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眼底也漾着笑说:“你吃吧,我吃咸口的就可以了。”
“真不吃?”清苓轻咬着下唇,偏过头看他,只当他客气呢。
可怎么说这蜂蜜都是他的功劳,除了昨晚烤肉拿去了一点,其他的都留在她家了,吃独食总感觉难为情。
“我喜欢咸口。”向刚说着,夹起一个花卷,蘸了点蘑菇鸡丁酱,咬一口花卷、喝一口绿豆粥,内心甚为满足。
清苓见他真不是客气,也就不管他了,往自己那碗绿豆粥搁了一小勺蜂蜜,轻轻搅拌之后,也专心地吃了起来。
向刚也带了早饭——六个煮鸡蛋、四张野菜鸡蛋烙饼。他吃花卷,把鸡蛋和烙饼推到了清苓跟前。
清苓哪吃得了这么多啊,吃了半张烙饼就觉得饱了——用料忒实在,四张饼子估摸撒了一斤半的粉。太败家了!
吃剩的半张清苓还没说,就被向刚三两口解决了。尽管她是掰下来吃的,可还是觉得脸红耳臊。
吃过早饭,向刚抢着去洗了碗、刷了锅。绿豆粥还有剩,盛到碗里、装篮子里吊进井口凉着,免得馊了。
“该走了。”向刚从裤兜掏出手表看了眼。
他似乎不习惯把手表戴在腕上,从来都是塞裤兜里,要看了拿出来。所以除了张家二老以及清苓,村里人似乎还不知道他有手表,不然又该热闹了。
清苓羡慕地踮脚瞥了眼表面。那东西不说前世她闻所未闻,搁这时代也老精贵了,有钱还不定买得到。即便是来自城里的知青,四人中也就林杨有一块手表,农闲的时候会戴在手腕上。亮闪闪的金属表面,让一群同龄小伙子眼热无比。
昨儿听舒老太唱作俱佳地嚎了一通,清苓总算知道它有多精贵了——国产的都要一百二(她如今也算小有积蓄了,可连手表的零头都不到),关键还得凭票。
据说几百人乃至几千人中才能有一个人得到一张票。所以,有钱没票照样没辙。清苓也就不惦记了。大不了出门早点儿,而像上工、下工这些事,有上至书记、社长,下至生产队长扯着嗓门挨家挨户吆喝呢,不愁迟到。
向刚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手表上停留了片刻,了然一笑:“这男士的,不适合你戴,过阵子我想办法给你买只女士表。”
适合男士还在其次,主要是这表并非一手货,而是战友转让给他的。别个男人戴过的东西,哪能让自个女人碰。
至于给她买表,这已是计划中的事。别个女人嫁人有什么,他也想给她买什么。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不想她委屈。
“我才不要。”清苓耳朵尖一红,扭头拎起门边的竹筐,想要背到肩上。
向刚失笑,上前接过竹筐:“我来吧。”他把吃剩的烙饼、煮鸡蛋一并装进清苓准备的吃食纱布袋,一起放进竹筐。军用水壶装满了水挎在他腰上。
竹筐里还装了张有康让清苓拿去收购站卖的蓬松草药。像板蓝根、薄荷、天麻一类的,家里囤货有不少了,一时半会用不掉,倒不如拿些去换钱或票。
另外,向刚回乡那天清苓不是在山腹谷地收获的一藤篮蛇蜕、蟾衣和蝉蜕吗?张有康也各包了一纸包,让清苓拿去问问价。不是寻常的稀罕物,希望能卖上点高价。
张有康让清苓换了钱,扯几尺花布做身新衣裳,再买双城里头流行的绒面细带黑布鞋,权当他送徒儿的见面礼。
张有康说这话的时候,向刚也在,忍俊不禁地别过头、倚着窗棱子耸肩闷笑。
清苓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知道他在笑什么,偏一个字都没法驳。最后趁师傅不注意,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如今看到竹筐里的东西,向刚忍不住又想笑了,被清苓一瞪,无辜地摸摸鼻子,安慰她:“有舍有得嘛。你看你虽然损失了一筐草药,但收获了一个疼你的师傅,不是挺好?”
清苓:“……”
这话听着咋那么像——师傅是她用草药换来的?
……
离六点半开船着实还有一刻钟,轮渡码头就排上了歪歪扭扭的长队伍。
江这边不止一个雁栖大队,沿着江岸往西,还有个叫“沿江”的大队。
原先那边也有个码头的,泊着三五艘小船往返载客,市场规范后,县政府出于管理上的方便,也为了省点资金,撤掉了沿江大队的码头,要求江北岸的社员去县城必须搭乘正规渡轮。艄公们不准接私活,谁接谁挨批。
此后,沿江的码头被搁置,船也被红小兵们收缴,要去县城只能到江口埠这边买票搭渡轮。
沿江大队的社员为此满腹牢骚,明明他们大队规模比雁栖大队大,户数人口也多,雁栖大队紧窝山脚,角角落落的田地加起来,还没他们大队一半大。凭啥他们大队的码头撤掉了,雁栖大队的码头不仅没撤、还升级了——艄公摇橹的小船摇身一变成了高大上的渡轮。
可谁让做主的是政府呢,人说江口埠直线距离到县城最近,要把码头设在这里你有意见?
