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骂完了薛氏后,才压低声音对秦含真说:“我看哪,即使长房的人原本是打算公公平平分一次家的,经过她这么一闹,也要生出些私心来了。换了是我,也不乐意让自己辛苦挣来的家业平白叫别人分了去呀?二房这些年除了占公中的好处,为秦家做过什么了?打着秦家的旗号在外头要钱,一个子儿都舍不得归到公账上来,通通都塞进自己腰包里去了。就算公中什么银子都不分给他们,他们也一样能吃香喝辣的。亏得他们还有脸,薛氏打牌输个几百钱,都要朝我耍脾气!”
秦含真想了想:“那也没关系,既然二房这些年贪了不少公中的钱,分家的时候,把这些钱也算上,也是应当的,否则就是对长房和我们三房不公平了。不过这种事需得有实证才好,最好是有确切的账目,否则分家那日,请那么多见证人来,也难以交代过去。依我说,如果能找到合理的名目,少分二房一点钱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别让外人抓住了把柄。至于二房对结果要是觉得不满,是不是会闹起来……只要他们拿不出证据,闹也是白搭。”
牛氏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私下跟你二伯母说了。她笑着叫我放心,说绝不会出差错的,旁的就一句不肯多说了。我只当她是真的心里有数,就等着看戏吧。其实对我而言,分多分少都是无妨的。咱们三房在京城没什么基业,除了本身在西北的田地宅子店铺,进京后得的几乎全是御赐的东西,不然就是你祖母的陪嫁。这些都是私产,根本不算在分家的东西里头。光是这些,就够我们一家过得舒舒服服的了,分家时能得多少都没关系。”
相比之下,她更关心隔壁宅子里住的谢家人什么时候才会搬走。眼下已经入秋了,过了农忙便是整修房屋的好季节。若是谢家人能早些搬走,三房正好能赶在腊月前将宅子稍加修整一番,过年就可以住进新房了。但谢家要是再这么磨蹭下去,死赖着不搬,他们三房起码还要在清风馆里多待一年。想想就让人心烦。
说话间,秦柏已经检查完赵陌的功课,回到外间来了。大概是考虑到赵陌这些日子住在祖父与父亲家里,需要耗费心神去帮助其父揭穿反派的阴谋,秦柏对他的功课要求并不高,见他能将自己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书都背熟了,经义也理解得明白,文章也写得不错,也就不再挑剔了,反而还夸了他几句。这般结束了查问功课的进程,他又把赵陌带回到老妻与孙女这边来了。
正巧百合来报说,午饭已经得了,大厨房送了饭菜过来,连赵陌的那份也没落下。
牛氏忙道:“这时间正好,我忙了一早上,早就饿了,赶紧让人摆饭吧。”
百合百惠她们连忙忙活起来。牛氏看了一会儿,就跑去小厨房那儿寻虎嬷嬷,看她做的那些小菜如何了。这是赵陌回秦家后吃的第一顿饭,可怜这孩子,十来天都没得吃好喝好,牛氏觉得不能轻忽了,一定要让这孩子吃得高兴!
秦柏知道老妻这是又瞎忙活去了,哂然一笑,便施施然到桌边坐下了。秦含真笑着拉赵陌一起坐过去,赵陌小声问她:“方才听见你和舅奶奶说起你们家里分家的事儿……二房好象改主意,愿意分家了?他们怎会愿意的?”
二房处处都要依仗长房的爵位,如今多了三房,也是一个可让他们借势的金大腿。聪明人都不会答应分家的,还会尽力交好长房与三房,才好继续从他们身上沾光。象二房这样,处处得罪人,还是生怕不往死里得罪,得罪完居然还答应了分家的,就算是在蠢人当中,也算是少有的了。他们本来不是不肯答应分家的么?不是还想要攀亲宗室,打算把秦锦仪嫁给蜀王幼子,或是别的什么显赫人家的么?没了长房与三房,他们哪里来的底气?怎么就答应了呢?
