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些东西是她上辈子听都没听过的,譬如竹编壳子包着的、内里不知什么材质做的名叫暖水瓶的东西,烧开的水灌进去,放上两三天倒出来还是温热的。看得清苓稀奇极了。捧着暖水瓶、倒进倒出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肚子咕咕叫,才不甚熟练地用左手生了火,从米缸里撮了把大米,熬了锅香喷喷、油稠稠的米粥,盛到大碗里晾凉;又和了点面,贴了几个葱花面饼。
葱花是在后院自留地摘的,养父母在世时把整个后院都开辟出来种蔬菜,院角还建了鸡舍养了鸡。在养父母悉心的料理下,菜地绿油油、鸡蛋天天见,小日子滋润别提多滋润。
而打从那极品一家搬进来后,菜地因疏于料理逐渐变得稀稀拉拉、青黄不接,鸡舍因舒建强的好吃懒做、口粮紧缺,养不起鸡而荒废。
饶是如此,舒老太和刘巧翠也从不许舒盈芳踏入后院半步,甭说萝卜、白菜,小葱都不许她折一根。一旦发现她出现在后院,不管她摘没摘菜,唾沫星子就能把她压得抬不起头。
二房的俩孩子也随了他们爹妈的性,小气又霸道。得了舒老太的吩咐后,没事干就盯着舒盈芳,看她有没有摘后院的菜。
以至于三年里吃的最多的是山上、河边耨的野菜,其次是乡亲们可怜她、送她的青菜、白菜。
是以方才那一家子极品搬走时,清苓不仅没出声提醒,还让蛇小弟守住后院。没菜吃的滋味,舒盈芳一熬三年,该是轮到他们品尝的时候了。
今早摘的冰草还有剩,清苓舀了瓢清水洗干净,搁了勺豆瓣酱,主食和下饭菜都有了。分两趟端到西屋,坐在香桌前,边吃边和玉冠金蛟聊天。
第18章 横竖山林有你、村里有我
“小金,你不知道这儿的山上居然也长冰草,早上随便采了点就吃了两顿,那边还有不少呢,看来这里的人不吃冰草,这下便宜我俩了……”
小金慵懒地盘在梁上,凉凉地翻了个白眼,好似在说:便宜的是你吧,本大王可不吃这东西。
清苓没看到,嚼着冰草继续念叨:“这里的民风虽说怪了点,但好歹容纳了我们俩个。那一家子极品是极品了点,好在就那么几个,旁的村民还是挺和善的。外界人生地不熟的,短时间要不咱就不出去闯荡了吧?”
小金再翻一个白眼,心说什么都是你在说,本大王可没说要出去闯荡。
“……横竖山林有你、村里有我,凭咱俩多年的默契,定能过得鲜活滋润。你觉得咧?”
见清苓仰起头看过来,小金给面子地抬起扁平的三角蛇头,朝她丝丝吐了两下蛇信。
清苓权当它同意了她的提议,开心地举高筷子,赏了块面饼给它。
小金曾是玉冠金蛟的时候,什么都吃,几乎和人的饮食没差别。如今却不行,起码现在还不行,因此清苓赏给它的面饼,只能看不能吃,最后原封不动地甩回香桌。
清苓也不介意,吭哧吭哧吃得贼欢。
午后一两点正是一天当中日头最毒的时候,吃过饭,清苓干脆给堂屋门上了栓、再拉上西屋的窗帘子,左手打着蒲扇歪在换了席子、枕头的架子床上午休。
昨晚几乎一宿没睡,这会儿困得要死。反正她吊着胳膊出不了工,家里也不会有人来,干脆锁了门窗补眠。
再说舒家那几个极品,惊恐又憋屈地搬回土坯老屋,哪有心思做饭啊,拿昨天吃剩的馍馍随便对付了一下,聚一起想对策。
“娘啊,你说那几条毒畜生啥时才咬那死丫头啊?”刘巧翠忍不住问。要是一直不咬,他们岂不是一直要等了?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点不假,以前不觉得老屋有多么难住人,可搬去老大家的砖瓦房住了三年后再回来,哪哪都嫌弃。东西都不想收拾,咋搬来的就咋堆放,盼着那死丫头早日一命呜呼,他们也好早点搬回去。
“咬死了你就敢搬回去了?那些畜生不离开,我是不敢搬回去。”舒建强没骨气地缩缩脖子。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惊魂的场面,白给他钱都不想再回去。除非那些毒蛇都消失……想到这个,他扭头问舒老太,“娘,为啥不能用雄黄?蛇不都怕那东西么?咋地书记和其他人都不同意?”
