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稍微挣脱了一只手出来,那小姑娘立马抬头看他,好像因为这种稍带拒绝的举动感到很大的不安。宋却这只手被指甲印出了痕迹,他倒不是要把手收起来,而是反过来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利用节奏和力度,让小姑娘逐渐放松心态。
和女孩的谈天过程中,宋却发现这样的症状并不是单纯的心理因素导致的,压力、利用梦中飞行调节压力的行为模式都只是诱因,真正的变化,很可能出现在她的大脑里。
宋却抿起了嘴,他没有仪器,也没有这方面的证书,并不能单独来做这个诊断。宋却对小姑娘实话实说,建议她去医院查一下脑部,如果信任他的话,带着片子再来找他,他会做一些心理疗愈来辅助治疗。
女孩似乎没太明白,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同情心的缺失使得宋却很难产生怜惜一类的情绪,但是同病相怜这个道理一直刻在他脑海里。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目前所有的症状都指向那个最有可能的猜测——女孩的病症来源于她的大脑。而一旦猜测成立,女孩要面对的事情和他一样艰难,那便是用主观意愿去克服客观存在带来的一切困难。
这是可行的吗?宋却不知道这个答案,或许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才能说出一个确定的回答。
女孩问道:“宋医生,你的意思是我的精神没有出问题,而是大脑出问题了?”
她似乎不能将这二者区分开来,问完这个问题,五官都皱到一块去了。
宋却道:“你的心理状态有问题,但不是根本性的问题。根本问题出在你的大脑里,然后考研失败、分手加上父母的不谅解一起构成了你压力的源头,刺激了你的心理,形成□□,将大脑里藏着的问题彻底点燃,形成了现在的局势。我们可以只进行心理疗愈,也能减缓你的问题,但这治标不治本。等你的生活出现新的刺激源,你承受不住新的压力时,症状还会再爆发,甚至愈演愈烈。”
女孩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仍抿着唇,想听宋却再说一些。
宋却耐心解释道:“有很多东西,像是情绪、感情和回忆,都被人认为是主观的、由所谓精神决定的,但事实上,这些东西都是由人的大脑决定的。你大脑的不同区域分管不同的功能,通过释放化学物质、完成化学反应来控制你的情绪,你的决定甚至其他一切。某种意义上,一个人的生理基础决定了他百分之八十的自我。大脑精妙无比,但也错综复杂,一旦有一个零件出了问题,人便有可能表现出千奇百怪的症状,以至于觉得自己失常,甚至被旁人看作所谓的神经病。如果真的是大脑的问题,宋医生希望你不要对自己产生自厌的情绪,就像抑郁症一样,这种抑郁不是因为外界环境产生,而是因为生理基础的问题,所以难以控制,你的病也是一样。所以不要讨厌自己,觉得自己不争气,觉得自己没有给自己一个好的心理状态。你努力过了,只是因为太艰难才没能马上成功,要再坚持一会儿。”
女孩悄悄红了眼睛,打算按宋却的建议去医院查一查是不是大脑哪里受了伤,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忍不住转身,道:“宋医生,我听说关于大脑的研究很有限,如果真的是大脑出了问题,我是不是治不好了?”
宋却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道:“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尝试,心理疗愈虽然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和克制,不论怎么样,你都可以来我这里,宋医生给你治。”
女孩红着眼睛笑了一下,和在外边等着的好心陪她来看病的舍友一起走了。她是今天的最后一个患者,宋却摘下眼镜,揉了揉两侧的穴位,才感觉头疼缓解了一些。随意收拾了一下桌面的文件,宋却便打算离开,路过前台的时候,将手搭在张圆圆身前的桌面上,简单交代了一下那个女孩的后续预约问题。
张圆圆一边听宋却的嘱咐,一边忍不住去看宋却的手,这么一双修长又干净的手上面布满了红红的指甲印,有些地方还破皮出血,看起来十分暴殄天物。
张圆圆没忍住,抬头道:“宋医生,我给你处理一下手吧?”
