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团长接到媳妇电话时正在开会,开完会天都黑了,连夜驱车赶到医院,听医生说情况控制住了,松了口气,随即瞪着眼喝问女儿:“不是让你待在家的吗?又野到哪儿去了?肯定是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了,你这毛利毛躁的性子到底啥时才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皮带。
柳洁吓得瞳孔一缩,生怕她爹又拿皮带抽她,三分真、七分演地虚弱道:“老爹,这不能怪我。我是被杜亚芳拉去逛百货商店的,哪晓得那里有这种怪虫子啊。老爹你不知道,杜亚芳居然算计我,太可恶了!”巴拉巴拉把事情一说,成功地祸水东引。
柳团长眼一瞪:“知道还跟她来往?一天三餐吃的都是屎吗?”
话是这么说,到底没再继续往下骂。
柳洁这一折腾,连着几天没出门,被她娘看在家里调理身子。
杜亚芳有心找她解释,可去了几次,柳家始终大门紧闭,文工团那边又要外出表演了,只得悻悻作罢。
那天次日,也是清苓和邓梅返程的日子。
晌午十点的火车,八点光景就得从张家出发,电车也不一定准时,万一迟了就得延到明天才能回了。
因此没时间去别的景点逛,吃过早饭,在罗胜男娘俩的陪同下,去国营菜场赚了一圈,看到有酒曲卖,正好要酿菊花酒,就称了几两。回来路过一个小公园,小公园尽头就是昨晚上清苓和向刚待过的小树林。
燕子神秘兮兮地凑到清苓耳边说:“你猜这片树林叫什么名儿?”
“叫啥名儿?”清苓问。她还真不知道这林子还有名儿。
“叫‘情人林’。”燕子难掩八卦地说,“那些处对象的男男女女最喜欢往这片林子里钻。这不你们来之前,刚被纠察队抓住了一对还没结婚的小年轻,在里头那啥……”燕子脸红红地指手画脚。
“这话能是你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说的嘛!”罗胜男赏了闺女一个手栗子,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下回再被我听到你胡说八道,直接拿绣花针缝你嘴!”
“跟姑姑说说有啥关系。”燕子嘴一撅,委屈地替自己辩解,“我又没往外说。”
“不止你,你姑也还没出嫁呢,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聊这种话题的?被人听见,你还想不想嫁人了?你真是……”罗胜男气不打一处来,儿女个个都是债啊。
“好啦好啦,不聊就不聊。姑咱去那边玩……”
燕子姑娘吐吐舌,拖着清苓去了石拱桥边。
清苓求之不得呢。
经燕子一说,她又回想起昨晚上和向刚一起在林子里独处、差点被人抓现行的糗事,顿时臊得不行。
那什么“情人林”,那家伙到底知不知情啊喂!
第166章 她还有姥姥?
四天的省城游,终于画上句点。
大包小包下火车、再紧赶慢赶来到轮渡码头挤上末班船回到雁栖公社,已是炊烟袅袅的晚饭时间。
听说清苓和书记媳妇去省城回来了,那些托她们捎了东西的妇女同胞,烧好晚饭,顾不上吃,先来了张家。
清苓知道她们惦记着,一到就把东西理出来,一堆堆分放好,见她们来,掏出记账的小本子,和发票对一下钱数,多收了找零、少收了补差。
许丹和蒋美华也来了。
这是继蒋美华小产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许是和林大柱的婚期将近,张菊香生怕好不容易给傻儿子撮合的婚事黄了,往知青站跑得那叫勤快。
一来二去的,蒋美华也想开了,既然老天在她陷入绝境时重新指了条新路给她,那就试着走走呗,没准真的通向康庄大道也说不定。
因此,听许丹说舒盈芳去省城回来了,下码头时拎着大包小包,问要不要一块儿去近山坳看看,没多想就同意了。既然迟早要走出门面对大伙儿,那就从今天开始吧。
“小蒋也来了啊,快坐。”张奶奶给蒋美华端了把椅子,其他人不是站着就是板凳一条,就只有她是靠背椅。
许丹低垂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嘲讽,转而瞅向那一堆捎带的东西,嘴上说道:“盈芳,省城好玩吧?看我!说是让你捎件海魂衫的,结果忘记给你钱和布票了,还是美华手脚快,要结婚了就是不一样哈。”
蒋美华轻抚着缎子被面,闻言,身子僵了一下,心说你那哪是忘记,分明是缺布票,还想问我借来着,我宁愿掏光积蓄自个买,也不借给你这等小人……
清苓笑笑,也不揭穿许丹的谎言,只说:“就算你记得给我了,说实话我也没法子帮你捎。去的时候,海魂衫已经卖断货了。”
“这么紧俏?”许丹咋舌,想想自己布票不够,想买也买不起,卖断货了反而好,断了自己的念想,便笑着说,“看来喜欢海魂衫的人不少。对了,你这趟去,有没有看到咱们宁和县没有的时新货啊?”
