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笑眯眯地道:“我去寻文房铺子的人打听。江南文风如此盛,总会有这类文具卖吧?”
还没等赵陌寻到秦含真想要的这种画具,金陵那边就来了快马,捎来了黄晋成的一封急信,却是张公子逃走了,很有可能会往他们这边来。
张公子自打被秦家下人交给了黄晋成之后,因他落了水,浑身湿透,又吹了风,受了凉,很快就大病一场,据说高烧了两日,才勉强降了下去。黄晋成念及他祖父曾经与自家祖父交好,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把他关在一处偏僻的小宅里“养病”,该请的大夫也请了,该抓的药也抓了,仅仅是派了人去监视,不许他主仆二人离开罢了。
张公子病得厉害,病后也体质虚弱,照理说是没有力气逃走的。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就真的逃了!听说是在宅子后墙根底下挖了个狗洞钻进去,因是在半夜里逃走的,在前门看守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送饭进去,才发现了异状。他那个书僮也跟着跑了,不过因为病得更重,半路上就被主人扔了。黄晋成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只剩下半条命的书僮,好不容易才从他嘴里得知,张公子说了要继续去寻找黄清芳的,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黄清芳答应嫁他为妻。
因为这是张家目前唯一的出路了。若不能跟太子的心腹黄家结亲,张家兴许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张家当初攀上王家这门亲事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他们家的儿子能得到王家嫡长孙女的青睐,并不是因为人才了得,也无关什么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因为张公子的父亲乃是太仆寺少卿,而太仆寺主管马政,正卿病重不理事,大权都在少卿手上。王家自认为只在朝中有些势力,手上无兵无马,想要真正捧女婿上台做皇嗣,还必须有点倚仗才行,有什么比得上兵马更实惠呢?他们给两个孙子娶来了实权将军的女儿,又把嫡长孙女嫁给了太仆寺少卿之子,算盘打得可响呢。
但如今,这盘算却是叫东宫知道了。
第二百零四章 后悔
本来,王家决定与张家联姻,也是有些不得已。
他们家在过年前,太子病情痊愈的消息还未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走下坡路的趋势了。他们把女儿嫁给前途看好的宗室子弟,然后努力将女婿捧上皇嗣之位,好为女儿挣个未来皇后的名份,这种事在京城里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连外省的官员与世家都有所听闻。
可只有王家人自己心里清楚,那两个宗室女婿,赵碤已是不中用了,被皇家厌弃,将来不可能有翻身的一天;赵硕倒还好,那时颇得皇帝青眼,偏他与小王氏感情平平,夫妻俩又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他与王家的关系,终究还是远了一层。王大老爷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争气些,早日为赵硕生下嫡子,如此一来,就算王家如今为赵硕多出点力,只要能把人推上那个位子,将来的基业能传到自家外孙手中,也不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偏偏女儿不争气,过门都一年多了还未有孕,王大老爷也是扼腕不已。
本来,王大老爷还想过把嫡长孙女也往宗室里嫁,即使辈份不对,孙女婿无法成为皇嗣,但兴许能为女婿谋一个更有份量的宗室助力呢?
可惜,王家的嫡长孙女曾经是辽王次子的心上人,拼命追求而不得。虽说辽王次子如今已经不成了,辽王府也圣眷大减,只有一个世子还算体面,他们也依旧是宗室中人。宗室里的规矩跟外头的人家不一样,王家的嫡长孙女既然看不上辽王次子,那其他王府的子弟,就断不会再考虑娶她为妻,因为那是在公然打辽王府——宗室中一个重要分支的脸,还极有可能会被宗室长辈们责怪,觉得他们没有同族情谊。王家嫡长孙女虽然生得美貌,家世也不错,但份量还不足以让那些见惯美人的宗室贵胄们冒着种种风险去迎娶。对于王大老爷来说,这个孙女算是废了一半,只能往外臣圈子里说亲了。
但在外臣圈子里,也不是人人都能看上王家的。真正有实力有份量有权势的人家,看不上王家这等寒门出身却不择手段往上爬,拼了命要为自己挣个外戚身份的暴发户;那些没实力没权势只有空架子,却想沾王家与赵硕的姻亲关系的光的人家,王大老爷又看不上。王家女眷寻了一圈,愣是没能给嫡长孙女找到个象样的人家,只好退而求其次,求个实惠又能对家族有助力的对象了。
王大老爷考虑到女儿小王氏迟迟未能有孕,赵硕前头元配却已有了嫡子,虽说赵硕为了王家人的心情,把嫡长子远远送到了江南,但若是小王氏迟迟不能有子,赵硕也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放在外头一辈子,肯定还是要把人接回来的。他在皇帝面前的份量越重,王家对他的约束力就越小,早晚会变成王家依附于他、看他脸色的局面。王家既然不能在子嗣上拿捏赵硕,惟有给自己再加点码,让自家份量再重一些,使得赵硕无法怠慢他们,也不敢舍弃他们。
王大老爷给孙子们娶实权将军的女儿,又把嫡长孙女嫁进了张家,不惜把黄家给得罪了,就是盼着将来王家一手连着兵权,一手握着马政,谁都不敢小看了他们。至于黄家,在王大老爷眼中不过是依附于太子的家族,等太子一死,他们也就没了用处,得罪就得罪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大老爷忍受着外界的种种非议,暗中运作,给自家增添了许多砝码,只等着要东山再起,重振雄风了。哪里想到,东宫太子病情痊愈,皇帝不必再过继宗室子弟为嗣,他的种种盘算都落了空,曾经的助力反而成了王家的弱点,一旦叫皇帝与东宫知晓他们竟然胆敢对军队下手,还不知道会如何震怒呢。王大老爷赶紧命家人收敛,暗暗传信给那些已被他拉拢了的将领与官员,大家先低调几年,前议暂时不必提起。有太子在,根本就没有他们可操作的余地,还是先保命保前程再说吧。
若不是王家与张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又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大老爷都想为孙女退婚了。为了一个仅仅是亲王世子的赵硕,平白得罪了太子与黄家,真是不划算得很。
可王家先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暗中联系了那么多官员与将领,怎么可能保证消息绝不会外泄?自然有人见东宫势不可挡,便有人投诚过去,把王家给卖了。皇帝与太子都很是生气,王家从前虽然野心勃勃,但看在王二老爷多年忠诚,以及王嫔在宫中侍奉太后用心的份上,他们也没打算重罚王家,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没想到王家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这就绝不能忍了!
