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原来马老将军是奉了皇帝密旨行事,怪不得对他处处照顾。
  秦柏感叹万分:“老将军对我真是不薄了,后来他调离榆林,接任的是他侄儿马将军,马将军对我两个儿子也同样照顾有加。我在边城这几十年,事事顺利,并没遇上什么难处,还真是多亏了将军府的照看。”
  皇帝低声道:“北地生了乱子,我只得将马老将军调过去,虽然他侄儿留在了西北,但估计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日常照应些罢了。后来秦平秦安两个孩子投军,正值京中多事,我就更不知情了。我是直到看见秦平,方才知晓他多年未得升迁,在榆林城外差一点葬送了性命。”
  他心中再次愧疚起来。因为秦柏一直表现得不想回京,他以为小舅子是怨气未消,只能由得秦柏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那时候秦柏生活顺遂,衣食无缺,也算是富足,更成了米脂县首屈一指的名师,过得似乎很开心。皇帝便也不逼他回来了。那时太子所生的皇孙身体不好,太子也跟着病倒,接下来便是皇孙夭折,又有晋王世子等入京谋求过继等事。皇帝要一边照顾儿子,一边防备宗室,一边处理朝政,分|身乏术,对秦柏的关注也就少了。等到马将军也调离了榆林,前往大同,关于秦柏的消息,也就渐渐断绝。
  皇帝知道了伽南的谎言后,曾经无数次想起,当年他若是厚脸皮一点,不要想太多,直接派人把秦柏召回了京城,也许就不会有后头这许多事了。可就因为他一念之差,使得小舅子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自己也被一介宫婢蒙在了鼓里,他一想起就觉得心中愤然,更多的还有歉意。秦柏终于回京,他早想见他了,只是想到这种种内情,他又觉得没脸见小舅子。秦柏也是受了骗,若他知道是皇帝姐夫疏忽,导致了这一切,是否会原谅自己?想得越多,越是不敢见。皇帝迟迟未下旨召秦柏入宫,皆因此而来。
  秦柏听完后,长叹一声,诚恳地对皇帝道:“皇上言重了。皇上也是受了他人蒙蔽,哪里有过错?伽南谎言,我自己都上了当,受了骗,三十年不曾看穿,又怎敢怪罪皇上不曾看穿呢?皇上心系万民,日理万机,我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一听,眼圈又红了。他握住秦柏的手:“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一定替你讨回来!伽南已死,秦松犹在。我绝不会叫他好过!你姐姐临终真正的遗言,就是叫你掌管秦家。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了,也该到了履行你姐姐遗言的时候。过去三十年,你已经错过了太多,日后不可再继续错过了!”
  秦柏怔了怔,正要开口,皇帝却制止了他:“你不必多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国有国法,朕总不能因为私情而忘国法,一再宽纵秦松,使得他一错再错。你替他求情,他不会念你的好处,反而会心下生怨。如此不识好歹之人,你还管他做什么?朕心意已决,你只管接旨便是。”
  皇帝再次用上了“朕”的自称,已经足以表明了态度。秦柏不由得犹豫了。
  皇帝又再劝他:“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儿孙们想一想。你瞧见了承恩侯府的富贵,再想想你们这三十年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秦平秦安受了多少苦?还有你的大儿媳,倘若是在承恩侯府中,她怎会落得冤死的结果?你难道就没有半分为儿孙不平之处?”
  秦柏沉默了,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第六十二章 弥补
  过了好一会儿,秦柏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皇上所言,我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大哥不好,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罢了。若真处置了他,他的家眷怎么办?当年之事,只有大哥知情,大嫂,还有侄儿侄女们,全都是无辜的。更别说小一辈的孩子们,越发对旧事一无所知了。我此番上京,上到大嫂,下到侄孙侄孙女们,对我都是礼敬有加的。总不能因为怨恨大哥一个人,就把他们也给牵连了吧?”
