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太一听,恨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张嘴就要骂,却见向荣新转头对清苓说:“今儿晚上盈芳丫头你去老屋住一晚,柴房实在不是住人的地方。”
完了接着说第二桩事:“盈芳丫头自个儿的口粮,还得建军娘还给她。具体数目多少,盈芳丫头你说。”
什么?不仅要把房子让出来,还得把吃进去的口粮都还回去?那怎么成!
舒老太两眼一瞪,叉腰大骂:“谁拿她口粮了?你们哪只眼睛瞧见了?小贱蹄子说啥就是啥了?那俺还说你们这些人抢了俺们家的口粮没还咧!”骂完众人,又指着清苓横眉竖目,“小贱蹄子反了天了!撺掇着外人跟自家人闹!俺们大儿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来跟俺们斗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清苓秀眉轻挑,沉静的眸光回视着老太太,一字一句地回道:“阿奶,我不回嘴不代表我不会骂人,我只是敬你是我爹的娘,但做人要留一线,你身为长辈,不说在我爹娘死后帮衬我,还三番两次偷我的口粮,今儿更是把我仅剩的白面搜刮的一口不剩,这已经不是占便宜了,这是想让我死啊!还有,小柴房冬天有多冷、夏天有多热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和小叔一家占了我家的正房不说,连我家的被褥、蒲扇都占了去,一件都不留给我,要不是乡亲们见我可怜,凑了床棉絮给我,我恐怕早见爹娘去了……”
“胡说八道!”舒老太心虚的眼神左躲右闪,大声嚷嚷,企图盖过孙女的声音,“大伙儿别听她的!小贱蹄子是俺们家大儿捡来的,如今养大了心也跟着大了,想独占俺们家大儿的房子,还想把俺赶出去……”
“阿奶,是不是我胡说你心里有数。我敢当着大伙儿的面起誓,若我舒盈芳说的话里有一句虚假夸大,甘受天打五雷轰。阿奶,你,敢么?”
“我……”舒老太当然不敢。她可是笃信菩萨的,逢年过节祖宗可以不敬,菩萨是必须要敬的,还想让菩萨保佑她小儿一家长命百岁、兴家发财咧。
一个身姿笔挺、义正辞严,一个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嘘声:
“他婶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盈芳丫头挣的口粮,孝敬你也用不着那么多啊,一口都不给她剩,你不会是想饿死她吧?”
“难怪这丫头瘦得跟竹竿似的,建强家一双子女却白白胖胖,敢情是把人家的口粮抢过来吃了……啧!”
“刘巧翠,你这样虐待大哥大嫂的娃,不怕你哥嫂俩半夜找你们去啊。举头三尺有神明,缺德事做多了当心遭报应……”
“……”
第11章 别怕,是我!
大伙儿越说越大声,到后面就差指着舒老太鼻子骂了。至于舒建强、刘巧翠俩口子,其实就是个窝里横,一旦人强我弱,立马跟个缩头乌龟似地躲舒老太后头闷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们都给我闭嘴!”舒老太大吼一嗓子,“一个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俺们家的事用不着你们管!滚!都给俺们滚!”
“滚就滚!当我们爱听你家那些腌臜事呢!不过滚之前,你得把搜刮走的口粮还给盈芳丫头!”
“对!建军的房子也得退出来。建军俩口子在时把盈芳当成宝,你们倒好,把她当成草,就差逼死她了。建军的房子你们住得亏不亏心?”
“……”
舒老太气得褶子脸充血,论个人战斗能力,她是很强啦,可再强也斗不过这么多三姑六婆齐开炮啊。更何况还有大队书记这尊菩萨头坐镇,撒泼也站不住脚。
眼瞅着天越来越黑,向荣新也不让清苓报数目了,直接让舒老太拿五十斤大米、三十斤细面出来。没几天就要双抢了,抢收完了抢播种,播种完了分夏粮,这点粮足够一个姑娘家撑到新粮下发还绰绰有余。反过来要是拿多了,舒老太恨得一拍两散,盈芳丫头也未必讨得了好。
除了口粮,邓梅还让刘巧翠拿出一床干净的床单、枕头、薄毯子,又拣了小柴房里能用的生活品,领着清苓往舒家的老屋走。
婆媳俩欲哭无泪,瞪着被大队书记提走的大米、白面,仿佛是在喝她们的血、啖她们的肉。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死丫头贱丫头!回头一定要她好看。哼!她舒家的大米、白面是那么好拿的么。今儿个提走八十斤,改明不拿回一百六,跟那贱丫头姓!