王家想要兵权与马政做什么?难道皇帝不选择他们家的宗室女婿为嗣,他们还指望能凭着这些逼宫不成?!
考虑到王家也曾经风光许久,王二老爷与王嫔还在,皇帝与太子只是暗中盯着王家,命人收集证据,一旦王家有所异动,就施以雷霆一击。王家暂时不知情,还自以为低调得很呢。知道赵硕不可能再做皇嗣了,他们的心也淡一些,竟开始盘算,是不是能往东宫打主意了。太子一妻一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王家是不是有可能送女入宫,以求生下皇嗣呢?只是太子对王家可没什么好印象,这事儿需得从长计议……
张家那边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张公子娶了王家嫡长孙女,新婚燕尔本也恩爱了一阵子。但他父亲在太仆寺任少卿,正卿年老病重,只是在捱时间罢了,家人盼着他能死在任上,好搏一份死后哀荣,因此迟迟没有代他上本告老请辞。张老爷手握大权,想着等上司死了,他正好升上去,便也是小九卿了,没人能跟他争。但太仆寺归属兵部,张老爷在兵部也有不少人脉,便有人给他透了风声,说他的官职估计是升不上去了,上头已经定下了接任正卿之位的人选,而且连他这少卿之位,很可能也坐不稳了,有传言说他将要被调任闲职。
因为他与王家成了姻亲,而王家有意涉足兵权马政,图谋不轨。他这个亲家若仅仅是调任闲职,还算走运,万一王家闯了更大的祸事,张家上下怕也是要受牵连的!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丢官去职这么简单了。
张老爷只觉得晴天霹雳。虽然王大老爷主动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一直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他是真不知道王大老爷的真实用意呀!王家可从来没提过什么图谋不轨的事。他们张家仅仅是想借着王家的光,跟未来的皇嗣赵硕搭上关系,好让自家能重振家门荣光而已。他们绝不敢做什么违反朝廷律令的事,更别说是……造反了!
张老爷回家跟妻儿们一说,人人都害怕得不行。张公子后悔极了,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跟黄清芳退亲了,如今他便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夫,体体面面地,又怎会跟谋逆罪人扯上关系?!
事关生死,张家人立即下了决定,让张公子借着游学的名义下江南寻黄清芳,一定要阻止她另嫁,还要哄得她回心转意,愿意重提婚约。反正黄家人都疼她,只要她非张公子不嫁,黄家人再不乐意,也不会违逆她的心意。只是王家嫡长孙女这边,还得瞒住了,暂时不能走漏风声。得等到张公子哄回了黄清芳,婚事成了定局,他们这里立刻就能寻了借口把王家嫡长孙女休掉,然后火速迎黄清芳进门。王家措手不及,定然没办法反应过来,张家却能迅速跟王家断了姻亲关系。
张公子在江南不要脸面地死命纠缠黄清芳,甚至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会惹恼黄晋成夫妻,也顾不上了。因为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不但关系到自身的前程,更与全家人的性命有关。若是依礼行事,他是绝不会有希望的,所以只能丢开脸面,不择手段也要接近黄清芳。
当然,他就算是不要脸面,不择手段,黄清芳也不会听他的哄就是了。
黄晋成从张家书僮口中问到这些内情,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张家背信弃义在先,如今想要来挽回,居然还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根本没有对他妹妹的半点真情,这种亲家谁稀罕?!他只后悔没把张公子看好了,让对方有机会逃出去,还不知会如何纠缠妹妹呢。
黄晋成立刻派亲兵给妻子妹妹送了消息,又给秦柏另写了一封信,说明整件事的原委。张家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不关系,他只怕张公子走投无路之下,会做出更加卑鄙的事,因此需要秦柏多加留意,护一护他的妹妹。