  皇帝叹气道:“你还是这么个脾气,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还是软的。”
  秦柏笑了笑:“不是我心软,而是秦家这一脉,本来就人口不多。当年家中遭难,二哥夭亡,姐姐没几年也去了,总共也就只剩下大哥和我而已。姐姐当初临终时,能为了秦家日后,大义灭亲,宁可牺牲大哥,也要将秦家交到我手中。我又怎么好让她泉下有知,看到我们兄弟相残,秦家子孙折损,伤心难过?她当年为了护着大哥,费了多少心血?还不是为了秦家么?”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伽南确实是个聪明丫头,她知我甚深,她说的谎话,倒不完全是瞎编的。”
  皇帝却是不乐意听伽南好话的。他曾经对这个侍女有多么信任,如今就有多么厌恶与怨恨。他对秦柏道:“若你只是不忍见秦松丧命,连累了家小,倒也好说,处置他的法子有的是,谁说朕一定要将事情摊开来说个明白,再治他一个欺君之罪?说实话,当年那事儿,朕也是受了蒙骗的,伽南一个小小宫人,竟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上,说出来也没脸,更会损及你姐姐的名声。她都去了这么多年,何苦叫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秦松也是一把年纪了,身上有个不好,谁都不会起疑心。朕这里悄悄送了东西过去,他若是懂事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如此一来,他罪有应得,也不会牵连妻儿,岂不两全其美?”
  秦柏叹息道:“皇上何必如此?若大哥果真为此丧命,我与侄儿们的情谊便再难保全了。其实大哥身上只有一个承恩侯的爵位罢了,并无实权,平日里除了与人结交,吃喝玩乐,也做不了什么。皇上密旨,命他禁足在家便是,对外头只说是养病。过得一两年,再以老病为理由,将爵位让给仲海,大哥自做他的富贵闲人,在家安度晚年,也是好事。大嫂素来明理,两个侄儿也都是懂事的孩子,自会约束着大哥,不叫他出门闯祸的。”
  皇帝犹豫了一下:“这倒也罢了,只是太便宜了他。他已享了这三十年的富贵,难不成叫他还能继续享受下去?朕更盼着他能吃几年苦头!”
  秦柏没有吭声,他只是叹着气,双眼直视静室墙上挂着的佛像,目露不忍之色。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倒忍不住笑了:“朕有了个好主意,包管能叫他吃几年苦头,又不敢不听。”
  秦柏面露好奇:“皇上想到什么主意了?”
  皇帝正要开口,却又忽然改了主意:“朕不告诉你,免得你又心软,再向朕求情。朕已经十分宽宏大量了,总不能对秦松轻轻放过。他犯的是欺君之罪,还一骗骗了朕几十年,连皇后都因为他的谎言,抱憾而终。朕若轻饶了他,岂不是愧对皇后?柏弟,你无须愧疚,方才你已经为他求过情了,朕也答应饶他一命,这便是你对他的恩典。当年皇后留有遗言,你只当是遵从皇后遗命行事便罢。”
  秦柏便不再开口了。他相信自己已经暗示得够多,皇帝拿定了主意,秦松余生恐怕都不会好过。
  秦松解决了,皇帝又开始考虑,要如何安排秦柏:“你说让秦松将承恩侯的爵位让给秦仲海。朕却觉得,你才应该得到这个爵位。当年若不是你没有消息,本就该是你得封爵的。秦松当年做过什么呢?一事无成!只是秦家遭难,他受了池鱼之灾而已。但你那时还是少年,便帮过朕不少忙……”
  秦柏忙道:“皇上,承恩侯的爵位,还是让仲海去袭吧。一来,他本是大哥嫡长子,大哥又是父亲嫡长子,姐姐册封正宫皇后,娘家父兄得爵,本就该是大哥占先。我是弟弟,又离京许多年了,这把年纪,即使得了爵位,又能做什么?实话说与皇上,我宁可过从前那样的自在日子呢。只是在京城,身份公开,恐怕不能象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收学生了。”他又自嘲地笑笑,“我在京城也没那偌大的名声,叫人信我一个老举人,能把人家的孩子教导成材。”