秦含真笑着回答赵陌:“这几天你不在我们家,不知道最近的新闻。我告诉你吧,二房本来是不肯的,还在外头到处乱说长房和我们三房的坏话。到太后寿辰那一天,就忽然改主意了。”
二房改主意的原因,说来话长。
秦锦仪本来是被长房的许氏禁了足的,薛氏与小薛氏虽然一心想要带她进宫去向太后贺寿,顺便在贵人面前露个脸,刷一刷好感度,可奈何许氏咬死了不肯放人。直到太后寿辰当日为止,秦锦仪都依然被困在桃花轩里出不来。
薛氏与秦伯复大约是不甘心让秦锦仪失去这个露脸的好机会。等到长房与三房众人一大早从侯府出发往宫门去了,便让心腹悄悄儿把秦锦仪给偷了出来,悄悄儿送到二房事先租下的一个宅子里紧急妆扮一番,然后直奔宫门。他们不敢让秦锦仪在福贵居里妆扮,就是怕走漏风声,让长房的人给截住。等到许氏婆媳在宫中得知消息的时候,秦锦仪已经跟着祖母、母亲进了宫门。
许氏到底还是不想让外人笑话秦家没规矩,所以忍了,没在人前揭穿二房。只是二房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涮她了,她这回再也按捺不住怒气,就跟熟悉的女眷们透了点风声。秦锦仪在这些小道消息中的名声可不太好,眼下兴许不显,但将来正式说亲的时候,肯定要受影响的。
尤其是她还一心想要嫁进最富贵尊荣的人家里去。
但秦锦仪即使进了宫,也没能得什么露脸的机会。太后只是对秦家长房与三房的女眷客气些,二房的人压根儿连面见她的体面都没有,就是跟寻常官眷们一道领了赐宴,便各自回家去了。秦锦仪没法露脸,薛氏只好又另打起了别的主意。
赵陌好奇:“她打谁的主意了?”
秦含真眨眨眼:“是蜀王府的那位小公子哦。”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误会
薛氏因为迟迟没有在高层打开局面,未能从蜀王妃处得到准信,说她愿意给自家小儿子订下秦锦仪,便直接打上了蜀王幼子赵砚的主意。
她想得很简单,传闻蜀王夫妻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只要蜀王幼子赵砚主动提出要娶秦锦仪,再加上秦锦仪的家世背景,蜀王夫妻没理由会拒绝。虽说她孙女年纪尚小,但再过三年就要及笈,已经够得上订亲的年纪了。蜀王幼子年仅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成婚也略嫌太早了些,等到十八、九岁刚刚好。秦锦仪生得美貌,想要讨得蜀王幼子的欢心,应当是不难的。
当时薛氏不知向谁打听到了蜀王幼子的行踪,得知他为太后贺过寿后,就与几位宗室里的兄弟一道出宫去了,要去寺庙为太后上香祈福。薛氏便派了几个男女仆妇,侍候秦锦仪坐着一辆做了手脚的马车,慢慢行驶到蜀王幼子一行人回城的必经之路上。等到人家经过的时候,秦锦仪的马车“恰巧”坏了,无法行动。秦锦仪又“认出”了他们一行中有承恩侯府熟悉的休宁王府的两位小公子,就派人上前去求助了。
休宁王与秦家素有交情,他的妻子儿女时不时会往承恩侯府来,不过跟二房没什么来往——二房上下在休宁王府的人眼中,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结交对象。近几个月里,休宁王正与秦柏交好,他的儿子见过秦柏几回,知道秦锦仪是秦柏的侄孙女,看在秦柏面上,便出手相助了。
与蜀王幼子、休宁王府两位小公子一同出游的,除了几位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弟以外,还有山阳王府的两位郡主,坐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休宁王府的二公子若要应秦锦仪所情,送她回家,那就得让她坐上这辆马车了。