秦柏看了信,方知道张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这种人,他也没什么可同情的。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初张家能选择弃黄家而就王家,今日就别想再摆脱王家,反沾黄家的光。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只是如今张家在京城还安稳着,王家也未入罪,恐怕是皇帝与太子在放长线钓大鱼。既然如此,秦柏也无意打草惊蛇,便吩咐下去,让下人留意周围的动静,一定要在张公子接近他们的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踪影。
第二百零五章 西园
人海茫茫。张公子逃走之后,想要找到他的踪迹,谈何容易?若他主动找上门倒罢了,在他出现之前,还真是让人无从寻找起。
然而,他若是在黄家姑嫂出门在外的时候寻摸过来,街上人那么多,很难挡得住所有靠近过来的人,若是张公子脸皮厚一点,再当众嚷嚷什么与黄清芳旧情难忘的话,只会让黄清芳再丢一回脸。所以,要是能提前知道他的行踪,秦柏这边悄悄派了人去把他控制起来,不惊动外人,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黄清芳得知消息后,便向嫂子提议,自己暂时不再出门了,就在客栈里待着,同时多派家人守在院子周围。若那张公子得了信,找到客栈来,那只要他一露头,家人们便能一拥而上,将他制住,省了许多麻烦。
黄晋成夫人明白她的苦心,却又为小姑不平。明明是那姓张的不要脸,凭什么要让黄清芳放弃出门游玩的机会,就为了设套让他钻进来呢?她只劝小姑子:“芳姐儿,你很不必为这种事操心,有嫂子在呢。嫂子带了你哥哥的亲兵,他们定能把你护好的。你只管跟着嫂子出门,该玩就该,该吃就吃,该买什么也只管买去。若那姓张的混账胆敢靠近你一步,嫂子包管叫他有来无回!你自个儿避在客栈里不出门,只让我去玩乐,又有什么用?那姓张的能有多大本事?能打听到你没跟着我出门?自然是见着我们家的马车,就要跑出来的,结果还不是一样?你与我一道出去,说不定还能瞧见他如今凄惨的模样呢。他害你不浅,你也该趁机好好出一口恶气!”却是明摆着在怂恿小姑子借机报复张公子了。
黄清芳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也清楚嫂子是在为自己着想,便也不再坚持。不过在出门游玩的地点选择上,她有意识地挑了几处风景优美却环境清静的地方——意思就是人少的。这既是为了方便秦黄两家的亲兵护卫们拿人,也是为了避免张公子在被堵住嘴之前,大声嚷嚷,胡言乱语,再一次连累了她的名声。
黄家姑嫂存着钓鱼的心思,接连几天出门游玩。大约是考虑到事涉家丑,她们没叫上牛氏。正好牛氏对她们去的寺庙什么的也不大感兴趣,就歪在客栈休息,偶尔随丈夫秦柏出门去附近的茶馆喝茶吃点心,听听评弹,还觉得挺安逸的。
不过,秦含真在书房里与赵陌一起埋头练了几日的画,静极思动,又想出门玩儿了。她听说黄家姑嫂明日要去西园寺上香,想起在现代时来苏州旅游,好象漏过了这一处景点,还觉得挺新鲜的,便也要一起去。
秦柏没有反对:“那地方景致还不错。你既然想去,就去瞧瞧吧。有黄家人同行,我也不必担心你。”他却是事先与人约好了,明日要出门,不好陪孙女了。
秦含真大喜。牛氏却忍不住抱怨说:“你们人人都有事,岂不是只剩了我一个?我独个儿待在客栈里,也是无趣。”
秦含真笑嘻嘻地搂着她的手臂道:“祖母要是觉得无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玩呀?”
牛氏瞥了她一眼:“罢了,我才懒得跑那个腿。一听芳姐儿她们说的话,我就知道那地方路远。我一把老骨头了,折腾不起。你也仔细着些,跟人家出门在外,别象在自己家人面前一样随意,嘴甜一点,礼数要周到,不要任性地提什么要求,客随主便就好。”
秦含真笑着一一答应了。
这时候赵陌抬起头来,道:“舅爷爷是要跟那几位金石名家约了相见么?您与他们性情相投,我却是什么都不懂的,跟着舅爷爷去,也不过是呆坐半日。表妹要与黄夫人、黄姑娘一道出门,都是女眷,没个男子陪着也不方便。虽有亲兵护院,到底都是粗人,怎么好跟表妹、黄夫人、黄姑娘说话?在寺庙里上香,除非是事先打发人去清场,否则总会遇上其他陌生人。不如我陪着表妹一道去,有什么事,也能帮着支应?”
秦柏皱眉道:“她们不过是去上香礼佛,顺道还有钓那张公子上钩的意思,你跟着去做什么?含真年纪小倒罢了,黄家处置私事,你横插进去,只怕不方便。”
赵陌笑道:“表妹其实也不方便的,只是想去那西园寺里游玩罢了。我陪着表妹一道去,还能与她做个伴。黄家人要办什么事,原不与我们相干。若我不去,表妹一个人如何能寻到借口走开?就算她真走开了,我们又怎能放心?苏州毕竟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多提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