不管怎么说,江口埠码头热闹了不少,坐船的人多,班次却有限、座位也很少,好不容易上去了,还得像沙丁鱼似的挤一路。所以两个大队的社员都在抱怨,干啥不搞个代销点,每次缺点啥都得跑县城买,花钱不说,别提多麻烦了。
“听说啊,今年咱们两个大队确定能设代销点了。”
排队的人群里,有消息灵通的大妈掩着嘴角神秘兮兮地播报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新闻。
第87章 咱们
“真的?别又是烟幕弹吧。四五年前就说要开了,说到这会儿还不是空屁一个。”也有人不相信,撇着嘴发牢骚,“年初盼到年尾,年尾又盼到年初,年年盼,年年开不起来。”
“这回是肯定要开了。”大妈言之凿凿,“不信去县委办公室那边问!人家说了,全国各地这么多公社,没设代销点的那是相当落后的,咱们两个大队又不差,凭啥不给设啊,设了多方便啊,不用动不动往县城跑,来回一天没了,有这工夫给社员休息,干活也有劲啊。”
“这么说来真的要开代销点了?”竖着耳朵听的人,面色动容。
不说别个县城发展势头如何如何好,单说他们这县城吧,江那边的公社都有代销点,倒反江这边、出行不方便的还没开起来。
“开了代销点,是不是还要招社员看店?”脑子灵活的立马想到这个问题,“这么一来,会打算盘、懂算账的吃香了。”
“那可不!同样挣工分,这活比下地轻松多了,不用风吹日晒,还能坐着唠闲嗑。”
“没错!就算是农忙需要下地,也只要头几天,比咱们这样天天地里刨食的轻松不知多少倍。”
大伙儿都不傻,眼珠子一转,都想到了自己。哪怕不是他们自个干,这不还有儿子、闺女嘛,上过几年学,加加减减算几笔账还能不会啊?趴趴柜台收收钱的轻松活,谁不想争取?
于是,呼啦一下,长龙瞬间短了一大截——都跑去各自大队找书记、社长打听这个事了。倘若情况属实,也好早点报上名啊。
清苓两人前面,立马空出不少空档。
“咋都不排了?”清苓疑惑不已。
向刚回头看看退出排队长龙、往大队跑的社员们,眼底若有所思。他心里头也隐隐浮现了一个想法,不过就算大队真的要开代销点、并面向社员招工管店,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县城回来再说吧。
“不管他们,咱们往前走。”一下少了这么多人,他们能往前挪好多步,上船后说不定还能找到座位。
“呜——”
六点半一到,渡轮准时长鸣,意味着船要开了。
大伙儿挤挤攘攘地排队通过检票口。
被向刚护在身前的清苓,好奇地看检票员手拿一柄似剪刀又似老虎钳的工具,对着乘客手里的票咔嚓一剪,说明检过票可以上船了。
上了船,向刚眼明手快地抢到两个挨着的空位,拉着清苓坐下。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船上的空位都坐满了,来的晚的只能干站到对岸。好在排一半回头的人不少,倒没印象中那么挤。
渡轮在鸣笛声中,晃晃悠悠地开往江对岸。
许是还早,江面上的水汽尚未散去,看过去雾蒙蒙的。
“这会儿还早,下了船咱们先去国营菜市场瞧瞧,赶得巧兴许能碰上卖鱼。”
其实渔场就在码头附近,可捕捞上来的鱼却得通过国营菜市场往外供应,而且还限量,还得凭票。每天捞几条、卖多少价都得按上头的规定来。这会儿可没有养殖一说,都是野生打捞,所以得给鱼群繁衍的时间。
所以一般就家住菜市场附近的城里人能经常吃上雁栖江的鱼,还不是天天,因为买鱼也需要票,没票就吃不上了。
可饶是如此,由于户多鱼少的缘故,每天拿出来的鱼,一忽儿工夫就能抢完。好像这鱼不要钱不要票似的,比猪肉还紧俏。
乡下虽然有河,河里有鱼,但大的就比巴掌大了一刨花,而且往往要等秋收完了才起河底、按工分分配。平时也就捡捡田里的泥鳅、黄鳝解个馋。哪及江里捕上来的大鱼吃起来鲜美又过瘾?