山阳王府的情况在本朝有些特殊。山阳王乃是先帝亲兄弟的嫡出幼子,他的父亲曾经也有亲王爵位,只是眼光和运道不大好,竟然作死地自动卷进了先帝晚年的皇子夺嫡之争中。这位老亲王支持其中一位皇子夺位,还参与了陷害今上的行动。不过他所支持的皇子很快就被其他的皇子拉下马来,他也受了池鱼之灾,一命呜呼了。山阳王的母亲原生了有几个儿子、女儿,侧室妾侍所生的庶出子女更是不少。但在老亲王死后,王妃兴许是觉得全家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与其苟活,受其他皇子的羞辱,还不如一家子自尽,死得体面些,还能在九泉之下团圆的好。于是她给家中所有人都下了毒,一夜之间几乎全家死绝,她自己也服毒自尽了。
山阳王是她最小的儿子,当时正好身体不适,喝下有毒的茶水后又吐了出来,中毒不深,被先帝闻讯后派出太医救治,就大命地活了下来。
成为孤儿的山阳王,在夺嫡斗争期间活得不是很好,他身体又受毒素影响,长期病弱。直到今上登基,拨乱反正,让太后出面将山阳王接到宫中收养,他的身体才得以慢慢调养过来。不过,与其说是当今皇上心地仁慈,不忍见他一个孤儿受苦,倒不如说,对他的种种优容,都是一种胜利者对于炮灰的怜悯。皇上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利用他,向那些曾经参与夺嫡的旧臣表明自己不会翻后账,以奠定仁善宽厚的好名声罢了。
山阳王与蜀王一同被养在太后宫中,几年下来,也关系颇佳了。但与蜀王不同,山阳王的处境十分尴尬,宫中上下,朝里朝外,从太后、太妃到皇帝、大臣们,都没几个是对他有好感的,承恩侯秦松更是曾经当面漠视他的存在,颇为无礼。与他本人没关系,不过是因为他的亡父而迁怒到他身上罢了。等他满了十四岁,就被皇上一封旨意,册封了一个郡王爵位,然后出宫建府去了。
山阳王无论是圣眷,还是家底,都十分薄弱,连王府大小在京城宗室王府中都是倒数的。他倒是个老实谨慎的人,为了过得好一点,他娶了太后涂氏的娘家侄女,也就是蜀王妃的一位堂姐妹。虽说是旁支之女,好歹也姓涂。跟涂家成为姻亲后,山阳王的处境果然好过了许多。
山阳王妃小涂氏为丈夫生了三个女儿,而山阳王不知是真爱王妃,还是忌惮涂家,并没有纳什么侧室。连生了三个女儿后,他也有些灰心了,觉得兴许是父辈造孽太过,报应到他身上,害他断子绝孙。不成想几年前,王妃忽然又怀孕了,这回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到今年,正好三岁。
有了这个儿子,山阳王本来得过且过的性子顿时就变了,整个人都积极起来。他似乎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过懒散了,若再不振作,凭他那点家底,给三个女儿备了嫁妆之后,还能留下什么给宝贝的老来子?
在过去的三十年间,他一直很老实,已经洗涮掉了亡父带来的不利影响,似乎已经不再受皇帝冷待了。他便托了宗室里的长辈,如休宁王等,替他牵线搭桥,为宗人府办了几件事,多少算是个功劳。慢慢的,他在京城也算是有了些地位,手里的财富也有所积累。他如今热衷于结交人脉,邀名,为的不仅仅是给儿子攒家底,还想要给皇上留下一个好印象,盼着皇上能赏他一个恩典,许他儿子不降等袭爵。
他一个郡王,若是照本朝规矩,嫡子继承爵位的时候要往下降一等,他儿子将来就只能是镇国将军了,跟郡王的待遇差不少。但如果是休宁王那样受皇帝重视、尊敬的宗室长辈,虽然也是郡王衔,却得了皇帝的恩典,长子继承爵位时不必降等,仍旧是休宁郡王。休宁郡王一心想要得到皇帝的这个恩典,只是迟迟未能成功,他的妻女也都深知他的心事。如今皇帝最为宠信的小舅子,永嘉侯秦柏的侄孙女就出现在山阳王府两位郡主面前,她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与秦家交好的机会呢?