根本没想过,她们这两年陆陆续续从舒盈芳那儿搜刮的,何止这个数。
“盈芳丫头,今儿天晚了,你胳膊又伤着,早点歇息,其他事明天再说。”领着清苓来到舒家矮旧的土造老屋,向荣新宽慰道,“既然我出口了,房子的事,明天你小叔肯定要给我个答复的。不过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家的是砖瓦房,又是造了没几年的新房,你小叔多半会选择置换。”
清苓抿了抿唇:“不是我小气不肯和小叔置换,实在是……那是我爹娘辛苦多年的心血,我想替他们守住……算了,明天事明天再说吧。今儿多亏书记和诸位叔叔婶婶替我说话。你们的恩情我盈芳记在心上咧,谢谢的话不多说,但凡将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叔叔婶婶们只管吩咐。”
“大伙儿一个大队的,这点忙应该的。倒是你阿奶他们要是还欺负你,你放开胆子吼一声,叔婶们能帮一定帮。”
陪同前来的村民客气了几句,帮忙把大米、白面搬进灶房,又给灶房里的水缸挑了一担水,没别的事就各自散去了。
向荣新俩口子想着她胳膊伤着不方便烧火做饭,特地给她把灶火烧起来了才离开。
清苓说着感谢的话送他们到门口,直到人走远了正要关门落锁,一道影子晃过来,吓了她一大跳。
“盈芳别怕,是我。”
林杨从夜幕深处走出来,挠着头说,“刚才人多,我被挤在后头了。好在有书记出面,帮你主持公道。这下你奶奶他们应该不敢再欺负你了。”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帮了舒盈芳很多回、也让她一颗纯情的少女之心越陷越深的林杨了。
碍于天黑月疏,清苓没能细细打量,但大致轮廓还是能瞧得清的——挺拔的身姿、优雅的气质,确实和村里土生土长的小伙子们不一样。难怪那么多姑娘喜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清苓收回神思,想了想说:“林大哥,今儿实在太晚了,家里又只我一个姑娘家,实在不方便请你进门,有什么……咱们改天再说成吗?”
林杨怔愣地看着朦胧月色下越发清丽的娇颜,突然有点看不透眼前的人儿。总觉得今天之前的舒盈芳不是这样子的。
“林大哥?”
“呃?哎!”林杨回过神,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说:“那你赶紧进去,门窗都锁好了,我明儿中午再来看你。
这方面他还是蛮君子的,要不然中午那会儿不单单只是站在小柴房门口喊她、早推门进去了。
转而想到她胳膊的伤,忙又补充:“你伤着胳膊不方便做饭,要不等你伤好之前,三餐都我给你带来。”
“不用这么麻烦的林大哥。”清苓忙婉拒。
已经欠他够多的了,再欠下去,猴年马月才还得清。
舒盈芳当初怎么想的她不管,但如今这具身子是她的,她可不想才来这个世界、才享受自由的美好就要以身相许、粮债肉偿。
只是没等她说完,林杨摆摆手就转身离去了,很快就和漆黑的夜色融成一体。
清苓叹了口气,摇头合上了门。
本想让林杨提点米面回去,舒盈芳之前林林总总收了他不少口粮,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如今她有粮食了,八十斤米面够她一个人吃上小半年的,趁早还掉总好过哪天不在家时再被舒家人搜刮回去。
可既然走了也只得算了。日后寻着机会再还吧。
在清苓关上门后,许丹从阴影处走出来,看看舒家老屋脏兮兮的土坯房,又看看林杨消失的方向,脚一跺,追了上去。
“林杨!林杨!”
“许丹?你怎么还在这儿?”林杨单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想心事,听到许丹的喊声,诧异地停下脚步,想起中午时的事,朝她感激地笑笑,“还没跟你道谢呢。今儿得亏你帮我作证,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许丹大方地摆摆手:“谢什么哪!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顿了顿,垂着眼睑苦涩地笑道,“可惜了我那锅粥,熬了大半个钟头,粥油都熬出来了,被舒大娘打翻了。舒家人实在是太凶了……啊你别误会,我指的是盈芳除外的舒家人……”
第12章 人参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林杨点点头。
他也彻底领教了舒家人的蛮横不讲理。有时不免想,盈芳换个家庭该多好。舒家的情况一旦传回京城,他爹妈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他妈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向来不耐烦和乡下人攀亲扯故,要是知道他喜欢上了个乡下妹,指不定会怎么闹呢。
他爹虽不像他娘那么死要面子又嫌贫爱富,不过为了把他调回京城,再三来电报叮嘱,不许他节外生枝、要求他务必低调。
可今儿这事,称之为高调都不为过。传到他们耳里,以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对盈芳的印象肯定差到极点,想要顺顺利利娶她过门,怕是难……
唉……
林杨仰天望了会儿稀疏的星月,幽幽叹了口气,侧头对紧跟着她的许丹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我先送你回住处。”
“哎!”许丹高兴地应到。
今天的事,对林杨或是舒盈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对她而言却不坏。起码林杨对她产生了好感,即便只是感激的感。但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嘛。今儿能让他主动送她回家,明儿就有信心把他留下。刘继红那个只知道排除异己的蠢女人做不到的,她许丹做到了。哼唧!
