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陌疑惑的目光,秦含真只能含糊以对:“我这不是病了一场,忘了许多事么?况且祖父也很久没弹琴了,我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说完又急急转移了话题,“赵表哥你也会弹琴,那我要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来找你请教,怎么样?老是去问祖父,我怕祖父会嫌我烦。去问曾先生,又太不方便了。”
赵陌怎会不答应,笑着说:“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是我会的,一定教你。不过,我也只是学过些皮毛,不敢说琴艺有多好,怕是教不了表妹什么。但如果表妹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一块儿学琴,互相督促彼此好好练习。”
只要赵陌别再提起先前的问题,秦含真哪儿还顾得上他话里具体说的是什么?连忙答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聊了几句,秦含真眼见着祖父秦柏那边似乎有了空闲,忙趁机将自己的功课拿过去请他指点,挨了一番批评,又得了几句夸奖,方才高高兴兴地回了明月坞。
祖父夸她有进步呢,还说她学习勤奋,秦含真心里挺高兴的,觉得应该再接再厉,于是捧着课本又复习了一遍这两天学过的东西,顺道预习了一下明后天的课程内容。
秦锦仪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秦含真捧着书本埋头苦读的模样。她脚下顿了顿,退了出去,转头看向正屋。
这时候天色渐晚,华灯初上,透过玻璃窗,秦锦仪可以看到秦锦华正指挥着丫头们将她做好的功课小心收起来,千万别弄脏了,等她从盛意居吃过晚饭回来,还要继续写的。
秦锦仪咬了咬唇。秦锦华素来心大,在功课上也不甚努力,何曾有过写功课写到天都黑了,晚饭都要开始了,还没出书房的地步?自从秦含真来了,她不但自己勤奋,还影响得连秦锦华都勤奋起来。她们都是正经侯门千金,有侯爷亲祖父做靠山,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还这么勤奋地学习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学成个才女么?!
若她俩真个学成了气候,哪里还有她这个二房嫡长女什么事儿?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还有谁会注意到她秦锦仪?
秦锦仪深吸一口气,暗在阴影中,看着秦锦华欢欢喜喜地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院子,方才迈步走进西厢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声音别说有多温柔了:“三妹妹怎么还在苦读?就是再用功,也要吃饭的。可别饿出病来,别说三叔祖、三叔祖母看了心疼,就是我们做姐姐的,瞧着也不落忍。”
秦含真惊讶,她跟秦锦仪可没什么交情,今日上课的时候,对方好象还不大待见她,怎的忽然间如此亲切热情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含真心中暗暗警惕,面上却半点不露,笑吟吟地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大姐姐怎么来了?”请秦锦仪到外头小厅里坐下吃茶。
秦锦仪笑着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吃什么茶呀?我是听说你一心苦读,把饭时都错过了,怕你有个好歹,才过来瞧瞧的。你也别嫌我啰嗦,姐妹们住在一起,我身为长姐,就有责任将你们照顾好。但凡见了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必是要出声的,你可别嫌我多事。”
“怎么会呢?大姐姐言重了。”秦含真转头看向夏青。夏青忙上前道:“晚饭已经送过来了,姑娘这就要传饭么?”
秦含真点头:“要的,时候不早了。”又客气地请秦锦仪也留下来一块儿用餐。
她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压根儿就不是真心要留秦锦仪。况且,她又没事先打过招呼,大厨房那边送来的饭菜,给主子的就她这一份儿,哪里有秦锦仪的?就算对方留下来了,也没饭菜可以招待。
结果秦锦仪出人意料地说:“既然三妹妹诚心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然后吩咐身边的丫头画楼,“叫她们把我的饭送到这边来,我跟三妹妹一块儿吃。”
秦含真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大姐姐肯来,真是我的荣幸了。”心里却在嘀咕,这位小姑奶奶今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画楼估计也是大吃一惊,反应得比秦含真还慢些,一脸不敢置信地转身出去了,差点儿在门槛上绊一跤。还是百巧机灵,扶了她一把,又替她跑腿,到隔壁桃花轩去传话,才把这个差事给解决了。
秦含真跟秦锦仪面对面,围着一桌菜肴坐下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好象是在做梦一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秦锦仪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和善了?
让秦含真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
秦锦仪不但亲切地关心起了秦含真的饮食起居,还问起了她的功课,一脸诚挚地表示:“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二妹妹只怕还没你学得好呢,你问她是没用的,四妹妹更不必提。曾先生离得远,又不住在府里,去找她太不方便了。我也知道三叔祖很有学问,可他老人家既是长辈,又有正事要忙,哪儿有闲情逸致天天给咱们这些孩子指点功课?你我本是姐妹,又住得近。你来问我,是再便宜不过的了。”
秦含真眨眨眼:“谢大姐姐了,那我以后就不客气啦。”先答应下来再说吧。
秦锦仪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笑得更欢了:“今儿的琴课,你学得怎么样?先生竟然没教你技法。下节琴课还要等三天呢。不如我来教你,如何?”
