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少爷见他也是一愣,在他小腿骨上踹了一脚,喊道:“你把我娘还来!不要你假仁假义!”
他旁边的丫鬟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宋却看了她一眼,道:“把少爷照顾好,我有空再去看他。”
他没打算计较,也不是纠正的时候,淡淡说了两句便走了。
成碧在他房中整理,成朱跟在他身旁。
宋却心情复杂地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个丧偶的人设,还有个女儿来着?
他对成朱道:“小小姐现在在哪?”
第29章 尸骨含冤(五)
宋却的女儿宋悦容才快到一岁, 本来是放在钱氏身边教养。毕竟宋却妻子去世, 钱氏是府中唯一的正经女眷。现在好了,宋府里除了两个大老爷们, 就只有一群稚子。
宋悦容的身边是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见到宋却有些慌手慌脚的,宋却对着两人道:“收拾一下, 把小小姐抱到我院子里。”
那两人一怔。
成朱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收拾东西。”
成朱一转脸,又对宋却道:“少爷是要把小小姐养在身边吗?”
别看成朱一脸孩子气, 但到底是跟在大少爷身边的,训斥人的时候有模有样, 那两人被成朱一说, 立马动了起来。
宋却点了点头,道:“总不能将容儿单独放在这院子里, 你去和成碧看看我院子里哪里适合,收拾出来。”
成朱见他动作生疏却小心地将小小姐抱在怀中,眼里是面对她们这些下人所没有的柔情, 不知怎么脚步一顿,没有马上离开。
抱这么柔软的小孩子,对宋却来说是头一遭, 他面上装的淡定,心里话多的要将系统烦死了。
宋却心里苦啊,上一世那对龙凤胎不用他一个人养,已经让他很辛苦了,时不时担心会把人养歪, 这一世直接扔三个小朋友给他,什么成神系统,带娃系统吧这是?
宋却在心里和系统对骂了一会儿,一转身,发现成朱还在原地,有些讶然:“你怎么还不去?”
成朱恍如惊醒,这才去了。
宋却低头看着自个闺女,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好看起来。
***
虽说宋老爷尚在,但他如今犹如活死人一般卧病在床,在与不在也没有多少区别。钱氏被关押在牢中,过几日便要行刑,宋却已成为府里真正的主事之人。
他平日便在府里读书练字,晨昏定省向来不错,也督促着一双弟妹身边之人教他们晨昏定省之仪。
宋却的弟弟,也就是宋仪,上次踹了宋却一脚的小家伙。实在是被宋老爷宠出了脾气,以至于目无长兄,这几天晨昏定省下来,见宋老爷翻脸无情,瞪着他的眼神吓人的紧,小家伙就有些收敛了,还会不情不愿地喊句“兄长”。至于那个小妹妹,宋淑,年岁虽小,已有几分温柔娴静的样子,宋却倒是有些喜欢。
等到第三日,便有客人上门。
宋却见到那个熟悉的少年时,面上便带出些笑来。
自进了府,季筇便有些局促,他拉了拉洗的发白的袖口,可这衣服本就短了一截,再怎么拉,也遮不住他嶙峋的手腕。
宋却让人坐下,问道:“饿不饿?”
季筇怔了怔,舔了舔嘴唇,摇头。
宋却道:“可我实在有些饿了,又不是食饭的点,委屈你陪我吃一些糕点可好?”
季筇心里有些酸酸的,朝他点头,又垂下眼不敢看他。
一旁的成碧早就心领神会,静悄悄地退出了书房,去大厨房收拾点吃的来。
季筇道:“宋大哥,我是来谢你的。高县令都和我说了,要不是你特地和他打了招呼,他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这个案子,我还不知道要在牢里吃多少苦哩。”
宋却没想到高县令帮忙不说,还特地给他邀了个情。他摆摆手,道:“我们能在那种境况下相识也是种缘分,更何况你是无辜之人,拉你一把是顺手之劳。你是为何被构陷?”
季筇道:“书肆主人家的儿子嫉妒我,又刚好弄坏了一本书,不敢承认,就栽赃给我了。可我不知道,他父母双全,家有余粮,做什么嫉妒我这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呢?”