宋却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是有些惨不忍睹,迟疑了片刻,最后也没有推辞。张圆圆手脚利索地拿出医药箱,处理这种伤口实在不需要什么技巧,她动作干净利落,倒是很快就处理完了,还不忘数落他两句:“宋医生,你对患者好是可以,但也不要太不顾惜自己了。”
张圆圆是彻底放下对宋却的那点绮思,才有勇气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点关心。
宋却对上小前台圆溜溜的眼睛,因为这义正言辞的关心微微一笑,还没能回应这份关心,电话便响了。
宋却带着一手消毒水气味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杜风,他和姚璐的调查还没结果,但第三起案件的犯人抓到了,问宋却能不能来警局一趟。
宋却精神一振,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杜风说好,一边和张圆圆招招手,示意自己要走了。张圆圆只能撑着脸看着自己的老板匆匆忙忙离开,感叹了一声他的“为国为民”,然后守着资料和固话直到下班时间。
另一边宋却赶着时间去看了第三起案件的凶手一眼,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和前两起案件是同一类型的犯人。那个幕后使者没有教他们作案,所以他们的手法是那样粗糙,以至于警察一抓一个准。很显然,那个幕后使者是故意的,凶手的捉拿归案会降低警察们的警惕心,对案件投以更少的关注,等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时,由他发展出来的案件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
宋却气喘吁吁地赶到审讯室外时,杜风已经等在那里了,还给宋却带了一罐咖啡。见宋却看的认真,杜风也不敢插话。好不容易宋却转开眼神了,杜风立马见缝插针解释道:“宋哥,那些社区活动还蛮多的,我和姚姐两个人查有点慢。听说犯人抓到了,姚姐觉得回来审讯这个犯人会更快,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俩先回来了。”
宋却倒不在意这个,他喝了口咖啡,随意问道:“你姚姐怎么不在里边?”
杜风道:“回来的时候跌了一跤,好像把脚扭到了,我让她先去处理脚了,说好把审讯记录给她带一份她才去的。”
宋却也不是真的关心才问的,闻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里边的人出来,两人抢先看了一遍笔录。
凶手三十岁,不是本市人,学历也不高,在被害人的高中当保安,未婚,也没有女朋友。宋却打量着独自待在审讯室里的凶手,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不说话的时候给人憨厚老实的感觉。不至于吓跑异性,但觉得不是吸引异性的类型。
据凶手交代,受害者并不是他唯一的目标,他注意到了好几个女孩,只是那天刚好下定决心选择了受害者。在最开始,他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想和小姑娘说两句话而已。那是一段很成功的对话,小姑娘似乎没有嫌弃他的粗苯,很热情地同他走了一段路。但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小姑娘似乎开始害怕他,觉得他是变态,是恶心的人,想要甩开他。这种态度的转变刺激了他,一开始想要说说话的愿望也变了,变成了禽兽的欲/望。
宋却看到这里,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他知道幕后使者是怎么做的了!宋却指着这一段,问杜风道:“这个凶手是唯一提到这个过程的吗?前面两个凶手没有类似的说法吗?”
杜风还没来得及看这一段是什么,先前负责审讯的人过来瞄了一眼,道:“前两个也是这么说的,但谁信啊?那些人渣都是这么找借口的。”
宋却一听便明白了,杜风给他整理的资料到底不是原始资料,而是删减过的、他们觉得有用的信息集合。
宋却叹了口气,没有严肃提出,但还是委婉地暗示了杜风两句。杜风被说的一脸讪讪,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道:“宋哥你居然没骂我。”
宋却:“……”
看来他的不近人情已经深入人心了。
第110章 天生变态(十五)
宋却看了眼里边的犯人, 对杜风道:“我们能不能进去审审?”
杜风看了眼先前的审讯人员, 那警员对宋却还蛮感兴趣的,先前一直听说他审讯的技巧很高, 但从未亲眼见过,此刻欣然点头。杜风心里便有底了,拉着宋却一起进了审讯室。
宋却在桌子的一边坐下, 凶手高友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顿了顿。虽然只有短短几秒, 宋却还是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的羡慕和嫉妒。宋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这些情绪针对的是他, 或者说像他一样外表光鲜亮丽、一看便极受异性欢迎的男人。
宋却自我介绍道:“你好, 我是警局的顾问宋却,我还是一名心理医生。”
宋却的介绍让杜风懵了一下, 忍不住也来了一句自我介绍。宋却忍不住看了杜风一眼,面上严肃,心里却有些无奈。
杜风还不知道他囧到宋却了, 只费心想着宋却这样做的目的。
宋却说完以后,仔细地留心高友顺面部肌肉的调动方式,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成功吸引了高友顺的注意力, 让谈话打开,高友顺放在胸前的手稍稍打开了一些。宋却口中的心理医生一词没让高友顺有什么特殊反应,显然,他对这个名词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也就是说幕后使者不是通过这个身份接近他的。
宋却微微抿唇, 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高友顺在之前的审讯中,面对警方的证据,心态崩溃地承认了自己行凶的事实,还复述了一遍行凶的过程,十分坦诚。但在警方询问是否有人指使、教唆之时,高友顺给出了非常肯定的否定回答。
宋却之前在监视器里看了后半部分,从高友顺的神情和肢体语言来说,并没有撒谎的迹象,高友顺似乎对这个问题还有些惊讶,不明白警方为什么要这样问。也就是说,这些凶手甚至不知道自己被煽动了,宋却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理智上,宋却对这个猜测感到反感,骨血里却忍不住兴奋起来。
高友顺都全部招了,也不知道宋却两人还想来问什么,他本来没什么谈话的兴致,结果被宋却一句自我介绍引起了兴趣。
这并不是很明显的表现,但宋却只肖一眼便能看出,他做作地打量了高友顺一阵,直到高友顺不自觉皱起眉头了,他才停下,适时开口道:“高友顺,你看起来不太擅长和异性相处。”
高友顺一听这句话,忍不住往椅背上靠了一点,双手下意识地交叉在胸前,道:“这个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宋却像没听到似的,继续道:“这种不擅长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后来愈演愈烈。你内心深处是希望同这些可爱的女孩们说话的,但你张不开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接近她们。你的长相、你的身高,甚至你的气质都是最不吸引女孩的那种,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接近一个女孩,对方甚至会被你吓到,然后想方设法地离你远一些。你很笨拙,但很敏感,察觉到这一点后你很受伤,连接近一个女孩子都不敢了。总是默默隔着一定的距离去观察她们,去压抑你心里的渴望。”
宋却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轻柔,好像代入了高友顺的立场,忍不住同情他似的。
杜风的眉头立马皱起来了,宋却平常感情并不丰富,怎么碰到这种杀人凶手反而同情起人了?