“那还用说,肯定有啊!”向二婶领了自个的东西,没像其他妇人一样匆匆回家吃饭,多天没见清苓了,留下来唠了几句家常,听许丹这一说,顺嘴接道,“把咱宁和县比作小溪的话,那省城就是河了,论鱼虾,你说河里多还是溪里多啊?这不明摆着么。”
“照婶子这说法,那京都岂不是比河还要大了?”
“可不就是雁栖江咯。”
大伙儿都听乐了。
“说到雁栖江,秋风起,螃蟹肥,最近国营菜场里,卖虾蟹的多了,只要排队基本都能买到。可惜手头没鱼票,不然也能买点来尝尝,看江里的鱼虾蟹是不是真的比河里的鲜……”
“河里的起码再等个把月才打捞,这阵子壮劳力都忙着翻地、囤柴禾,没空对付,哪怕鲜也吃不到嘴里啊。”
“不知道今年能打捞多少,能分到五斤我就满足了。”向二婶期盼道,接着打趣清苓,“盈芳丫头的正好拿来办喜酒。这日子谁挑的?挑的这么好。”
“也没怎么挑,刚子在部队,不像村里这么自由,说是近年关相对好请假,这才定在过年前。”张奶奶说道,随即想起一个事,“结婚喜酒,小芳你外婆家,哦,好像你是叫姥姥的,你姥姥家那边是不是得派个人去通知啊?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隔再远也得知会一声。来不来是他们的事,请不请是咱们的礼数。”
清苓瞬间懵圈。
姥姥?她还有姥姥?
转念一想,是了,养母是有娘家的,只不过娘家离得远,在山西那边,靠近北方,来去一趟可波折了——姥姥家在山村,而且是比雁栖公社更贫瘠的山村,到县城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全靠双脚走路,一走三四个钟头。到了县城坐公交到市里,到了市里坐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这边,单光路上时间就要两天一夜。火车票又贵,来去一趟真心不容易。因此就养母出嫁时来过,原主长这么大,并没见过姥姥一家。对他们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养母的叨叨。
三年前养父母过世,适逢姥姥家的小舅被传走资派挨批斗,山西那边没人赶过来奔丧,原主对此心怀芥蒂——一则怨养母娘家那边的人连累了养父。尽管不是姥姥一家害的,但总归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找养父庇护的,结果害得养父母双双身亡;二则怨养父母过世、那边连个奔丧的人都没来,在原主看来太不近人情,便始终没去过问姥姥家的情况。三年下来,几乎将那边遗忘了。以至于清苓压根没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张奶奶这一提,不仅清苓,向二婶也想起来了,手一拍道:“那是要请的!盈芳丫头会写信,写封信过去,把结婚时间说了,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咱们这边礼数总归要到的。”
清苓点点头,想着回家就翻翻养母以前的信件,看有没有留下具体地址。
“盈芳结婚连她姥姥一家都要请,美华你真不通知你爹娘啊?这会不会不大好?”许丹佯装关切地问。
蒋美华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拨开她挽上来的手:“你怎知我没请?”
“原来你通知家人了啊?那你爹娘没说什么吗?”许丹心里八卦极了,不信蒋美华的父母真的同意女儿嫁给乡下一个傻了吧唧的农夫。
“小蒋家离得远,爹娘来不了很正常。结婚不来,没准生孩子就来了。这年头谁家过得都不容易,能省则省,过日子还是实在最重要。”
向二婶有点看不惯许丹的说话腔调,忍不住帮说了几句。随即朝大伙儿挥挥手,“天不早了,我回了啊,赶明再找盈芳唠唠省城的新鲜事。”
“我也回了。”蒋美华也起身告辞,“盈芳,谢谢你帮我捎的被面,花样我很喜欢。”
清苓笑着摆摆手,说不用谢。
第167章 分鱼咯!吃蟹咯!
送走外人,清苓瘫在椅背上,原来捎东西不是最累的,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才累啊。
张奶奶心疼地拉她起来:“累了吧?赶紧吃饭,吃完回家睡觉。过两天弹棉花的来了,又得忙。”
“弹棉花的要来了啊?”清苓一听来了精神。弹棉花的来了,意味着有新棉被睡了。即便是旧棉絮翻新,盖在身上的感觉也一定很好。
“是啊,书记在你们走后又去了趟县里,谈妥了弹棉花的时间,还去县委递交了拉电线的申请,就是不知道批复啥时候下来。”
“我看是悬。”张有康捋着胡子表示不看好这个事,“没那条江还好,有那条江在,电线要拉到咱们这头来,起码再等上三五年。”
“你又知道了。”张奶奶嗔睨了老伴儿一眼,“书记办事,哪次是不成功的?就你话多。”
张有康无奈地解释:“我没说他不成功,我的意思是没这么快。书记往上递申请,也不是为了马上拉电线。”
“那是为啥?”清苓和张奶奶异口同声地问。
“为了让县里给咱们公社拨点经费,买上台发电机啥的。有了发电机,啥电机用不了啊。来年收成好,公社还要集资给社员买台电视机咧,农闲的时候,搁晒谷场放电视给大家看!”
