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建树不说话,冯美娟继续碎碎念:“你总说出来多年没尽到孝心,哥嫂出力你出钱,可给的也太多了吧,别说养二老,连着养你老大一家我看都绰绰有余……”
李建树越听越头疼,这饭是没法好好吃了,搁下碗筷捏捏额角叹道:“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我不是说了吗,下个月开始,少寄点儿,每个月寄二十块行了吧?票的话你看着给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肉票、煤油票啥的,每个月最好给点儿,老家那边除了过年基本吃不上肉。蜡烛晃眼睛,让他们多用煤油灯,等电灯拉起来就好了……”
实在不想再听妻子唠叨,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推说部队有事,没午休就推开门走了。
冯美娟心里也不得劲,气恼地摔了抹布,和衣躺在床上假寐。听到隔壁传来的笑声,眼角有些潮湿。
曾几何时,自己也这么开心过,哪怕吃穿都受限,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好像身边有他,无论再艰难都能调节好心情,积极向上。
可随着女儿出生、丈夫的军衔从连长升到营长,留给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留给小家的津贴却十年如一日。每次涨了津贴,寄回老家的孝敬钱也跟着涨。
部队没分房之前,她带着孩子蹭住在娘家,隔三差五遭到弟弟妹妹的挤兑,说明明领着高工资,却还要回娘家打秋风。
好不容易盼到部队分房,一拿到钥匙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搬进来了。
换了个环境,心态平和不少,可终究长不了。
昨儿新认识的四营长爱人,看到她锅里炖的浓香扑鼻的鸡汤、炒菜时毫不吝啬的放油放调料、买菜时毫不犹豫地掏钱动作……心头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名叫嫉妒的滋味。
尤其是得知她竟然还在念书,即便随军了,也没打算辍学。求而不得的妒意,如水草一样在心湖底疯狂滋长。
隔壁,盈芳摸了摸吃撑的肚子,幽怨地瞥了男人一眼:“说了喝不下,还让我喝,小肚子都出来了。早知让我喝这么多,就给冯嫂子家送一碗去了。”
“你喝我喝不都一样?会不会是有了?”向刚挪了挪椅子,挨着她坐下,替她揉起肚子。
什么有了?盈芳愣了愣。
偏头看到男人愉悦的笑,不禁转过了味。
仔细推算月事的日子,应该没怀上,放松的同时红着耳根咕哝:“我还想念书呢。”
向刚沉吟了一会儿,轻柔地说道:“就算有了也不冲突,等到要生时请两个月假,然后找熟悉的人补补课。以你的聪慧,一定能把落下的功课赶上。”
哟!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夸她聪明呢。盈芳咧嘴傻乐。
“傻丫头。”向刚宠溺地笑着,圈住她哪怕吃撑了也依旧纤细的腰,“困了进去睡会儿,我等个人。”
“谁要来看你吗?”盈芳好奇地问。
“嗯,顺便让他带点泥巴过来。”
“泥巴?用来做什么?”
“等下就知道了。”向刚勾唇浅笑。
盈芳朝他翻了个白眼,居然还卖关子。
刚把饭桌收拾了,煮了一锅白开水灌进热水壶,拿出他平日里不舍得喝的一小罐茶叶,门外响起爽朗的叩门声:“小向,在家不?哥来看你了!”
盈芳忙把门打开。
来人是个高大的中年汉子,肤色黝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嘿!这就是弟妹吧?经常听小向提起,可惜过年回老家了,没能喝到你们的喜酒。来来来,这是我和你们嫂子补上的贺礼。”
盈芳愣神间,手里多了个干净的布袋子。
再看来人,肩上扛着个蛇皮袋,手里捏着几大张芭蕉叶。
向刚来到门口,接过芭蕉叶和对方握手:“陈副团。”
“团啥团,不是让你喊哥嘛。来,弟妹,把东西拎进去吧。你嫂子张罗的,一点心意,别客气!对了,小向这是你要的东西,芭蕉叶子和泥巴……”
陈副团真心不明白向刚要这些干嘛,对此纳闷不已,心直口快地问:“我说,你不是在养伤吗?要这些东西干啥?捏泥人玩?那芭蕉叶呢?给弟妹当扇子?天还没热呢,至于嘛。”
向刚笑笑:“我有用。”
“知道你有用,不然我也不会吭哧吭哧搬来了。喏,给你堆阳台了。”陈副团有力的臂膀一张,轻轻松松地把装有泥巴的蛇皮袋拎到阳台。
掸掸手回头打量向刚:“咋样?身体恢复得还行吧?你住院那会儿我就想去看你了,可惜被派去海城开了三天会,回来又跑了趟锦州,这不昨儿下午才回到团里。你嫂子催着我搬家,你让卫兵传口讯来时,我正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大兄弟啊,感谢你解救了深陷泥沼的我……”
陈副团唱作俱佳,转而又乐呵呵地道:“不过既然你搬来了,我也加紧速度搬家吧,争取明后天就搬来大院和你们做伴。”
“那感情好。”盈芳弯弯眉眼,“嫂子来了,我也多个伴儿。”
“嘿,到时别嫌你嫂子烦。她就是个话唠。”
向刚把玩着媳妇儿新买的白瓷茶盏,幸灾乐祸地睇了陈副团一眼:“当心传到嫂子耳朵里,回家跪搓衣板。”
“噗!不会吧!你小子打算告状?”陈副团喷了茶。
这小子啥时会说冷笑话了?娶了媳妇连性子都转变了?