林杨的头疼、许丹的窃喜,老屋里的清苓一概不知。
她这会儿正和一锅热水奋斗呢。
书记俩口子走之前给她起了火,空锅子要烧坏,又不确定她是要蒸饭还是下面糊,因此往锅里添了几瓢水。如今水开了,清苓真想泡个舒舒服服的大澡。无奈胳膊吊着夹板,澡是泡不成了,擦个身子也好啊。山上山下跑了一天,又折腾了那么多事,身上的汗干了湿、湿了干,臭的她自个儿都受不了。
想到就做。舒家老屋的灶房里有个缺了口的大木盆,她把木盆拖到灶旁,先舀了几瓢清水,洗干净木盆,再往里添热水。一瓢热水、一瓢凉水掺着添,待锅里的热水舀得差不多了。
清苓七年没碰农活了,做起来有点手生。熟悉了一会儿才又渐渐找回了小时候的利索感。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禾,锅里蒸上米饭,就着灶膛口的火光擦起澡。
这个位置,即便有人扒在窗口看,也看不到她,不时还能拨一拨灶膛,免得火太饭蒸焦了。
一场澡,直到锅里飘出饭香味才洗好。因右胳膊不能沾水,洗的时候要非常小心。单靠左手擦洗、绞巾,实在很不方便。好在就七天,七天后卸了夹板,尽管还不能用力,好歹能配合着擦洗、换衣服了。
擦完澡,清苓舒服地吐了口气,换下的脏裤子扔进木盆,待明儿天亮了再用左手慢慢搓洗。
下山前固然吃了一堆野浆果,可闻到饭香,清苓的肚子也跟着饿了。
舒盈芳自打养父母去世,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饱饭。尽管她勤劳、能干,挣到的工分、分得的口粮足够养活她自己,可偏偏生就一副软弱性子,被舒家人这样那样的磋磨、搜刮,都不敢反抗。宁肯自己吃稀粥、掘野菜,甚至欠乡亲们人情,也不敢问舒家人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凡她在一开始就奋起反抗,舒家那帮欺软怕硬的货色何至于连她的口粮都要搜刮干净。
清苓感慨了几句,吐出一口浊气,盛饭开动。
只有米饭没有菜,好在有一小罐豆瓣酱,是适才帮她在书记跟前抱不平的妇人拿来的。
酱里没肉,就零星几粒碎花生和豆干丁,味道也说不上好,远不及地宫里的伙房师傅做的。但此时此刻,清苓吃得很欢。豆瓣酱拌蒸米饭,一连吃了两碗。
吃饱饭又吃了药,然后把饭碗泡在锅里,余下的米饭盛在干净的碗里,明儿早上煮泡饭吃。
灶台上的汤罐里还剩不少热水,清苓舀了几瓢到木桶里,往里丢了几朵下山时顺手摘的金银花,提进卧房把席子、枕席来回擦了两遍。
等席子干的时候,清苓把背篓里的野果倒了出来,人参挑出来用布头包好,打算得空找张大夫换点钱。粮食她现在不缺,但没钱傍身,遇事难免发慌。
再者人参这东西好是好,可新鲜的不易保存,炮制又费工夫,她伤着胳膊,连照顾自个儿都困难,可没那精力伺候草药。
藏好人参后,接着收拾野果。
茅莓、蛇莓这些,直接当零嘴嚼着吃,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山葡萄有点多,明儿提两串送大队书记以及家住山脚的那位婶子。这两人今儿帮她最多。其他人的恩情她也记在心上,等有能力了再逐个还。
剩下的野果比较耐放,暂时先散置在墙角地面上。相比背篓,这么放着要阴凉许多。
搞定这些,清苓伸了个懒腰,上床睡觉了。
明儿能不能把养父母的房子要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不过依舒老太的脾气,不管是退房还是置换,肯定会闹上一场。所以还是早点休息、养精蓄锐的好。
临睡前想想不放心,摸黑到灶房找了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放在枕头底下傍身。
与此同时,舒家人坐在屋里七嘴八舌地商讨着,舍不得点油灯,就这么黑漆漆地坐着。
“娘,俺家那屋决不能给那死丫头!”舒建强恨声道,“大哥这屋子也不能给!”
刘巧翠也跟着道:“就是啊娘,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迟早成别人家的人。俺们家的屋子给了她,以后不就跟别人姓了?”
舒老太本就不乐意拿老屋的房子贴大儿的养女,这一听,心里更来气:“不给!谁说要给那死丫头了!她想得美!”
“可书记不是说了,明儿必须给他个准信,到底是置换还是搬回去……”刘巧翠撅着嘴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