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年轻妇人惊喜连连,忙不迭拿到手上,仔细瞧了瞧,确实是白糖票,而且能买半斤,就是限期比较近。好在这东西不像肉——买了就得吃,纸包封牢点儿,藏到过年不成问题。想到回娘家探亲有东西带了,妇女脸上漾起激动的笑。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豆腐票和白糖票同时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选哪个。可惜人家说了,白糖票就这一张,而且已经给了人,总不能上去抢吧。黑 市 交 易本就是明令禁止的,闹大了他也落不得好。好在还有五张工业券,多少还算满意。
于是,交易谈妥。三拨人避开人群,在菜市场外一条僻静的弄堂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清苓和向刚掏出去十张工业券、两张豆腐票、一张白糖票以及六块六毛钱,收获新鲜的江鱼两条,彼此对视一眼,都很高兴,好像捡了大便宜似的。
只能说这两人心大,对钱不看重。要是张有康老俩口在,绝对反对。花六块六毛钱买两条鱼?这是有多败家啊!
要知道,县里效益最好的肉联厂,如今的月工资也才涨到二十块,买两条鱼,把近十天的工资花没了,另外还贴出去那么多的券啊票的,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向刚和清苓两个——
一个收入高,一个月光津贴就有四十八块,出任务有额外补贴,不出任务则在部队大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因此每个月都有结余,三五年下来不好说了。
另一个尽管知道钱不好攒,像她卖了一株野山参,才有十多块钱的进项。平时要没别的收益,只能等年底生产队分粮分钱。也就是说,这十多块钱要撑到年底,一下子花出去六块六哪能不割肉。只是想到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吃过正宗江鲜,很想尝一尝的兴奋劲盖过了心疼。六块六毛钱就这么从指缝间溜出去了。
好在还有一竹筐的草药没卖,卖了又有钱回来了。
于是,下一步,两人提着鱼,大步朝收购站走。
收购站其实不是一个独立部门,而是供销社旗下的一个门市,和百货门市、粮油门市一样,都隶属供销社管辖。
收购门市在朝阳大街上,斜对角就是供销社的百货门市,一个街角、一个街头。粮油门市在隔壁街,不过他们反正也没粮食要买或卖,这趟就不去粮油站逛了。
收购站的大门很大,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牌子——
一块写着“收购副食品”。
譬如临近过年,各公社生产队拉到供销社卖的鸡鸭猪羊,首先就得先来这里取条儿,然后把要卖的东西送到供销社后院,在那里接受检疫人员的各类检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在鸡鸭猪羊的脚上绑上一块红布片儿,证明“已检”,同时在条子上戳章,凭戳了章的条去收购门市领钱。而这些鸡鸭猪羊,则被拉上大卡车,运往计划的地区。
另一块是“收购废品”的牌子。废品种类很多,家具、家什、衣物、书籍、酒瓶、鸡鸭毛、橘子皮、牙膏皮、长头发……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卖不掉。
很多家境贫苦、穿不起新衣的,会来这儿淘换几件合身的二手衣。也有不少孩子,放了学蹲在这里淘喜欢的小人书。
第89章 收购站淘宝
清苓跟着向刚一路跨进收购站大门,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地方连原主也不曾来过,仅有的一点了解,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向刚虽然没来过宁和县的收购站,但别地的收购站他去过,门面大同小异。因此,还算熟门熟路,领着清苓直奔门市柜台。
一名戴着黑框圆片老花镜、身穿褐色对襟短袖衫的老大爷,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拨算盘,察觉有人进来,眼皮子没抬就问:“卖还是买啊?”
“卖。”向刚应道,卸下竹筐,先把筐底那些不怎么值钱的草药拿出来,摊放在实木柜面上。
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来,老花镜挂在鼻梁上,瞅着向刚问:“就这些?”语气里的嫌弃,很难让人忽略。
“还有。”向刚按住清苓的手,没让她拿装蛇蜕的小布包,“先这些吧,价钱合理,我就拿出来都卖了。”
言外之意,价钱不合理,他有好东西也不卖。
大爷乐了:“小伙子,咱们这里可没有喊价一说,那都是资本主义的不良产物。咱这里的东西,收有收的核定价,卖有卖的核定价。你这些草药,我翻给你看啊,不是我不给你高价,是上头定得低,说明货足,暂时不缺。但既然拿来了,咱这边也收。”
说着,老大爷还真拿出一个账本,翻给向刚看,上头明明白白罗列着几味常见草药的价格,确实不怎么高。
清苓看了之后,无比庆幸上回那株山参,卖给了师傅,而不是拿来收购站。除非是三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参,十年份上下的,收购站给的价格都不高。
大爷只是个出纳,并不懂草药的辨别,走到后门处,从后院喊来一个懂行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出头,身形矮矮胖胖,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那人过来后,眼角余光都没施舍清苓他们一个,只看了看草药说:“品相还行,过秤吧!”