第一百一十章 指法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
秦锦仪这是吃错药了?
不过她与秦锦仪毕竟没有翻脸,对方要一改课堂上的嫉妒嘴脸,做一个和善亲切的好姐姐,她难道还能冷面以对?
秦含真决定先观望一下,顺水推舟也未为不可。反正只是交流一下学习心得,秦锦仪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秦含真笑得一脸天真地对秦锦仪说:“真的?大姐姐你真好,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们是姐妹,这是我应该做的。”秦锦仪回了她一个甜蜜的笑,只是那笑容落在秦含真眼中,怎么看怎么假。
吃过饭,姐妹俩喝了口茶,略歇一歇,秦锦仪就催着秦含真把琴拿出来了。她将今天曾先生教的内容又重新教了秦含真一遍,不过只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深入说明,其实就是将课堂内容简单复述了一下。秦含真也不以为意,这些内容她下午复习的时候,就已经记牢了,秦锦仪多讲一遍,也没什么坏处。
接着秦锦仪就开始教秦含真基础的弹奏技法,先教右手的“抹、挑、勾、剔、打、摘、擘、托”八种指法。她的动作优美,动作示范得也清楚,还手把手地纠正秦含真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教她弹奏。秦含真学了半个时辰,还真的学会了这几种指法。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学会这么多东西,她担心自己不久后就会忘掉一部分。看来她必须多花点时间去复习了。
秦锦仪本来还要再教她几种指法的,还是秦含真拦住了她:“大姐姐,我还是初学呢,这八种指法就够我练上一阵子的了,你不必急着教我其他的。我也学不来呀。”
秦锦仪顿了一顿,笑道:“瞧我,一时心急,就忘了分寸了。三妹妹这样聪明,学什么都快,我真想今日就把所有我会的指法都传授给你,倒忘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起身道,“今儿的课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三妹妹有空就多练一练,琴艺其实不难学,只要用心,你一定能弹好的。”
走到门边,她又笑着回头多说了一句:“三妹妹,你兴许跟二妹妹相处得不错,也喜欢她的性子。只是……若你是有心要好好学习的,可别学二妹妹那般懒怠。琴这种东西,不多练,是学不好的。我今日在课上弹的曲子,你也听见了。你我本是邻居,我用了多少功夫,才练成这等琴艺,你应该心里有数。可见天道酬勤。但愿三妹妹也不要令我失望才是。”
她就这么袅袅婷婷地走了,秦含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心里仍旧满是疑惑。
秦锦仪到底是干嘛来的?总不会是真有这样的好心,特地来教她弹琴吧?
虽然秦含真对秦锦仪的用意有所疑虑,但能够提前学到古琴的指法,还是件挺开心的事。她重新坐回琴前,一边回忆中秦锦仪教的指法,一边拨动着琴弦,起初不成曲调,后来渐渐摸索出了规律,也能弹奏一些简单而熟悉的旋律了,比如《两只老虎》之类的,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还是觉得自己棒棒哒,很象那么一回事。
不过弹得久了,她手也累了,就停了下来。虽然她也知道秦锦仪说得对,琴学了就是要多练的,不练,琴艺不会提高。可她现在年纪还小呢,休息也很重要。反正现在她的琴课还没进展到指法学习,她已经超前很多了,不必着急。于是她便叫青杏来将琴收起来,自己歇一歇,就可以洗漱,然后睡觉了。
夏青去给她准备洗漱的东西去了,青杏收好了琴,就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小心地替她按摩着手:“姑娘是不是觉得累了?大姑娘也真是的,您才多大?怎的一下教给您这么多指法?哪儿有教琴的先生是这样教学生的?”
秦含真笑笑:“大姐又不是正经教琴的先生。曾先生肯定不这么教。算啦,大姐也是一番好意,我难道还能拒绝别人的好心?”
青杏抿抿嘴,笑笑说:“我瞧大姑娘弹琴时的动作很美,象是特别练过的。可这么弹,她不会觉得累么?今儿在学堂里,曾先生指导几位姑娘琴艺的时候,也没这样的动作。”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兴许是大姐姐小姑娘家爱美,特地添的吧?这种事看各人高兴了,她喜欢,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可是……”青杏顿了一顿,“大姑娘教姑娘指法的时候,都是照着自己的习惯一模一样地教的。您手上的动作但凡有哪里跟她不一样,她还手把手地给纠正了。姑娘别嫌我多心,我是觉得……大姑娘的手法跟曾先生的大不一样,兴许是自个儿想出来的。她用起来确实很美,可也太累人了。姑娘初学琴艺,怎能照着大姑娘的手法学呢?那不是花架子么?也怪不得姑娘弹了这一会儿,就觉得手上累了。”
秦含真想了想:“是这样么?那我小心就行了。下次曾先生上琴课的时候,我仔细留意她的动作,照着曾先生的手法来学就是。”
青杏笑道:“姑娘说得是。曾先生是您的先生,还曾经教过太子妃,琴艺一定在大姑娘之上。您跟着曾先生学,是再稳妥不过的了,绝不会有差错。”
秦含真听得古怪,转头看向她。难不成跟秦锦仪学琴,会有差错?