向刚哼道:“这叫如实汇报。”
“哎呀呀,卸磨杀驴啊!”陈副团拍着大腿夸张地嚷,“利用完了就卖人。有没天良啊!”
盈芳笑看着两个大老爷们斗嘴,想了想,去西屋切了一溜咸肉、舀了两碗面粉,抓了把蘑菇干,去厨房包饺子。
早上买的小白菜还有得多,剁碎了少许撒几粒盐巴去去菜叶里的水气,然后蘑菇用温了的汤滚水泡发。
和面、揉面、擀面,忙得正起劲,冯美娟抱着一盆没洗的碗过来了。
看到盈芳在擀水饺皮子,眼神闪了闪:“小舒,你家来客人了?”
第304章 你吃鸡,我吃你
冯美娟在里屋,隐约听到陈副团那独特的大嗓门,等她从床上爬起出来,隔壁已经把门关上了,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陈副团。
心里仿佛有猫爪子在挠一样,听到阳台那边传来动静,立马跑过去,扒着阳台的隔离墙偷听。
这下确定是陈副团没错了。
可陈副团来四营长家干什么?
他俩的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
难不成,是陈副团推荐他升的正营?
那往后呢?升副团是不是也有望了?
冯美娟顿时坐不住了,听到盈芳开门去厨房,立马收拾了中午的饭碗出来。
盈芳听她这么问,揉着面团笑笑说:“是呢,来看我爱人的。”
“你爱人住院时,应该有很多领导去探望吧?”冯美娟看向盈芳的眼神多了几丝探究。
“是有几个。不过除了柳团长,其他人我也不认识。”
骗鬼呢!不是有四营长么,你不认识他不会介绍给你认识啊?
冯美娟心里吐槽。
和好的面团盖上湿毛巾醒的时候,她把泡发的蘑菇和咸肉都切成了丁。小白菜捏出水,也切成碎碎,把几种馅都混在一起,滴了几滴香油。
想到向刚今天还没吃过水果,盈芳回屋拿了个两个香梨、一把红枣,调了点薄薄的番薯粉,煮了碗甘甜的水果羹。
水果羹煮好送进屋,让俩大老爷们先喝着润润喉。
面团醒好,摘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面皮包水饺。一张皮子一勺馅儿,一按、一挤,仿若元宝的水饺成型了。
见冯美娟时不时地往她案板上瞧,心里叹了口气,拿米筛装了八个水饺递过来:“这几个给甜甜当点心吃吧。家里没啥菜,凑合着拌的馅儿,嫂子别嫌弃。”
冯美娟嘴上客气着,手里还是接了过去。肉酱水饺啊,也就过年期间才吃得上。
吃人嘴软。
收了水饺,冯美娟的态度较之昨天还要软和,话里话外皆是夸赞之词。
盈芳扛不住了,所幸水饺煮开了,一个个白胖胖的元宝接二连三地浮出水面,拿笊篱捞到碗里,碾碎了一颗家里带来的蒜头,倒了点米醋,放到茶盘上,和饺子一起端回屋。
“哇!我说弟妹上哪儿去了,送来点心又不见影了,敢情煮饺子去了。客气客气!太客气了!不就找小向唠几句闲嗑嘛,何必这么麻烦,又是甜羹又是饺子的…”
陈副团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仍在厨房磨洋工的冯美娟眼神暗了暗。
听上去和四营长很熟啊。
莫非,上头已经物色好下一任副团干部了?不由替自家老李着急。
怎么办?才走一个,又来一个,难道四营的位置,就真的比一二三营都重要吗?谁坐谁升迁?
不!不行!老李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了,再不往上动一动,难道真的要和二营那两个正副营长一样,过四十岁都没机会吗?
眼下看来,想要往上动,势必得找个靠山。
可找谁好呢?