大爷朝向刚两人挤挤眼:“我给你们称平点啊。”
那人也没说什么,一边看大爷过秤,一边拨着算盘珠,噼里啪啦报价格:“薄荷五斤,六分一斤,合计三角;艾绒两斤,一角五分一斤,合计三角;板蓝根五斤,九分一斤,合计四角五分;干天麻半斤,三元六角一斤,一元八角,总共是二元八角五分,四舍五入算你们二元九角吧。”
六块六的买鱼钱远远没回来啊。清苓心底的小人儿怨念地对食指。
“这个价格老公道了。”大爷笑眯眯地说,“咋样?这下总能把揣着的宝贝拿出来了吧?”
“宝贝?”懂行的老头诧异地看过来,“什么宝贝?”
向刚示意清苓打开了布包。
“哟!这是……”老头儿凑近了打量,“蛇蜕吧!这稀罕东西也被你们捡到了?不错不错!这还有蝉蜕、蟾衣呢,好东西!好东西!”
可即便是好东西,收购站给的价也不会太惊喜——三样东西给了八块钱,说是核定后的最高价了。
“钱可以少点,能不能给点票?”向刚问。
“你要啥票?咱们这儿最多的就粮票,听你俩口音是江对岸的,这个时节才刚分粮吧?还能缺粮食?”
“粮食是不缺,但缺日用品。”
“那成吧!”小老头儿让出纳大爷数了十张工业券给他们。
多了十张工业券,少了两块钱。加上前面的草药,一共八块九毛。
这会儿倒是不小气,凑整给了九块。
清苓接过钱,唏嘘不已:总算来钱来票了!蛇小弟们功不可没啊!回头赏鸟蛋给它们吃!
“下回有这样的好东西再来哟!”
瞧瞧!这会儿的态度,和来时截然两样。
清苓朝他挥挥手,真是个现实的老头啊!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卖的是一摞旧报纸。
清苓张了张嘴,想起师娘的交代,让她碰到有卖旧报纸的,捎几斤回去,茅房的旧报纸快见底了。
供销社不是没有草纸卖,可那东西贵啊,又是消耗品,解完大号擦完就扔,能买到便宜的旧报纸,干啥还多花钱去买草纸?
当然,旧报纸也好、大字报也好,买回家后还得仔细挑拣过,歌功颂德的是要裱墙上的,痛斥批斗的,才是放茅坑的绝佳用品。
可当着向刚的面,开口买这些真的好吗?
孰料向刚看懂了她眼底的纠结,主动问伙计:“这些报纸卖吗?”
“卖!”出纳大爷抽空插了句嘴,“里头的东西都是卖的,你们可以进去看看。放心,咱们这儿都是上头统一核的价,童叟无欺!”
“那咱们进去转转?”向刚用询问的眼神看清苓。
清苓欣然点头。她还没逛过收购站呢,都不知道这儿有什么。
听师傅说,运气好能淘到不少珍贵的书籍和文物,都是破四旧时从各个挨批人士家里搜出来的。由于博物馆、文物局之类的部门也遭到了不大不小的冲击,偌大的县城,居然找不到可以堆放的空间,这才搬到了收购站。
原则上,这些东西不能随意卖,根据政策,得先经当地文化部门派人鉴定、拣选后再行处理。可文化部门哪有空天天来收购站蹲点啊,最后留了几间屋专门堆放这些东西。
可革命没结束,三不五时总有东西进来,老这么堆着再大的空间也要没地儿的呀。于是,收购站就对上门淘货的顾客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对他们来说,能腾空点地方也是好的。
清苓也没想着一定能淘到啥好宝贝,完全是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跟着向刚一圈溜达。
话说回来,收购站里的东西种类可真不少。最外面是旧家具、旧衣物、锅碗瓢盆什么的。甚至还看到一只发满铜绿的铜痰盂,看得清苓忍不住抽嘴角。
本来还说手头宽裕了买个痰盂回去的。下雨天跑茅坑实在不方便。至于有些人家用的夜香桶,又受不了屋里那股销魂味儿,还是痰盂好啊,小小一个,晚上用、白天洗,干净又轻巧。
第90章 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
“相中什么了?”向刚见她视线盯着一处地方瞧,还道她看上哪样东西了,走过来问。
“没……”清苓脸皮臊热,忙不迭摆手,“我就瞎看呢。你呢?有想买的吗?”