季筇的脸上满是茫然,这个结果让他不大能接受。
宋却这几天也打听了点季筇的情况,他爹是县里少有的举人,中举时才三十岁,季家也算是一时显赫。但不知道是不是读书时熬坏了身子,刚中举没多久,他爹就去世了。喜事变丧事,大起大落之下,他娘也得了病,捱了几年跟着去了。季筇个子高,宋却本以为他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打听了才知道才刚刚十岁。这短短十年里,季筇也算遍经人情冷暖,行事间颇有分寸,才让宋却模糊了他的年龄。
宋却道:“兴许是嫉妒你眉目钟秀又天资聪颖。”
母亲死后,季筇就靠四处做工过活,再没仔细读过书,宋却说这话,让他颇不自信地摇了摇头。
成碧带着一盘点心和一壶热茶回来。
宋却挥挥手,让她退下,空间里一恢复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季筇显然放松了些。
宋却道:“左边的是白糖糕,右边的是金桔糕,都是我喜欢的,你快尝尝。”
宋却自己拿起了一块糕点。
季筇见状,才敢伸手拿一块。
宋却发现,他拿一块,季筇才敢拿一块,虽然对这些微甜的糕点兴致聊聊,但为了让季筇多吃点,宋却也跟着分了半盘子,直到胃里七分满。
将糕点都吃完了,季筇才反应过来自己吃多了,偷偷去观察宋却神情,见他毫不在意才松了口气,竟有些久违的满足感。
宋却给他舔了一杯热茶,问道:“阿筇,你可愿留在我府中?”
季筇愣住了,尔后惊讶道:“宋大哥你要留我在府上做工吗?”
宋却有些哭笑不得,但见他一脸惊喜,仿佛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心蓦地一软,话到了嘴边变成:“是,你收拾收拾东西搬进府里来吧。”
季筇这边的事情解决以后,宋却确定了高县令对他颇有好感,便打算带着宋仪、宋淑走一趟。
钱氏再如何,也是二人生母,兴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宋却早就打点好了上下,本来也只是正常的探监,没有受到多少为难。但因为他身边的两个小不点,一路进来受到了不少注目礼。宋仪和宋淑再怎么说,也是宋府的主人,宋却特地让仆人等在外面,就是不想他们和身负数罪的钱氏在一起的画面被他们看在眼里。但因为没有旁人可以依靠,本来还犟着脾气的宋仪被牢里的人看的害怕,不自觉抓上了宋却的手。
宋却看了他白玉一样的小脸,也没说什么,反正本就牵着宋淑,也不差他一个。
差役带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头,钱氏被关在最里面一间。高凤林不是滥用私刑的人,虽然对钱氏有诸多怨气,但她认罪认的十分爽快,高凤林也没刻意嘱咐人给她上刑。虽说钱氏此时脏臭了些,但不像宋却之前还浑身是伤,倒也不算太糟。
钱氏本来靠在墙上,目光空洞。听到差役和人说话的声音,眼睛才往这里扫了一下,结果一下就扑了上来,把门都震响。差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当胸踹上一脚,宋却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了一把。他对钱氏并无好感,但不能让两个孩子亲眼见证这一幕。
宋仪、宋淑看着那个脏兮兮的人,有点不敢认。宋却在他们俩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道:“大哥在外面等你们。”
说完,他便和那个差役一起出去避了避。
这外面一点也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宋却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等着,饱含耐心的样子。宋仪和宋淑出来的时候,小脸涨红,满是泪痕,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样子。
宋淑拉了拉宋却的袖子,带着点哭腔道:“大哥,母亲叫你。”
宋却挑了挑眉,对着差役嘱咐了一句:“劳烦小哥替我照顾一下弟妹。”
他不知道钱氏打算说些什么,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好几种可能,从容地迈步,直到钱氏跟前。钱氏的脸上也有些泪痕,杏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盈盈泪光,是宋却来到这个世界看她唯一一次服软,就算是对着情郎发疯的时候,也是狠戾居多。
钱氏抬头看见他,整了整姿势,一言不发地先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将自己磕的头晕脑胀,额头上亦是洇了一块血色。
钱氏自杀了张力之后,心中牵挂只余一双儿女,今日见他们面颊微丰,唇色亦艳,心知并无受冷落苛待。钱氏细细询问了几句,听了宋老爷对他们的态度,再听宋却对他们的态度,心中苦笑。
除了宋家,她可依靠的只有一个瞎眼老母,张家那边因为她杀了表哥,早成大敌,别说帮她照顾这双儿女了,她甚至怕他们会去找她母亲的麻烦!