宋却自然不是同情高友顺,他能有这种感情就是奇迹了,当下只是做戏试探罢了。
高友顺交叉在胸前的胳膊一点点打开,眉头也自然地松开,整个人陷入一种恍惚中,好像是被宋却的语言带着回到了过去。这些过去对高友顺来说并不是美好的回忆,但高友顺不自觉回忆时,脸上的表情并不痛苦难堪,反而是一种很舒适的状态。
显然,那位幕后使者也对高友顺做过相同的事,用语言打开回忆的大门,撬开他的戒备之心,然后借着帮助他的名义,一点一点挑起他心里的不满和那些深深掩埋的罪恶念头,发酵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在挑起高友顺回忆的时候,或许用一些煽动性的语言让高友顺产生幻想,幻想在过去的那些时刻,如果他采取了不一样的行动和言语,事情会发生怎样美妙的变化。
在一次次的谈话中,高友顺逐渐迷恋上这种感觉,也产生了将这些举动付诸实践的冲动。
宋却在脑海中迅速推断出最合理的可能,然后道:“但是没关系,有一个人开始教你如何去和女孩子相处,用什么语言可以降低她们的戒心,甚至让她们对你露出一个纯洁的笑来。你开始在脑海中反复排练,幻想着那些曾经拒绝你、不等你开口说话便离你远远的姑娘们会如何回心转意。在你的幻想里,这些方法是这么的好用,你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擅长言语,充满魅力,可以轻易逗笑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女孩子。”
高友顺忍不住反驳道:“那不是幻想。”
这句反驳软绵绵的,毫无进攻性。
宋却一反刚刚的温和,突然换作了一张轻蔑的脸,那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的神情惹恼了高友顺,偏偏宋却还在强调:“那就是幻想,是有人刻意为你编织的美妙梦境,而你毫无辨别力地一头栽了进去。”
高友顺突然扑上来,像是要攻击宋却一样,宋却岿然不动,甚至还用眼神挑衅着他。杜风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到高友顺身后将人抱着压回去。
高友顺声嘶力竭地朝宋却嘶吼着:“那不是幻想!那是可以做到的!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我这样说话,那些女孩子就会听我说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视我、躲避我,甚至害怕我!他教我的一切都是有用的!你懂什么?像你这样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懂什么?”
宋却微微避了一下,不想被高友顺激动说话时喷出的唾液沾到,冲杜风道:“你听见了吗?”
杜风愣了一下,他的心神都被突然暴起的高友顺牵制住,一时间没明白宋却在说什么。
宋却叹口气,道:“他承认有人在教他了,虽然只是教他如何接近女孩,但我想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这个人。”
杜风眼睛一亮,还真有这么个人?
一旁的高友顺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宋却,道:“你们要找这个人?”
显然,经过刚刚那么一番,宋却成功地吸引了高友顺的仇恨,他本来就是高友顺天生怀有敌意的类型,那一番作为更是拉稳了仇恨。杜风一看对方带点阴笑的模样,就知道高友顺接下来为了给他们添堵也不会说了。杜风下意识看向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宋却更嚣张了,他施施然地起身,还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看起来既英俊又可恶。
杜风惊了,就在十分钟之前,他还觉得宋却同情这个凶手,现在来看,他对这个凶手可比平常对待他们过分多了,现在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
果然,高友顺愈发暴躁了,要不是杜风还在他身后压着他,戴着手铐也阻止不了他往宋却身上撞。杜风看了眼宋却文质彬彬的样子,觉得这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撞一下不知道后果得多严重。充分肯定自己工作的重要性之后,杜风又有些无奈,弱不禁风的宋哥干吗老招惹这个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