  皇帝却是看不得小舅子这般自苦,他如今正恨不得尽自己所能弥补秦柏呢。秦柏越是退让,他就越是要加厚恩赏:“你年纪比朕还小呢,哪里就一把年纪了?少说这些晦气话!得了爵位,即使什么都不做,如同秦松那般,只在家安享尊荣,你也比他强一百倍!你不入朝理事,朕不会逼你,你还有孩子呢,叫孩子们出头,也是一样的。若是实在闲得慌,想收几个学生教导,也由得你去。那些没眼光信不过你的,是他们没福,但世上总有慧眼识英才的人,知道你的好处。朕知道王复中是你的学生,他就很好。朕叫他在外头替你扬一扬名,自有聪明人会上门拜师。你只管挑去,中意的才收在门下。还有你其他的学生们,朕都听说了,等他们考中了进士,朕自会安排好他们的前程。你教出来的人,无论才学人品,朕都是信得过的。”
  秦柏感动不已,眼圈又红了,但他却不能就这样接受皇帝姐夫的好意,学生们的前程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怎能因为跟着他这个皇帝小舅子读了几年书,就得了优待呢?秦柏再三恳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好了,朕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说。”秦柏叹息一声,只好不再提起。
  皇帝见他如此,只得道:“你学生的事且不提。若他们果真无能,难不成朕还非要用他们么?万一他们不能成事,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你放心,朕知道分寸。”
  秦柏低头行礼:“皇上圣明。”
  “你既知道朕圣明,就不要总是推拒朕的赏赐。”皇帝叹道,“比如爵位,你若有了爵位,外头的人便不会轻视你,见面也能敬你三分。别的不说,等秦仲海袭了爵,做了承恩侯府的当家人,你这个做叔叔的,难不成还要看侄儿脸色,依附他度日?朕绝不会叫你受这个委屈!有个爵位在,你想分家便分家,想跟他们一起住,就跟他们一起住,谁也不能怠慢了你。你若不想要承恩侯的爵位,也无妨,这本是外戚的爵位,你是读书人,想必看不上。但当年老侯爷留下的爵位,至今还无人承袭呢。朕一见秦松,就觉得碍眼,他为人行事,哪有一点老侯爷生前的风采?没得玷污了永嘉侯的威名!你却不同,老侯爷在时,最是疼爱你的,你又是嫡出。既然秦松当年自己选择了做承恩侯,那这永嘉侯的爵位,便给你袭了,如何?”
  说完了,皇帝还有些遗憾:“可惜,永嘉侯是三等侯,尚在承恩侯之下。待朕寻个理由,将秦松的承恩侯贬至三等。如此秦仲海袭爵时,便是承恩伯了,不能越过你去。”
  一等三等什么的,秦柏并不会放在心上。但永嘉侯爷,他却是拒绝不了的。这是老侯爷留下的爵位,秦柏想起亡父,怎么可能会拒绝?能袭得永嘉侯的爵位,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了。秦柏红着眼圈,下跪谢恩,又面带愧色地道:“可惜臣是个文弱书生,并无带兵之能,只能顶着永嘉侯的虚名了。先父当年的兵权,皇上还是交给信得过的大将吧。”