休宁王府的二公子一提出建议,山阳王府的两位郡主就热心地把秦锦仪迎到了她们的马车上。两位郡主都是嫡出,一位十三岁,一位十岁,都生得颇为清秀,但论美貌,恐怕是比不上秦锦仪的。难为她们见了秦锦仪,只有赞叹之色,一点儿嫉妒的意思都没有,还热心地出借梳头用具给她整理仪容,请她喝茶吃点心。从相遇的地方到承恩侯府,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三位小姑娘竟然就成了好朋友了。
到了承恩侯府,休宁王府的两位小公子需得把秦锦仪给送进门,再拜见一下秦柏或是其他的秦家长辈,将事情交代一下,才好告辞走人的。而蜀王幼子则是十分自来熟地表示多日不见“秦三舅舅”了,想要向他请个安。其他宗室子弟也深知永嘉侯秦柏圣眷正隆,热情地想要跟着一块儿去拜见。山阳王府的郡主们虽然不好提要拜见男性亲戚长辈,但借着刚认识的好朋友的名义,还是跟秦锦仪手拉手地进了枯荣堂。
秦柏当时刚刚送走了赵陌,还没听说二房那边少了个姑娘的事,听得下人来报,本不大乐意见蜀王幼子,但有休宁王的儿子在,他还是出现在枯荣堂了。
虽然蜀王幼子努力想表现得跟他关系很密切的样子,又似乎想要讨他的喜欢,但他言谈间还是更亲近休宁王府的两位小公子:“今日在宫中见到了令尊,可惜没能与他详谈,只听得他匆匆一语,说府上新得了一幅古画,乃是一幅《秋景图》,疑为前朝名家手笔,不过有些拿不准。他邀我前去品鉴,但没来得及约时间。令尊什么时候有闲暇?我也好上门拜访一番。”
休宁王府的两位小公子都用恭敬而不失亲切的语气与他说话,多少有些抢了蜀王幼子的风头。难为后者小小年纪,倒也沉得住气,只是微笑以对,并没有表出现急躁的样子。赶来“道谢”的二房太太薛氏,便对蜀王幼子的风仪赞叹不已,夸了又夸,夸得秦家的人都跟着脸红了——因为太过谄媚,实在有些丢秦家的脸。
秦柏大约也察觉到了,微笑地也跟着夸了蜀王幼子两句,还表示:谢谢你们今天伸出援手,帮了你们的世侄女,我让她来给表叔们行礼道谢吧?
一句话,就把秦锦仪与众宗室子弟的辈份差别给点了出来,气得薛氏脸都绿了。
偏在这时候,山阳王府的大郡主开口对秦锦仪说:“虽说我们辈份不同,但年纪相仿,我们之间还是平辈相称吧?否则那拐着弯儿的亲戚称呼一出,再亲近的人都变得生份了。只要我们性情相投,是不是亲戚,是不是同一辈份,又有什么要紧呢?”
秦锦仪只觉得十分惊喜,一口答应下来。蜀王幼子那边,也顺着堂妹的话,附和了几句。
而薛氏,大约就是从这一刻,产生了某种念头,觉得既然蜀王幼子都不在意辈份差别了,与蜀王府交好的山阳王郡主更是说性情相投更重要,那秦锦仪嫁给蜀王幼子,辈份上的差别,大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当事人性情相投,两厢情愿,谁还能说什么呢?蜀王府一系与秦家,本来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这念头一变,薛氏倒发现到分家的好处了。因为与皇家关系最密切的,是秦家长房一系,只要分了家,秦槐又早死,他们二房与秦皇后的关系就疏远了。在外人看来,兴许秦锦仪与蜀王幼子之间的辈份差别也没那么明显?
感受到了蜀王幼子对孙女秦锦仪的热心体贴,薛氏拼命说服了不同意分家的儿子秦伯复。秦家分家一事,三个房头直到此时,才算是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秦含真说完情况后,又补充道:“我感觉二房可能有些误会了,那天蜀王幼子也好,山阳王郡主也好,似乎都是冲着我祖父来的,看在我祖父的面子上,才对大姐姐格外亲切。二房要是分了家,这份亲切还能不能维持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赵陌听得呆了一呆,随即才笑道:“即使是误会又如何?表妹难道还打算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