舒老太叹气道:“这不是怕发狂嘛,没毒的畜生发狂了被咬上一口不碍事,有毒的谁敢碰啊?”
忆起往昔,舒老太唏嘘了一通:“俺们家才搬来雁栖村那一年,村子里有人拿雄黄粉驱蛇,结果那蛇有毒,当场把人咬死了。后来没人敢拿雄黄粉驱蛇了,除非确定没毒,就怕这些畜生突然发狂……要没这个事,俺早拿雄黄粉驱了,哪轮得到那死丫头猖狂!”又骂起大孙女,“老大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收养了那死丫头,留着就是专门来碍俺们眼的……”
“娘啊,那俺们该怎么办?干等着看那死丫头住在砖瓦房里吃俺们种的菜、煮俺们留的粮啊?”刘巧翠急得从长凳上跳起来,“还有鸡蛋,俺每次从娘家带回几个,好不容易攒了一抽屉,自个没舍得吃,都便宜那死丫头不成?”
舒老太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你急吼吼地嚷啥!嚷得俺脑仁疼。”
“就是!就咱仨个人说话,嚷那么大声干啥?让人听见又要闹了。蠢!”舒建强也骂自个婆娘,随后又讨好地迎合舒老太,“娘有的是方法收拾那死丫头,是吧娘?”
舒老太瞪了他一眼,揉着腰起身往里屋走:“俺去躺会儿,闹了一早上,腰疼病又犯了。”
“娘您只管躺着,要是睡不着就想想对策。俺和建强下午要出工,房子的事交给您了啊。”刘巧翠陪着笑扶老太太进了里屋,出来拧上舒建强的耳朵,“走!进屋算账去!居然敢骂俺蠢,胆儿肥了……”
儿子媳妇都去午睡了,舒老太却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她一个劲地想:那小贱蹄子最好现在就被毒蛇咬死,省得搬来的家什还要归置。又想:要是人死了毒蛇却还是没走咋整?那岂不是这辈子都住不了老大那房子了?
那怎么行!小儿子虽然懂得讨她欢心,但她心里清楚:凭小儿子那点尿性,这辈子想要出人头地多半是不可能,除非撞大运。可大运哪是说撞上就撞上的,要是一辈子都撞不上呢?岂不是有生之年都要窝在这黑不溜秋、随时都可能塌的土坯房里?说好的人到晚年好享福呢?
再想到老大家屋里那几袋没吃完的口粮、整个后院的菜、攒了一抽屉的鸡蛋,心疼得直抽抽。
越想越不甘心,等太阳不再那么晒,舒老太起身套上鞋子,出门去了。走一半又折了回来,把平时舍不得吃的葵花籽揣了半斤在怀里,重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她去了大儿子屋前的邻居刘大勇家,刘大勇是生产队喂猪的,过年时杀猪分肉也是他操的刀,人称杀猪勇,他媳妇毛阿凤是个见钱眼开、惯会贪小便宜的。舒老太拿着这半斤葵花籽儿,找毛阿凤帮忙做件事。
“大勇媳妇儿啊,这半斤瓜子儿可是婶子千省万省留着过年招待客人的,今个捎给你尝尝鲜,你帮婶子一个忙,去俺大儿家喊个门,看俺那……咳,大孙女有没有事……”
毛阿凤心知舒老太没那么好心,八成是盼着她大孙女死呢。平时死丫头贱丫头挂嘴上,会关心人死活?
