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倒想安安稳稳、清清静静地玩几天,但既然已经惊动了本地官绅,也不好太过拒之门外。况且请帖还有送给赵陌的那一份,眼下还不知道赵陌是否要在江南多留几年,但他在江南有产业,多结交些人脉也是好的。于是他便与赵陌商量了,挑出几张帖子,都是本地父母官、书香名门、世家大户送来的,答应了赴他们请的宴。
秦家人又在无锡多待了几日。期间秦含真还曾寻了男孩子的衣裳来穿,打扮成个小小少年的模样,陪着祖父秦柏与赵陌一同去了有名的东林书院。东林书院听闻在前朝时极盛,如今虽然不大如前了,但也有许多学子前来求学,书院中还有几处名人古迹。秦含真跟着祖父游了一圈,自觉增长了不少见识。至于赵陌,则是长了学问。不长不行,秦柏在东林书院附近的一排书铺里,给他买了好多书,要布置他功课呢。
秦含真经过这一回,深觉穿男装要方便多了,就象是她与赵陌小兄弟两个陪着祖父秦柏出门玩儿似的,不用带什么丫头婆子,衣袍长裤也比宽袖衫与长裙行动方便,更不用担心会有人说哪个地方都是男子,不许女孩儿进入。她索性就让青杏她们几个现采买了合适的衣料,给她赶制了两身男孩儿的衣裳,从此出门游玩时,若是跟在祖父秦柏身边,不与祖母牛氏、黄家姑嫂她们同行的,就一概作男装打扮,连梳头的功夫都节省了不少。
扮男装还真是方便了秦含真许多。托她这一身穿戴的福,本地士绅请秦柏与赵陌去游园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无锡也是江南一处富庶之地,城里书香官宦人家、富户极多,不少人家都有私家园林,建得十分精致。秦含真逛了几处,大感增长了不少见识。尤其如今的江南园林时兴讲究什么一步一景,身在园中,如在画中,她多品味品味,将来画画时,也能有不少启发。
其中一处园子,她逛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有许多陌生之处。想起自己穿越前也是参加过江南水乡旅行团的,当中就逛了不少有名的园林,难不成是其中一处?她冥思苦想了半日,总算想起来,这家园子的布局有点象是寄畅园,有几处亭台楼阁也十分象印象中的寄畅园,再想想寄畅园可不正是在无锡吗?只是跟她见过的不大一样,估计是后来荒废或是换了主人后,又经过修整重建吧?
秦含真感叹几句,便高高兴兴地欣赏起这处园林来,毕竟是几百年后的名园,景致自然是极好的,她也可以趁机多学点东西,用在绘画技巧上,多少有些助益。
秦柏则因为与本地士绅结交,得了几幅不错的字画,回到船上后,就命孙女与赵陌一起来瞧,好生学习古时名家的技巧。
他们在无锡多待了几日,再次出发时,已经是九月里了。大约是因为路上耽搁了时间的缘故,等到他们接近苏州时,十分不巧地遇上北上的漕船,几乎堵塞住整条运河。幸好秦柏打出了永嘉侯的旗号,才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勉强靠了苏州码头的岸。但是想要再往前走,恐怕就有些麻烦了。还好苏州也有许多名胜古迹,又是江南极繁华的所在,在这里多留几日,倒也不是坏事。
码头上繁忙吵杂,秦柏便与牛氏商量了,又去征求黄晋成夫人的意见,最终决定在苏州城里找一处大型客栈,要了两个独立的清静小院搬了进去,只留三分之一的家人在船上看守船只物品。
经过这一番折腾,又连日舟车劳顿,牛氏与黄晋成夫人都有些累了,黄清芳深闺千金,也有些吃不消。她们决定要先在客栈里歇上两日,缓过一口气来。反正这一时半会儿的,也离不开苏州,倒也不必急着出门去游玩。
秦柏只好先去外头街面上闲逛。他照例带上了穿男装的孙女秦含真,以及跟着他学习的赵陌。有了无锡的经历打底,秦柏心中也少了忌讳,反而觉得秦含真年纪还小,没什么可避讳的,扮男孩子又极象,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间半点不见闺阁脂粉气,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带出门去。他就带着秦含真与赵陌,穿戴得如同寻常老士绅一般,只带了两三个随从,便逛起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坐小船沿河穿城而过,上茶楼去听评弹,品尝苏州特色小吃,欣赏这江南水乡的景致。