青杏却已经把头低了下去,只专心替她轻轻揉捏着手指的关节。
秦含真盯着她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吴少英提起青杏与李子兄妹俩的身世时,就曾说过,他俩本是大户人家庶出的儿女,只因父亲去世,嫡母嫡姐狠毒,为了钱财就把他俩都给卖了,庶子卖到戏班,庶女卖到青楼——吴少英没有明确说出这两个字,但秦含真可以猜得出来——这简直就是要让他们兄妹俩被踩到泥地里,永远也翻不了身的节奏!若不是有深仇大恨,都做不到这一步。其中李子是学武生,幸运地遇上了回乡的吴少英,被赎出来做了小厮。紧接着,他们又赎回了年纪较小的青杏。自那以后,兄妹俩便一直跟在吴少英身边侍候了。
照这么说,青杏曾经在青楼里待过几年。这几年里,她会不会曾经学过琴艺呢?青楼这种地方,买来长相美丽的小女孩调|教,会不会教诗书,秦含真不清楚,但乐器歌舞肯定是要教一教的,那都是吃饭的本钱。青杏说不定也学过琴艺,是个内行人呢!
秦含真想到这里,抬头望望屋里没有人,就凑近了青杏小声问:“你是不是也会弹琴?可是发现大姐姐有什么不妥了?”
青杏浑身一震,头一直低着没抬起来,但秦含真可以看到她的眼睫毛在不停颤动着,显然,她正在不安。
秦含真一想,就猜出她不安的理由了,便安抚她说:“你别担心,表舅曾经跟我说过你们兄妹的身世,我心里有数。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自然不会乱说。但我还是头一回学琴,大姐姐一片好意来教我,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你若是知道什么,只管放心跟我说,我不会随便嚷嚷出去的。”
青杏稍稍镇定了一些,抬头看向秦含真,欲言又止。
秦含真微笑地看着她:“真的不用害怕,那又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是你们兄妹俩的嫡母嫡姐不好。幸好你们遇上了表舅,已经平安无事了。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你不必将过去的不好的经历放在心上。”
青杏的眼圈瞬间红了,又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姑娘宽仁,青杏会一辈子铭记于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大姑娘想做什么,我看不出来。但早上大姑娘在曾先生面前弹琴的时候,用的手法跟方才的可不大一样。若姑娘照着大姑娘先前教的手法练熟了,日后练琴的时候,会很容易觉得疲累,练得多了,说不定手腕还会疼,对姑娘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大姑娘这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姑娘还是不要再跟着大姑娘学琴的好。”
秦含真皱起眉头:“她这是什么毛病?我又不是没有老师教导,她教了我错误的手法,难不成曾先生不会看出来?”
青杏道:“大姑娘的指法又没有错,姑娘若照着她教的来弹琴,曾先生多半会觉得,你只是在学大姑娘的动作,未必会出言指正的。方才大姑娘也说过,二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大勤奋,姑娘就算学错了手法,只要不是勤练,也累不到哪里去。只是方才大姑娘又劝您多练……”
敢情这还是个连环局?她是不是太小看秦锦仪了?
秦含真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太心胸狭窄了些,性情还挺阴狠。对着八岁的堂妹,也要用这种阴招。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啊?!
秦含真自问没有得罪过对方,除非秦锦仪是因为二房与三房之间的仇怨,牵怒到了她身上。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秦含真气鼓鼓的,冷笑了几声,才对青杏说:“咱别理她,天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我看她是看不得别人比她强的。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学得比她好才对!好姐姐,你既然会弹琴,不如教教我?就算有祖父和曾先生指点,他们也离我远着呢,只有你是天天陪在我身边的。如果有你时时指点我,还怕我的琴艺不能快速提高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演技
青杏自然不会拒绝。
她只是有些忌惮,怕让人知道她曾经在青楼里待过几年而已。但秦含真很快给她找到了会弹琴的理由——在吴家的时候学的。读书人家中的丫环,会弹个乐器,唱个小曲儿,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很多人还觉得这挺风雅的呢。虽然吴少英这位前任主人把这么一个似乎是要用来红袖添香的漂亮丫头送给了表外甥女,但人家做表舅的乐意,谁还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