“那感情好!有生之年还能看上城里头津津乐道的电视,这辈子死也无憾了。”张奶奶乐呵呵地说。
清苓这趟去省城,在百货商店见识到了大家津津乐道的电视机到底长啥模样,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头上插着两根细杆子,扭开旋钮,屏幕亮了,里头是另一个世界……
其实现在,尽管还没通上电、还没看上电视机,但雁栖公社的社员已经普遍感觉到此前没有的幸福了——
每天早六点、晚六点,书记都会准时到公社打开收音机、连上大喇叭,将最新的新闻动态以及欢欣鼓舞的革命歌曲,放给社员们听。而不是每去一趟县城,才有机会转述听来的大小新闻。
向刚想办法为公社搞来收音机票这事,一度成为社员们嘴里的好人好事。连带着他那“霉星转世”的倒霉体,也鲜少再被人提起了。这是个好现象。
沿江公社听说雁栖公社有收音机后,沿江公社的书记特地来雁栖公社打听,问是哪儿弄得的收音机票,看能不能再弄一张,他们愿意拿口粮来换。
向荣新早有准备,他不是让向刚多筹了几张么,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沿江公社别的也缺,唯独鱼虾盛产,因为有一个占地很广的大湖塘,与雁栖江相连。
因此不像雁栖公社,平日里严防死守不允许捕捞,要等到十一二月、迎小年了才起底。沿江公社除了春夏鱼虾产子的时节禁止打捞外,平时两个月撒一次网,网上来的鱼虾按工分分给社员。
向荣新早在托向刚帮忙多搞点收音机票时就想到这一茬了,沿江公社找上门,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脸上挂着乐呵呵的笑,抛出一个沿江公社有点为难、但也不是达不到的要求——想要收音机票,就拿鱼虾来换。
沿江公社的书记心里骂着向荣新这只老狐狸,考虑再三,到底松了口——答应拿一百斤鱼虾来换。
于是,在众社员不敢置信的惊喜中,书记召集大伙儿拿着记工本到晒谷场集合,说是要给大伙儿加餐,挣工分的社员都能分到活蹦乱跳的鱼虾蟹,无非就是数量多少。
清苓在家饱饱地睡了一觉,吃过早饭去上工,到了公社听说要分鱼虾蟹,感觉被馅饼砸中了脑袋,幸福得晕晕乎乎的。昨儿才听向二婶唱“秋风凉、螃蟹肥”,今儿就有螃蟹吃了?
“能不能吃上螃蟹不一定,但鱼肯定有份,我看到沿江社的牛车了,好几箩筐的鱼,活蹦乱跳的,有几条大的差点就从筐里蹦出来了。说是今早上才拉的网,可新鲜了……”冯美芹跑来和清苓分享刚刚得知的喜讯。
张有康笑着摇摇头,催徒儿回家取器皿,“水桶最好,没有的话,脸盆也行。领到鱼虾最好马上放水里,这样还能多养几天。”
“对对对,我也要回家拿水桶,咱们一块儿走。”冯美芹拉起清苓回家提水桶、脸盆。但凡能装水的器皿,全给带上了。跟着大伙儿直奔晒谷场。
沿江公社送来的鱼虾蟹已经分好了类别,大鱼一堆、中小鱼一堆、虾在盆里、蟹在桶里。
书记让记工员从多到少报工分,工分多的先挑,要鱼、要虾还是要螃蟹。据目测,鱼最多、其次是虾,蟹最少。
清苓盼着前头的人都挑鱼虾,因为她馋蟹了。
大鱼不可能是人手一条,因为总斤数有限,因此挑大鱼的,是要和别的社员分的,至于是要鱼头、鱼肉还是鱼尾巴,同样由工分高的优先选。
这时候,挣工分多的壮劳力们收获大众老少抛来的仰慕眼神无数枚。林大柱也在其中,笑呵呵地任由大伙儿打趣,都说他娶媳妇的鱼不用愁了,也不知他听没听懂。
倒是人群里的蒋美华,头一次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烧,仿佛大伙儿打趣的不是林大柱,而是她。
“盈芳,你觉得大柱这人怎么样?”蒋美华逮着排她前面的清苓,羞哒哒地问道。
她也实在是没伴儿了,刘继红关进牛棚还没放出来,不过即便放出来了两人之间的情谊也回不到过去了;许丹尽管面上和气,但不经意间表露的鄙夷,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心知这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货,以后还是防着点比较好。要不然,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