陈副团看样子站在四营长这边,剩下柳团长和两个副团——
前者似乎也和四营长走得挺近。后两者的态度一直都不偏不倚,无论对哪个营都一碗水端平。
再往上,坐镇七一三的陈平陈师长,可惜平常不大碰得到……不过只要在部队,总能抓住机会的。
当务之急,是让老李自己先急起来。
冯美娟恨铁不成钢地刷着锅,他不急,单靠自己一个女流之辈,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陈副团长干掉一盘饺子和一小碟下饺子的酸笋,时候也不早了,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向刚送他到门口,就被劝回来了。
“弟妹啊,你这手艺真不错,改天教教你嫂子呗。她那厨艺不行,甜羹就会汤圆,煮的饺子还没吃到嘴就烂成一团,味道也没你做的好……还有刚刚那小菜,是叫酸笋吧?酸酸的真当开胃,和你的手艺一比,你嫂子弱爆了……”
陈副团走前,拉着盈芳叨咕不休。
“咳。”向刚倚着门清了一下嗓子。
陈副团后背一凉:“行了行了,你嫂子做的饺子、小菜都好吃,就是和你媳妇做的比,差了那么一丢丢。臭小子!别打小报告啊,男人打小报告像什么样!”
盈芳憋不住笑出声。
向刚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恼了吧?哈哈!得得得,进去吧!咱俩都这么熟了,送啥送呀!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抽空去后山溪坎钓鱼。”陈副团拍拍向刚的肩。伤还没好就开约。
“行。”向刚爽快地应下,目送陈副团下楼后,拉着媳妇儿进屋。
“刚刚笑什么?嗯?”
盈芳无辜地眨眨眼。
向刚微抬下巴,用冒出下巴的胡茬蹭了蹭她娇嫩的脸颊:“不说?不说我要惩罚你咯。”
“痒。”盈芳哭笑不得地偏头想要躲,被男人扣住了后脑勺。
“下回还笑不笑我?”
“不笑了不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盈芳忙举手投降。
向刚低头含住那诱人的红唇,深深地吮了一阵,直到下腹部叫嚣着想要更多,才不得不克制住体内飙升的欲火,松开了怀里的人。
麻蛋!秋后算账,结果扛不住的是自己。
带她往阳台走了几步,哑声道:“你不是问我那芭蕉叶和泥巴用来干啥吗?”
“干、干啥?”盈芳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压根没听懂他在说啥。
直到他坐在椅子上,叉着腿弓着腰,把午饭前褪了毛、剖了腹、塞了香叶、茴香、山胡椒、小辣椒等调味料又里里外外抹了盐和酱油的肥山鸡,包上芭蕉叶。然后扎上细麻绳,再将陈副团带来的泥巴,和水湿润后,一层层糊上芭蕉叶包裹的鸡肉。
处理好的鸡,最后变成了一团泥巴块。
“放灶膛里烤?”盈芳也意会了他的意思,眼睛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随即又皱起眉:“可你嗓子没好,能吃吗?”
向刚意味深长地笑睨她一眼。
盈芳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正欲撤离危险地带,只见男人俯身含住她耳垂,说了句:“你吃鸡,我吃你。皆大欢喜。”
“臭流氓!”盈芳羞红了脸。
踮起脚尖,狠狠碾上他那没负伤的右脚脚背。
“狠心的女人。”男人看着她逃开的背影,宠溺低笑。
第305章 来日方长?
泥巴裹好的蕉叶鸡,在煮晚饭时,投进熊熊燃烧的灶膛。
灶上把中午喝剩的骨头汤热了热,加了把小白菜。
另一口灶眼架上蒸笼,准备蒸馒头。
不过这蒸笼是出院前新买的,还没用过。盈芳拿到盥洗室冲洗干净后,架在锅上空蒸去味。
要说这家属院里什么东西最新奇,在盈芳看来,当属盥洗室的自来水了。
听男人说,房顶砌了几排水泥缸,下雨时蓄满天落水,顺着铁管,连通到各个楼层的盥洗室。
龙头拧开,水就出来了,故而叫“自来水”。
不过蓄水池里的水容量有限,等天气渐渐热起来,用水量一天比一天多,降雨量跟不上用水量,蓄水池里的水用完,自来水就停了,得拎着水桶去楼下水井打水了。
所以觉悟高的军嫂们,天气好的时候,都会抱着洗衣盆,到楼下天井刷衣服,用井水漂洗干净了才上楼晾。
这么一想,盈芳顿时觉得住一楼也挺好的,打水多方便呀。
“二楼最好,三楼也不错,四楼、五楼高了点,爬楼有点累,不过对当兵的来说小意思。”
正在盥洗室搓洗衣裳的冯美娟这么和她说。
“一楼就是太容易转潮,尤其到了春夏间,巷子里的被铺衣裳稍不留神就发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