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先生微微一笑:“原来是冤枉了大姑娘呀?”
秦锦仪收了笑容,吞了吞口水,才颤着声音说:“是呀,三妹妹她……自己没学好,倒怪是我没教好,可不是冤枉了我么?”
曾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姑娘,你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因此自视高些。可是……这世上并不只有你是聪明人。你难道以为自己做的事,旁人都看不出来么?”
秦锦仪脸色大变,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说话结结巴巴地:“先……先生这话……是什么……什么意思?!”
曾先生叹了口气:“大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心思未免也多些,先前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都不信,只道大姑娘还是个孩子呢,又一向用心学习,怎会是旁人说的那样?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了。我只是不明白,大姑娘这是图什么呢?”
秦锦仪咬紧了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曾先生淡淡地道:“我活了几十岁,什么没见过?大姑娘,你这样的手段真不算高超,也就是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罢了。真正的闺阁之争,那是杀人不见血的!我好歹是大姑娘的先生,今日就多嘴说一句。你没有那手段,还是别耍心机的好。老老实实行事,不打旁人的主意,兴许还能保得平安。若是一心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处处不把人放在眼里,偏又没有真正的本事,到头来只有吃亏的份。自家姐妹之间斗,吃点小亏,也是无伤大雅的。可若惹到了外头的人,兴许就要连性命也一并葬送掉了。”
秦锦仪听得心惊,可又觉得曾先生未免有些言过其辞,正要开口问清她话里的意思,曾先生却先一步起立,转身走人了。秦锦仪在后头叫了两声“先生”,她都没理会。
秦锦仪坐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只觉得背后冷汗涟涟。
画楼从门外走进来,担心地问:“姑娘?曾先生跟您说了什么?您的脸色这样难看。”
秦锦仪没有回答,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画楼见她没有动静,迟疑了一下,便上前替她收拾书包文具。收到一半,秦锦仪忽然开口道:“先生发现我对三妹妹做过的事了,方才警告了我一番。她说话好难听……为什么呀?就算我对三妹妹使了心计,三妹妹也没吃什么亏呀。先生教了我们姐妹四人,只有我琴艺最好,先生一向都十分看重我的,为什么就因为我对三妹妹使了心计,便这般责备于我呢?就算我做得不对,她教导我就是了,什么死呀,活的。这哪里是老师该对学生说出来的话?!”
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个做侯爷的祖父,身份不如二妹妹与三妹妹罢了。”她默默啜泣着。
画楼沉默着替她收拾好了东西,才轻声劝她道:“姑娘,不管怎么说,曾先生已经知道了,您就不能再对三姑娘做什么了。其实您何必担心呢?三姑娘比您小了四岁呢,又才开始上学。她想要比得上您,至少要好几年功夫呢。倒是下月的端午宴席,您既然一心要在宴席上技惊四座,搏一个才女名声,好叫许家太太另眼相看,就该把那首曲子练熟了才是。只要您得了好名声,三姑娘再聪明,学业再好,也碍不着您呀?倒是如今,您成天想着要如何算计她,却把练琴的事给放到一边了。眼下离宴席可没几天了……”
秦锦仪如梦初醒。是呀,她怎么好象魔怔了似的?竟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肝疼
曾先生把秦锦仪留下来之后,说了些什么话,秦含真一无所知。不过在那之后,秦锦仪似乎就消停了,不再上门来扮演亲切热心好姐姐,甚至在课堂上见到秦含真,也爱搭不理的,比先前没来教琴时还要更冷淡些。
秦含真心里有数,想必是曾先生看出了她的诡计,课后警告过了,但也有可能是夏青嘴里说的会为自己做主的人出了手。不过管他呢,只要秦锦仪不再上门来烦她就行。否则这位大堂姐天天装出个好姐姐的样子来,说话行事间就要给你挖坑,还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不过,秦含真不是那种喜欢息事宁人的人。秦锦仪算计了她一把,她虽说没吃亏,但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对方了。既然秦锦仪想要比拼演技,那她就比一比,别戏演到一半就退场了呀。
于是秦含真继续装出个傻白甜小妹妹的模样来,一脸天真地冲秦锦仪笑,问她:“大姐姐怎么都不来教我学琴了呢?上节课先生教的指法,我有些地方总觉得弹不好,正想要向大姐姐请教呢。”她这话是当着另两位姐妹以及好几个丫头的面说的。
秦锦仪这时候哪里有闲心搭理她?冷淡地丢下一句:“我没空,你自己练吧。”就转身走人了。
秦锦华与秦锦春见了,面面相觑,都替秦含真觉得尴尬,心中也是不解。
秦含真一脸难过地问她们:“大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生了我的气?可我也没做什么呀……”
秦锦华想了想:“兴许大姐姐真的是太忙了。这些日子她好象一直在忙着练琴吧?”