转念想到只是站在院门外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半斤葵花籽儿,又不是让她进屋瞧去,安全得很。这买卖谁不乐意?二话不说,抓了把瓜子儿边走边嗑,去屋后喊门了。
舒老太碍于面子没去,坐在刘家堂屋,心不在焉地陪刘老太唠早上的事,一心盼着毛阿凤带来好消息。
第19章 两条胳膊不够使
“盈芳丫头——”
“盈芳丫头——”
毛阿凤站在屋后,对着舒家大房的篱笆院墙扯开嗓门喊。
清苓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不停地叫谁的名字,一声接一声,迟迟不散。
起初只觉得扰人清梦,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右胳膊差点被压到,睡意驱散不少,揉了揉眼,猛然意识到——“盈芳丫头”指的不正是她么?
狐疑地坐起身,套上养母留下的千层底布鞋。刘巧翠的脚大,舒老太则裹过小脚,两人想穿却没辙,最后丢在东屋的杂物柜里,方才清理被褥时被清苓发现,拿来一套,略略大了些,在家穿倒也无碍。原先那双一看就是姑娘穿的系带布鞋,因鞋底沾了泥,搁在屋檐角落,等胳膊好了刷洗干净再穿。到时再做两双绣花鞋,专门放在房里穿。
这么一想,发现胳膊伤好了之后要做的事好多啊——弹棉絮、缝衣服、做鞋子……还有等着她收拾的堂屋、东屋以及还不够洁净的灶房。最最关键的是——伤好了还得下地劳作。泪奔!貌似两条胳膊不够使啊。
“盈芳丫头——”
得!屋外的人大有一副她不去开门就要闯进来的架势。
清苓抽了一下嘴,整整衣裳出去应门。
“婶子,您唤我有事呀?”
“哟!还真出来了。”毛阿凤见清苓推开堂屋门出来,惊讶之色不似作假,走上前隔着篱笆院墙上上下下打量了清苓一遍,这才问:“盈芳啊,你一下午关在屋里头干啥咧?我听人说你家屋里今个早上进了不少毒蛇,这会儿还在伐?”
“还在呢。”清苓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嘴角两侧的梨涡忽隐忽现。
“那你就不怕啊?”毛阿凤诧异地挑高眉,嗓门也随之扬高,“我说,你该不会吓傻了吧?居然真的敢和毒蛇一个屋住?依我说,你还是跟你奶服个软,住你小叔家去得了,让这屋子空一段时间,没准蛇就游走了。”
清苓依旧笑笑:“不碍事的婶子,我就占了个西屋,蛇都在东屋待着呢,我和它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会有事的。小叔家房间不多,还是不去麻烦他们了。”
“我看你是摔糊涂了吧?啥井水不犯河水的,那些畜生哪懂这个?”毛阿凤继续嗑起手里的葵花籽,讥诮地说道,“你别真以为那些畜生是你爹妈派下来保护你的吧?”
