吴佳慧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过三分。
付怀禹看着她像枯灯燃尽,慢慢被黑夜抽取了生命力。
他有些麻木,甚至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一开始,高哲不知道吴佳慧嘴里一直念叨的“不吃药就好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医生宣布她死亡,吴佳怡大哭之后,呜咽着开口:“那进口靶向药,一个月就得花十二万。小禹,你妈妈没跟你说,她那些坏账八成都收不回来了……她外头还欠了不少钱,那些人一听到她过了的消息,肯定立马就会找上门来……”
付怀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久久没说话,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小姨夫帮忙办的,他一直这么坐着,干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颜灵急切的声音:“付怀禹,你没事吧,付怀禹……付怀禹?”
“付怀禹……你说句话啊!”
天气很热,可他指尖冰凉一片,高哲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他。
付怀禹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发疼,干哑得不像话。
他说:“我没事,你好好考试。”
第30章
四天后是吴佳慧火化的日子。
殡仪馆里来了不少人, 除去亲戚,还有不少吴佳慧生前的好友, 到了晚上,麻将堪堪凑齐两桌。
大部分事宜都是小姨夫帮忙办的,这两天忙里忙外,眼下都泛青。
付怀禹看在眼里,感谢的话却一时说不出来, 他摸出包烟, 抖出一根来递过去。
小姨生孩子晚, 她女儿才念初中,跟李晓余一般大,这时她坐在旁边已经开始打瞌睡, 付怀禹叼了烟, 问:“小姨,我送淼淼回?”
吴佳怡很是憔悴, 看了他两眼,说:“别了, 你精神不好, 我让你小姨夫送她。”
杨淼捂嘴打着哈欠,小声说:“妈妈, 我再待一会儿吧, 大姨还在里面……”
付怀禹咬着烟,没说话,吴佳怡又说:“行, 你歇一会儿吧,让她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付怀禹闻言点头,出了大厅。
麻将声在身后渐远,他走到大树边,拢起手,微低着头点烟。风却像是老跟他较劲,怎么点也点不燃,付怀禹刚窝火得想把打火机扔了,耳边忽地传来轱辘碾地的声音。
眯着眼一抬头,发现颜灵站在不远处,目光惶惶,正看着他。
她是今天一考试完试就赶回来的,手上拿着个最小号的行李箱,里头乱七八糟塞满了,来之前还特意换上了件黑色的T恤,就怕不得体。
此刻她风尘仆仆站在这儿,竟然有些不敢看他。
颜灵觉得,付怀禹看起来好像比她还狼狈。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几秒,付怀禹忽然咧嘴,笑了。
他把火机装到裤兜里,开口:“过来。”
颜灵红着眼,慢吞吞朝他这头走,外头灯光很暗,水泥地板上落了很多树叶,凭增萧索之意,越走近,颜灵就越想哭。
他怎么这样了……
付怀禹眼窝微陷,眼下泛着浓重的青色,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下巴胡茬冒出了点儿,松松咬着烟的嘴唇也有些干燥发白。
太憔悴了。
颜灵走过去,慢慢环住他的腰,颤抖着声音轻声开口:“没事了,都没事了……”
医生宣布吴佳慧死亡的那一瞬间,他没哭;亲手将母亲的尸体推进殡仪馆的时候,他也没哭。
没人知道,他早已压抑到喘不过气来了。
他鼻尖泛酸,在她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间,眼里忽地灼热得不像话,一开口,嘴里咬着的烟便顺着颜灵的背磕磕绊绊滑落了下去。
“我妈没了,我只有你了……”
“砰——”心上被谁开了一枪,血淋淋的,疼到无以复加。
颜灵抱着他,感受着他压抑的颤抖,不停地拍着他的背,眼泪刚掉出来眼眶又被浸湿,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能逼迫自己稳着声音不断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吴佳慧火化的时候,吴佳怡眼泪又憋不住,颜灵看着,也跟着哭,抽泣声此起彼伏,杨淼哭着哭着,便睡倒在了小姨夫的怀里。
那一晚,颜灵陪着付怀禹,为吴佳慧守了一整夜。
翌日,太阳初升,新的一天开始,可没人想到麻烦会那么快接踵而至。
吴佳慧刚下葬,付怀禹堪堪来得及回家洗了个澡,家里来人了。
颜灵学校里的会计老师跟一个建筑公司的领导有交情,那领导让老师推荐几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去实习,颜灵得到这个机会本来还乐呵了一阵,早早就跟她父母打了招呼说暑假要实习,回不来了。
只是没想到吴佳慧会突然出事儿。
回来的事儿她也没跟自己父母讲,刚刚也只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颜灵懵着脑袋开门,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拎着个包儿站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个男人。
看着来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颜灵有点儿懵:“请问你们找谁?”
妇人一笑,脸上全是褶子,“佳慧的儿子呢?”
说着,她便往里走,进门的时候还不忘四处打量,没一会儿便跟身后尖嘴猴腮的矮个男人说:“你看这墙纸,不得行,换个金色的还好点,那幅画也不得行,要重新弄才行的……”
颜灵脑子里嗡一声响:“你到底什么意思?”
妇人打量了她几眼:“你是谁啊?你不晓得……”
“张阿姨!”
付怀禹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发梢还在滴水,他从楼上匆匆走下来,叫住了那妇人。
“哎呀小禹,我今天来……”
付怀禹面无表情道:“阿姨,我今天有点儿事儿,回头再说行吗?”
胖妇人看了颜灵几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只不过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得快点的,我都等好几天了……”
见付怀禹面色不善,她也只小声嘀咕了几句就走了。
人走后,一室寂静。
颜灵几乎猜到了什么,偏头看他,问:“你饿了没?”
付怀禹看过来的时候,像是有些惊讶,本以为她会问刚才的事儿的。
颜灵见他不说话,笑着说:“你要是不饿,那也得管管我啊,我饿死了都……”
付怀禹脖子梗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抓了车钥匙,问:“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