秦锦春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又道:“不过大姐姐再忙,也不该对三姐姐如此冷淡的,三姐姐又没得罪她。”
秦含真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四妹妹,你不知道,我想我可能真的得罪大姐姐了。先前大姐姐不是好心来教我弹琴吗?琴课的时候,我在先生面前用了大姐姐教的指法,先生说我弹得不对,可那是大姐姐教我的呀。我问大姐姐,大姐姐也说是我错了,然后给我做了示范,跟她先前教我的指法完全不一样!我心里慌乱,多问了她这一句,她就生气了。我想……大姐姐一定是怪我不该在先生面前说这些。可我真不知道,我哪里说错了嘛……”
那天的琴课,秦锦华与秦锦春都在场,只是两人当时注意力都不在秦含真与秦锦仪身上,因此没有看清楚事情的具体过程,但大致上发生了什么,她们还是有个印象的,如今一对比秦含真的话,就把她说的当成是实情了。她们都纷纷觉得,这样的小事,秦锦仪居然会如此生气,实在是让人意外。
秦锦华问秦含真:“大姐姐都教了你什么指法呀?为什么先生会说不对呢?”
秦含真道:“一会儿回我们院子,我弹给你看。真的是大姐姐教我的!手把手地教,我错了一丁点儿,大姐姐都要给我纠正过来。我学得可用心了,记得牢牢的,只是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要说我记错了。”
秦锦华与秦锦春都产生了兴趣,后者索性也命丫头收拾好书本,就跟着她们去了明月坞。
秦含真再一次用那种夸张而做作的动作在琴上弹了几个音,就算是没学过琴的人,都能瞧出不对来。秦锦华与秦锦春都是上过半年琴课的,有一定的基础,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前者问:“这真是大姐姐教你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么?”后者则道:“大姐姐才不会这样弹琴呢,怪不得先生说你错了!”
秦含真表示:“真是大姐姐教的。我刚学的时候,也觉得这样有些夸张了,可大姐姐说,这样弹,会显得手的姿势更好看,不然干巴巴地弹琴,有什么意思?我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
秦锦华皱起眉头。秦锦春很耿直地说:“我不信大姐姐会这样教你。”
秦含真大手一挥:“我有人证!大姐姐两次上门教我弹琴,我屋里的丫头都看见了的,不信你们问她们!”
秦锦华秦锦春下意识地看向夏青。秦含真屋里的丫头,她们最熟悉的就是来自松风堂的她了。
夏青心里清楚秦含真是夸张了,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她就犹豫了一下。可站在她身旁的青杏非常干脆地点了好几次头,还说:“大姑娘就是这样教我们姑娘的。我跟夏青姐姐私底下还在嘀咕呢,觉得这样弹琴不好看。可是大姑娘是琴艺高手,我们懂得什么呢?就没敢多嘴。”夏青听了她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夏青都点头了,秦锦华与秦锦春如何还能不信秦含真的话?前者皱眉道:“大姐姐这样可不好,她怎能故意教三妹妹错误的指法呢?”
秦锦春这回倒是闷不吭声了。她心里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对,可又不好在别人面前说姐姐的不是。她虽然性情憨些,却不是蠢,是非对错还是明白的。
秦含真一脸的惊讶:“什么?这是错误的指法?大姐姐是故意这样教我的?为什么呀?”
秦锦华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样是不对的。兴许是因为三妹妹在先生面前显露了她做过的事,她被先生责罚了,因此才对三妹妹这样冷淡。可大姐姐有错在先,怎么有脸生三妹妹的气?应该是大姐姐向三妹妹赔不是才对!”
秦含真故意跺脚道:“大姐姐竟然这样对我,我也生气了!她不理我,我还不想理她呢!”
见秦锦春一脸尴尬的样子,她忙上前拉对方的手:“四妹妹别在意,你跟大姐姐虽是亲姐妹,却是两个人。大姐姐归大姐姐,你归你。大姐姐害我,我不想理她,可我跟你还是一样要好的。”
秦锦春听得露出笑来,反握住她的手:“三姐姐,你真好。”
秦含真既然得了好人卡,自然要让这卡显得更实至名归一些。她叫夏青青杏她们取出点心匣子来,摆在桌面上,请秦锦华与秦锦春吃茶点:“这是新来我们三房的一个管事,叫徐应年的送来的,说是孝敬我来着。听传话的小丫头说,是京城里有名的芳香斋的点心,这一个是玫瑰饼,这一个是金丝酥,听说都是他们店里的招牌。我吃着怪好吃的,不知你们吃不吃外食,大家一起来尝尝吧?”