因此,总能看到个别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壮年汉子,肩挎背篓,候在菜市场门口,小声追问买到鱼的城里人:“要不要换黄鳝?要不要换泥鳅?早上才抓的,壮实得很……”
“可咱们手上没鱼票啊。”清苓靠近他小声说。
“咱们”俩字,愉悦了向刚。
“我有办法。”他含笑说。
清苓秀气的鼻尖微皱:“你可别干傻事啊。想吃鱼的话,回去咱们绕山道走。”泉水潭叉上来的鱼,不也很鲜美?何必舍近求远跑县城买。花钱不说,票从哪里搞?
向刚心里有了主意,但笑不语。
约莫一刻钟后,渡轮抵达江对岸。
船舱内又是一通拥挤。
向刚护着清苓,顺利挤出船舱、下到码头。
这时,朝阳才刚从东边的江面露出半个头,光芒撒在水平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晕。
清苓抬起手,挡在额前,仰头看城门,石头磊建的城门无处不透着古韵,默默地驻守在此处,迎来送往千百年。
“宁和。”清苓逐个字地念出县城名。
宁和县规模不大,徒步绕城一圈,也用不了一天。
两人商量着先去国营菜市场看看,接着去收购站卖草药,最后是供销社采购之旅。
国营菜市场里无论荤、素、豆制品,都需要票。
清苓想起小荷包里还躺着两张豆制品票,兴致昂奋地翻出来,朝向刚晃晃:“我有票!”
向刚哑然失笑,不过聊胜于无。领着她直奔国营菜场。
菜场门口人山人海,不知道里头在卖啥。
清苓逮着个大娘问:“大娘,菜场里再卖啥呀?怎么这么多人?”
“你是新来的吧?这场景天天能看到,也就新来的会觉得稀奇。”大娘撇撇嘴道,“还能卖啥,鱼呗!江里捕上来的大鱼,也就这个点能买到。瞅着吧,要不了几分钟,就卖完咯。你要买赶紧去排队。不过我估摸着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后几排的人都没戏唱。”
清苓傻眼,额滴乖乖!这城里的人也太夸张了吧?买条鱼热闹成这样?
向刚果断地拉起她手:“走!咱们去那边。”
人多的地方,牵个手不怕被人说闲话,大不了解释“怕被冲散了”。再者,人人都盯着想买的菜,谁有空来理你呀。
第88章 两个小败家
挤啊挤,终于挤到一处没人的墙根边。
“在这歇会儿吧。”向刚卸下竹筐,找了两串树枝掸了掸墙角一块大石头,拉着清苓坐下来。
清苓不解,不过看菜场门口那么多人,也实在鼓不起勇气去挤。横竖要下午才回,不赶时间,等就等会儿呗。
果然,方才那位大娘预测的没错,坐下没一会儿,人潮就开始散了——因为鱼卖完了。
抢到鱼的也不全都是真心想抱回家吃的,有几个一看就是想换点别的东西,草绳提着一条将近两尺长的白丝,退到角落开始东张西望。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墙根边坐着的向刚和清苓,以及他们身前的大竹筐,猜是乡下来的小俩口,佯装也过来休息,靠近向刚两人后,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声问:“大兄弟,你看我这白丝,刚抢到的,新鲜着咧……”
向刚也不装傻充愣,本就是想从别人手上换点江鲜尝尝,开门见山道:“鱼多少一斤我给你钱。另外再给你两张豆腐票、五张工业券。”
豆腐票哪有鱼票值钱,别说两张,五张都不稀得换。可工业券嘛……
那人有点犹豫,瞅了眼盖着黑布头的竹筐,本来是想换鸡蛋的,难道他看走眼了?这小俩口不是来城里卖鸡蛋的?
“我跟你换!”这时,离他们几步远的一个年轻妇女,快步走到清苓跟前,一边左顾右看,一边嘴巴像发射子弹似的一口气说道:“我这条胖头鱼七斤三两,六毛五一斤买的,我付了四块七毛五,你给我四块八毛得了,另外再给我两张豆腐票、五张工业券。”
她想赶在过年前给自己和丈夫织两件情侣毛衣,带着丈夫回娘家探亲也有面子。可毛线相中了好久,手头的工业券却攒到现在还缺三张。鱼下次有了鱼票可以再抢,工业券错过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二话不说,把提着鱼的草绳塞到清苓手上,大有你不换我也要跟你换的架势。
这下中年男人急了,扯住向刚的胳膊也说要换:“我这白丝比她的胖头鱼味道鲜多了,而且分量轻,一条才三斤不到,不用你掏那么多钱……”
向刚抽了一下嘴。他一开始确实相中了这人手里的白丝,可那么大一条胖头鱼也只要这点票,不由犯难了。豆腐票一塌刮子才两张,工业券虽说还有一些,可那是他留着给丫头买日用品的。
清苓想了想,从小荷包里拿出仅有的一张半斤白糖票,问年轻妇人:“豆腐票没那么多,换白糖票行吗?”
她现在很少用白糖,因为有更好的野蜂蜜。况且,这票再不用也要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