这时,出工的村民们陆陆续续收工回家,路过舒家院墙,听到清苓和毛阿凤的对话,笑着插嘴道:
“杀猪嫂,你今个早上不在家,没看到建军家冒出来的那些毒蛇,别说,可通人性咧!说不准真是建军俩口子在天上保佑他们闺女。”
“可不是!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毒蛇。家蛇都这么有灵性的。”
也有人劝清苓:“不过盈芳丫头,你胆大管胆大,还是谨慎些的好,被毒蛇咬一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谢叔叔伯伯们的提醒,我会小心的。”清苓落落大方地朝大伙儿鞠了一躬,“天色不早了,叔叔伯伯都赶着回家,我也做饭去了,阿凤婶子你慢聊。”说完不再理那饶舌的毛阿凤,径自回了屋。
“人都走了,我慢聊啥呀。”毛阿凤啐了口唾沫,嗑干净手里的瓜子儿,拍了拍手,一脸不屑地折回自家。
舒老太人坐在刘家堂屋里,实则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呢,听到死丫头应门的声音,失望地一塌糊涂。心说咋还没被毒蛇要死呢,还在屋里睡觉,呸!那屋是大儿建的,她一个捡来的野丫头,凭什么住正屋……
“婶子你都听见了吧?”毛阿凤走进屋,往八仙桌上抓了把葵花籽儿继续嗑,不年不结的,难得吃到香喷喷的瓜子儿,嗑得唾沫横飞,只见嘴皮子上下翻道,“你那孙女命大得很,和毒蛇待了一下午依旧活蹦乱跳着咧。我起初喊了几嗓子,没见人应,还道她真被毒蛇咬死了,刚要喊你呢,就见她开门出来了,搞半天是在屋里睡觉。啧!你大儿子辛辛苦苦盖的新瓦房,真要被个外人抢去了啊?”
舒老太本就心不甘,再听了毛阿凤火上浇油的话,更加恨得咬牙切齿了:“她敢!小贱蹄子!昨儿去小坡林,咋就没把她摔死呢!”那么多毒蛇聚一屋,居然不咬她!真真是邪了门儿了。
毛阿凤斜眼睨着横眉竖目的舒老太,心里直冷笑。要不是看在这半斤葵花籽儿的份上,她才懒得站人家门口吆喝。不过看死老太婆变幻来变幻去的脸色,也够好玩的。啧!想必很后悔送出了这半斤瓜子儿吧?
越想越幸灾乐祸,嗑瓜子的速度也加快许多。
舒老太心疼得不能自已。早知那死丫头还活着、房子房子收不回、菜菜吃不到,干啥还浪费这半斤瓜子儿!留到过年吃多好啊!尽管剩下的不多了,凑合凑合还是能装一浅盘的,要不拿回去?
别说,这事儿舒老太还真干得出来,上前把袋口一收,抱起来就往门外走,缠过裹脚布的小脚这时候走得飞快,几步就窜出了刘家的篱笆院墙,嘴上说着:“我说大勇媳妇儿啊,你吃了差不多一半了,反正不是外人,俺也不嫌你唾沫星子喷过,余下的我带回去了,我家宝贝孙子还没尝过鲜,带点回去给他解解馋……”
“嘿!”毛阿凤气乐了,指着舒老太的背影不知道骂什么好。早知应该再嗑快点儿,让她捡几粒漏瓜子回去!
舒老太抱着剩下的葵花籽骂骂咧咧地回了老屋,没一会儿,儿子、媳妇也下工回来了,舒建强一回来就窝进房间休息,婆媳俩开始为晚饭发愁。米面有的,柴禾也还剩一点,关键是没菜下饭咋整?
“娘啊,咱那一院子的菜,真便宜那死丫头了啊?”刘巧翠满心的不甘。浑然不记得,当年他们一家霸占老大家的房子时,连同后院的菜地一起霸占,一棵圆白菜都没给大侄女留。
第20章 豇豆焖饭
舒老太也只记得出去的账,到手的账目从来不记,因此气哼哼地道:“她想得美!地里的菜可是俺们种的。老二家的,你去摘些菜回来,后院的门栓坏了还没修,用力一推就进去了,那死丫头敢拦着你就硬闯。娘要和面蒸馍馍了。”
刘巧翠一听不好,死老太婆让她冲锋陷阵呢,忙找活推脱:“娘啊,建强的衣摆下午被枝条拉破了,我得给他补补,晚了费灯油,明个还要穿呢,就这一身体面衣裳了……”
没等顺利开溜,舒老太阴测测的声音追了过来:“补啥呀!闲了再补也来得及。下地干活要什么体面,明个挑件不是太破的凑合一下就行了,先去摘菜!”
“娘……”刘巧翠真慌了,“非得去啊?那里俺记得有条蛇盘着,俺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