秦锦春惊喜非常:“芳香斋的玫瑰饼?!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了!芳香斋极有名的,是前朝就有的老字号,平日里店面挤满了人,要排好长的队才能买到他家的点心呢。我爱吃他家的玫瑰饼和蜜供,桂花糕和栗粉糕也不错。从前我娘时常叫人替我买,可惜后来我祖母说,太费钱了,女孩儿别总吃外头的点心,怕我吃得多了发胖,不许再买了。如今也就是我娘偶尔悄悄给我买一点,一年里也未必能吃到三五回呢。没想到三姐姐屋里就有!”她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玫瑰饼,大大咬了一口,顿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秦锦华更爱吃金丝酥,还给秦含真提建议:“我也常叫哥哥给我买芳香斋的点心,虽然贵些,但真的好吃。如今天气炎热,他家应该有绿豆酥和薄荷糕卖了,这两样在夏天里吃都很清爽的。三妹妹不妨尝尝。”
秦含真笑道:“好呀,徐应年说,我想要什么吃的,只管叫小丫头给他传话,他立刻就能买了给我送进来。我本来觉得外头的点心也没什么好的,既然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说芳香斋的点心好,那我就多买几回。四妹妹要是想吃,也只管跟我说。等我买了,就请你一道来品尝。你是来我屋里做客,吃些茶点,又不是当饭吃,想必二伯祖母也不会责怪你的。”
秦锦春顿时高兴得不行,秦含真在她心里,已经成为了自己人了。
她满足地吃了一顿点心,还揣了一小匣子最爱的玫瑰饼,才回到桃花轩去。
秦锦仪在屋里练琴,练得满头大汗了还不肯停下。正想喘口气时,瞧见妹妹回来了,也不来正屋见自己,就直接回了房,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等到姐妹俩一块儿吃饭的时候,秦锦仪就数落了妹妹几句:“下了学,也不回家,就往明月坞去了。那边有什么好去的?咱们是二房的人,跟她们长房和三房的凑一块儿做甚?!妹妹若实在闲了,不如回福贵居看看母亲,由不更好?”
秦锦春不以为然地道:“我每次回去总遇上祖母,次次都要挨她说一顿,耳朵都起茧子了。我也知道,祖母嫌我不是男孩儿,但这事儿能怨我么?她老人家既然不待见我,我回去做什么?横竖母亲时常来桃花轩看我们,我回不回福贵居都是一样的。”
“你……”秦锦仪被噎了一下,心里也知道祖母说话不好听,可妹妹这么说,也未免太不恭些。若这话传到了祖母耳朵里,岂不是又带累了母亲?
可秦锦春的话还没完呢,她继续道:“大姐只说我不该去明月坞跟二姐姐三姐姐凑一块儿,可你怎么也去了?不但去了,还热心地教了三姐姐几日琴艺,偏还是错的。我是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三姐姐,可三姐姐又没惹你,你做什么耍她呢?三姐姐明明是个大好人,大姐却非要把好人弄成仇人,这又是何苦?”
秦锦仪傻眼地坐在那里:“你……你这是听谁说的?难不成是三妹妹跟你说了我的坏话?!”
秦锦春撇嘴道:“三妹妹是个实诚人,哪里会说人坏话?只因大姐忽然对她冷淡,她心中不解,才问我们。若不是我跟二姐姐知道实情后,替她解说明白,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大姐你给耍了呢。大姐真是的,以为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不成?耍人耍得这么明显,谁还看不出来?”
她把饭碗一推,站起身道:“我不吃了,没胃口。”转身就走了。
留下秦锦仪在那里干瞪眼,只觉得肝都疼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物
秦含真睡过午觉醒来,就听说了隔壁桃花轩里的这一场姐妹口角,消息来源自然是夏青的小姐妹们。
夏青还一脸欣慰地表示:“四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帮理不帮亲。”
青杏抿嘴笑道:“四姑娘午饭也没吃,就是在咱们这儿吃了几块点心,也不知会不会饿。姑娘,不如咱们再送一匣子点心过去吧?徐应年送来的点心还有呢,大不了叫他再去买。”
秦含真笑道:“点心吃几块就行了,不能当饭吃。况且四妹妹那儿什么好吃的没有?不会饿着的。现在咱们还是别沾桃花轩的好,省得大姐姐以为我们在四妹妹面前挑拨离间,反说我们的不是。就算咱们清者自清,也拦不住别人说闲话不是?”
夏青也道:“送点心就不必了,倒是我该跟桃花轩里的人说一声,若是四姑娘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就赶紧给她送去,别怠慢了。若大姑娘跟四姑娘起了口角,也要多盯着些,别叫四姑娘吃了亏。”
秦含真点头:“这话是正理,夏青姐姐快去吧。”
夏青走了,青杏见屋里没人,才凑近了秦含真小声道:“大姑娘也有今日!如今连她的亲妹子都跟她离了心,二姑娘也知道她不是好人了,今后看她还能骗谁!”
秦含真笑笑:“人家是至亲姐妹,就算偶然有了口角,也不会因为一点小矛盾,就真的生分了的。咱们本意也不是挑拨离间,叫二房姐妹俩翻脸,只是要叫大姐姐知道,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只要她知道收手,我也不会揪着她不放。暂时就这样吧,看她接下来有什么动作。她要是不动了,我也懒得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