“咱买个桶吧,这鱼再不放水里,回家只能吃死鱼了。”向刚看到墙角一个废弃的旧木桶,箍捅的铁皮锈迹斑斑,但若装水后不漏,买回去也不亏,左右只要八分钱。
付了钱,借收购站的后院,把木桶洗干净,再装上半桶井水,给鱼解了草绳放进去。
胖头鱼大,在木桶里根本转不开身,加上白丝就更窄了。两条鱼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不过也知道抗议地扑腾很可能连这点水都不给,于是还算安分,和白丝鱼身贴鱼身地相安无事。
鱼有了水,又托了出纳大爷照看,清苓和向刚可以耐下心好好逛逛了。
“走,去里边看看。”
向刚方才溜达了一圈,看到最里边几间房垂着门帘、上着锁,大概就是堆放“四旧”物的几间小黑屋了。
要没特殊关系,收购站是不允许人进这些屋翻找的。不过才刚达成一笔愉快的交易,多少会照顾点吧。
这不,他跟伙计一说,伙计又找上头一说,爽快地给他俩开了门。
当然,这会儿主要是没别人,否则也不一定让他们进去。
“动作麻利点,别翻得太乱。太乱了咱不好收拾。”伙计叮嘱了两句就兀自忙去了。
向刚提着煤油灯,挑了中间那间房,撩起门帘率先走了进去。
清苓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堆放着的物品。
屋里黑漆漆的,除了这扇门,其他门窗都被封死了。
向刚举高油灯,屋里的光线亮了点。
清苓揉了揉眼睛,待适应屋里的暗度,弓着腰粗略地看一堆堆的东西。
有些用破布包着,有些就这么袒放在地上,没有任何遮盖物。
“这是灯吗?”清苓拿起角落一站挤满灰的铜具,底座和中间的杆子都是铜质的,荷叶般的罩子似乎是丝绸布,上头还绣了一圈花鸟鱼虫的图案。不过因为屋里暗、又沾满了灰,瞧不大真切。
看罩子的形状像是一盏灯,可真要说灯吧,底座既没有插蜡烛的地方,也不见可以存灯油的容器。倒是连着一根古里古怪的长线,还有罩子上也拖着一根纤细的绳,绳头缀着一颗碧绿色的琉璃珠。
“是灯,用电的台灯。你看这根线就是电线,通上电,装上灯泡就能亮了。这根小绳就是开关。如今城里基本都通上电了,农村因为地域广、人口分散,还没普及。你喜欢就买回去,没准过两年,咱们公社也通上电了。”
听着向刚的解释,清苓捧着手里的灯稀奇了半晌,像尾巴一样的绳子连到某个东西上,就能照明了?不到半尺的琉璃吊珠小细绳是个控制开关?
“既然城里都通上电了,说明这东西是能用的,为啥还会被没收了堆在这里?”清苓不解地问。
“大概这灯最早是国外传进来的,经历过前朝几代君王,着实有点年份了。破四旧那些红小兵,个别的文化程度还没你我高,才不管这东西价值几何。别说只是搜出来,当场摔碎、破坏的又有多少……”向刚顺嘴唏嘘了两句。
既是将来可能用得上的灯,清苓决定带出去问问价格,合适就买了。
随即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即使有点小贵也买了,怎么说也是件铜器。保不齐将来和金子、银子一样值钱呢。
此刻她的想法,纯粹是觉得这东西的材质实墩墩的、将来说不定能值点钱,压根还没产生“古董”这个意识。顶多觉得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不破坏就别破坏,免得将来“到了地下”没法跟老祖宗交代。
孰不知她这做法如同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地为将来闷声大发财囤了不少值钱玩意儿。
有了一盏谱写着一定历史年份的铜灯为开头,后续就顺畅多了。
清苓仿佛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窗,看啥都觉得好。
可惜两人身上的资金有限,全部拿来买这些并不现实。而且收购站的人也不会让你搬那么多东西走,能偷偷放点水就不错了。
所以,两人在商量后,敲定了这几样东西——铜灯、两幅前朝字画、一方虽缺了口却还能用的砚台、几本缺封残卷的线装古籍。
“你们看好没有啊?不管看没看好,该出来了!”伙计在外头催。
两人顾不上灰尘沾身,赶紧拿好东西出来。本来还想去其他两间看看,不过听伙计说都是雕花的老式家具和一些国外传进来的低俗书刊,便打消了念头。
家具即使有相中的,也拿不了啊。就算雇辆牛车过来,家具体积那么大,太招眼了。
至于书籍,伙计都说内容低俗、被严禁了,谁还好意思进去。
出了小黑屋,趁着中午收购站没什么人,向刚和清苓赶紧到柜台结算。
出纳大爷笑呵呵地瞅了他们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一五一十地报了个实价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