不管宋却是真心还是假意,事到如今,她竟只能将儿女托付给这个险些因为她的诬陷被定罪的继子。
因为这个,钱氏的头磕的格外重。
她颤抖道:“我对不住你。”
说完以后,钱氏又磕了三个头。
“宋仪和宋淑,他们年纪还小,又是你弟弟妹妹……我刚刚已经告诉他们实话了,是我做错了,我一五一十地这么告诉他们了。你好好教他们,他们不会对你心怀仇恨的,求求你,求求你了……”
宋却没有过多的折磨她。
“他们是我手足,无论父亲如何,我会尽长兄之责。”
得了这么一句承诺,钱氏才精疲力尽地倒向一边。
第30章 尸骨含冤(六)
宋却和高县令成了笔友。
事情说起来, 是这样的。
宋却先前先是受了高县令的道歉, 又三番两次地承了高县令的情,一来一回没有扯平, 反而还欠了人家一点,借着这名目,宋却光明正大地上了高县令的门, 打算正式道谢。
谁知道高凤林府上如此不拘一格,宋却特地选了个适合待客的时间, 还是撞上了高凤林用饭的时候。宋却后来才知道,高凤林特地改了用饭时间就是为了有名目拒绝不想见的人, 至于想见的人……
高凤林门前的门房恭恭敬敬道:“宋公子, 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大人请您一块进去吃一点。”
宋却失笑。
这事要放到上一个世界还算正常, 放在这个世界就显得高凤林很是不拘一格了。
他本身也不是什么礼教狂魔,拱拱手还真就进去了。
高凤林府上的仆人比宋家还少,宋却心里产生了微妙的负罪感。
高凤林和他的夫人正坐在圆桌上一块用餐, 他的夫人相貌平平,令人过目即忘,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只插了三两支钗,既不过分朴素,又不喧宾夺主,倒是看起来很舒服。宋却只匆匆扫了眼,便向两人作揖。
高凤林乐道:“我与夫人赌你会不会进来, 夫人说不会,我说会,现在看来是我赢了。”
高夫人示意一旁的婢女给宋却加碗加著,宋却从善如流地坐下,笑道:“夫人应当是想君子不扰人用饭,谁想到宋某不是个君子。”
高夫人嗔怪地瞪了高凤林一眼,对宋却道:“我是嫌他性子狂放,寻常人只怕都要被他吓跑,你愿意进来,那便是他难得有个意气相投的,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
宋却笑而不语。
高凤林道:“贤弟,我敬你一杯酒,先前上刑之事实在对不住。梁大夫都和我说了,这伤在你身上不严重是因为你有底子,但你若没练武,或者骨子里单薄一些,可能就要交代在那了。而且这案子最后能破,也是多亏你心思缜密。我从前自负才学,见那才学远不如我的因为一副锦绣皮囊点了探花留了翰林,自己却只能来这偏远之地当个小小县令,心里愤懑不平。现在看来,我这能力却连担当县令都尚有不足。”
高凤林本来只是想道歉,结果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宋却干了那杯酒,算是接受了道歉,反过来劝解道:“高兄,你也是按例走,看着人证物证俱全,又是杀人之罪,自然下刑以取认罪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提,你也别提了。”
眼见这两人一口一个兄啊弟啊地喝上了酒,高夫人再呆就不合适了,只能摇摇头默默退出前厅。
那一天宋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又和高凤林聊了什么,反正最后两人以兄弟相称,还以书信来往,算是宋却来了以后交的第一个同辈朋友。
这日,宋却写完回信,唤来季筇,让他跑个腿给高凤林送去。季筇高声应了,兴致勃勃地拿了信,转身就往外跑,差点和刘坊撞个正着。刘管家滴溜溜地转了半圈,才避开季筇停了下来,叹口气道:“季小哥你慢点。”
季筇应了声,走起来还是风风火火的,宋却看了直摇头。
季筇自己觉得自己是在宋府里做工的,但其他下人不这么觉得,是以刘管家也叫他一声小哥。
宋却也不是非要支使这个半大少年,只是不让季筇做事,他便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宋却只好把送信这个差事交给他,既不要耽误多少功夫,又能让他安下心来。
高凤林那边宋却早就打过招呼了,说有心帮季筇一把。是以季筇来回送信时,也没人真把他当一个跑腿的,两家下人也多客客气气叫他一声“季小哥”。
季筇直接将信送到高凤林跟前,高凤林正皱着眉头处理卷宗。季筇送了信就想走,却被高凤林留了留:“阿筇,你且等等,我这就写回信,你帮我带给子授,让他尽快看看。”
高凤林往日都是慢慢回信,没怎么着急过,季筇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摸摸脑袋也就等在了一旁。
季筇拿着回信到宋却跟前,道:“先生,县老爷让你早些看呢。”
季筇一开始是叫宋却宋大哥的,但被宋却带着读了两天书,便改口叫先生。宋却纠正了两次没纠正过来,便随他去了。
宋却拆了信。
两人书信来往已有一段时间,高凤林仰慕他的才智,这回又碰到了桩疑案,不知如何裁决,才写信来询问他的意见。
宋却飞快看了一下这案件,发现确实难办。死者是街头的一个流氓胡二,尸体在路边被发现,经过审查搜寻,凶器也找到了,两个嫌疑犯也找到了,然而在定罪上却出现了疑难。
两个在死者死亡当天和死者有纠缠的,分别是赌坊的打手张麻子和街边卖馄饨的李小五。
经调查,胡二欠了赌坊的债,张麻子奉赌坊主人之命,青天白日下将胡二胖揍了一顿,所见者众多。而胡二离开之时,亦是活生生的。又有人见胡二晚间去寻李小五,两人发生了矛盾,而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胡二跌跌撞撞跑出,像是喝醉了。再然后,大家看见胡二便是街边的尸体一具,背心一处伤,胸口又两处伤。经比对,背心的伤和胸口的伤是两种伤痕,分别在李小五和张麻子家中找到了尺寸符合的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