  皇帝哈哈大笑:“这也没什么,委屈你去带兵,朕可舍不得。不过当年也是因为秦松不成材,朕才不放心将兵权交到他手上。他这几十年里上蹿下跳地,没少做小动作。但朕又不傻,明知道他不行,又怎会用他?柏弟,你也不是个带兵的料子,但你有两个好儿子,都是军中出身。朕已经问过秦平了,他真不愧是你一手教出来的长子,文武都来得,兵书也是熟的。从秦王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他有胆识,更忠于朝廷。这样的人材,比京中公侯之家出来的子弟都不差,又是咱们自家孩子,怎能亏待?眼下他还年轻,又是才进京城,什么都不熟悉,叫他在朕御前当差,再让秦仲海兄弟几个带他结交几个朋友。过得一两年,他事务熟悉了,人脉也有了,朕便把他外放出去,在地方上独当一面。如此历练几年,再立些功劳,朕再将他调回京中,安排到三大营去练兵。有了这样的资历,又有军功在身,在朝中军中皆有人脉,他将来要接手老侯爷留下的兵,便不会有人有异议了。不但秦平,秦安也是一样的。他们是朕嫡亲的内姪,日后的前程,你只管交给朕便是。”
  皇帝设想得十分周到,秦柏心中感激,也没有拒绝,只是躬身再拜:“皇上只管使唤他们兄弟便是。有皇上看着,臣再安心不过了。”
  皇帝心里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总算弥补了一点小舅子,心中的愧疚也能轻些了。他兴致正隆,索性便安排得更周全一些:“你们一家在承恩侯府,如今是住在清风馆里?那处院子听说经过改建,如今只有一进罢了,太拥挤了。你既然是永嘉侯了,便该有自己的侯府。朕想想,内城还有哪处好宅子空着……”
  他正说着,静室窗外忽然便传来了小女孩的声音:“祖父,您在做什么呀?快出来跟我们一块儿玩呀?”打断了皇帝的话。皇帝好奇地看向秦柏:“这是你孙女儿?”
  秦柏笑了,起身往窗边走去。
 
 
第六十三章 打搅
  秦含真陪着牛氏等人在桃花林里已经消磨了好一阵子时间了。
  秦柏跟皇帝聊个没完;牛氏听静虚师太说八卦,说因果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梓哥儿与虎嬷嬷在林中玩耍,玩得累了便喘着气歇息。他们人人都有事做,没觉得时间过得慢,可是百无聊赖的秦含真却有些不耐烦了。她也不知道来见秦柏的所谓“故人”是谁,只是觉得,随便哪位故人都好,聊了一个多时辰,也该聊完了吧?祖父怎么就把他们给忘了呢?她很累的,自从去年病过一场,她身体就一直不算强壮,平时看着还好,站了这么久,腿也软了,口也干了,实在有些撑不住,很想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下呀。
  赵陌看到秦含真面色发白,额头上都出冷汗了,也有些心疼。他小声问她:“要不要我去跟静虚师太说一声,让大家回静室里歇一歇吧?出来半天了,别说表妹身子弱,就连舅奶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未必撑得住。还有梓哥儿,他年纪小,跑了半日,这会子也累了。”
  秦含真听得心动,便去寻牛氏说话。
  牛氏虽然性子粗些,但在这个时候,倒是出人意料地有眼色:“你祖父正忙着呢,别给他添乱。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寻我们回去。”
  她虽然不知道来见丈夫的是什么人,却猜得出来,若不是重要人物,丈夫不可能留在静室中,不陪他们出来逛桃花林。他瞒着她,自有他的道理。她想问,有的是机会,这会子却不好去打搅丈夫的。
  静虚师太面上表情微微一动,但很快就稳了下来。
  秦含真看向她:“若是原来的静室不方便,另寻一间也可以的。”
  牛氏看向静虚师太,后者忙道:“是贫尼疏忽了。贫尼这便去找人。”
  她说找人,而不是说让人安排。作为这间积香庵的主持,她难道连一间静室都做不了主?秦含真分明记得,方才进庵时,庵里到处都静悄悄的,没见几个人影。难不成其他静室都有了用处,一间都腾不出来给他们?
  秦含真心中犹疑不定,看着静虚师太走到桃花林边,叫唤一声,方才那名引路的女尼便走了过来,听了静虚师太几句吩咐,就合什一礼,转身离开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