如此逛了几天,秦含真与赵陌的脑子里都是江南水乡的青瓦白墙,举手投足间都带了桂花香气,秦柏就觉得差不多了,让他们重画苏州街景图。不许互相参考,也不许去看原来赵陌画的稿子,就这么根据这几日的印象去画。
秦含真早在现代时,就游过苏州,去过几处景致最好的地方,也见过许多江南水乡题材的名家画作,肚子里便有了一层底,对于自己的画,该如何布局,用什么笔法与颜色,都很快打定了腹稿。她又有了一年多的绘画基础,天天照着古时名家的画作,学习去画那街景图,手上的功夫也大有进步。起初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的,真正静下心来,笔随心动,一幅江南水乡图的轮廓就出来了。
她是越画越有底气,仿佛突然开了窍似的,一口气把整幅图都画了下来,只差润色了,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额上背上都在冒汗,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酸软无力了。
再一抬头看向案边放的小西洋钟,竟然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天都快黑了。
秦含真忙丢开笔,拿了茶杯急急灌了几口茶下去,又叫人取点心来。
秦柏含笑从隔壁房间走过来,看着她的画,满意地点头道:“这一年的功夫没白费,果然有进益了。”
赵陌也凑过来看画:“我瞧着表妹画得比我要强百倍,而且笔法大方,有名家之风,半点不带闺阁中的脂粉气,十分难得。我看着就觉得惭愧。表妹学画,我也学画,我还比表妹早见识过江南真景,年岁也大些,竟处处不如表妹出色。”
秦含真也去看了他的画,觉得也没比自己差多少,就是画得粗了些,不够清新细致,看起来不大象是江南水乡,倒有些象是密云那边古北水镇的水乡了,便笑道:“赵表哥画得也极好的,你这样的年纪,能画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何必妄自菲薄?”
秦柏笑道:“他的笔法还过得去,只是味道不大对。毕竟他自小生在辽东,长在辽东,性情与江南不大相合。但你也一样是西北长大的,怎的就能画得这般柔婉?”
秦含真心知这是因为自己看多了名家字画的缘故,她所谓的“看多”,可不光是祖父收藏的那些画作,还有在江南游玩这几日欣赏到的书画而已,还有许多真正的传世名作呢。她便打了个哈哈,只道:“大概是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象赵表哥性情粗犷?哈哈哈……”
赵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秦含真的画技比他更出色,他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更加高兴,心中还有几分自豪呢。
秦柏命人点了灯来,细细看过秦含真的画,点出了几处不足之处,又指点孙女儿要如何润色,让她从头到尾独自完成这幅画,自己半点不插手。
秦含真匆匆塞了几样点心下去,又喝了两杯热茶,自觉身上有了力气了,便索性一鼓作气,照着祖父的指点,把画给完成了,然后把笔一丢,人往椅子上歪去:“我不行了,累死了,接下来两天都不想再拿画笔了!没力气!”
秦柏没好气地瞥了孙女一眼,又去欣赏起她的画作来。他这一生,自问在书画上也有些造诣,可惜两个儿子都从了军,读书只是应付罢了,教得的几个学生,又多是寒门出身,一心往科举仕途上走,没几个人有闲心研究这些书画技艺。临老他能有个孙女儿继承自己的衣钵,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给秦含真加码了,多开小灶,好好培养一番,绝不能让孙女儿荒废了她这份难得的天资!
秦含真犹自在椅子上歇过一口气,就跑去找丫头们要吃喝的东西了。画这一幅画,她还真是费了不少精力,得好好补一补呢。
完全不知道,她即将要陷入何等水深火热的境地之中。
第二百零三章 盘算
秦含真本来很期待苏州之行的,可她现在却不那么想了。这里的景色是很美,食物味道也不错,人人说话都斯文,语气里总带着一股子温柔婉转的味道,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可如果前提是,她没有被自家祖父秦柏押着进行绘画突击课程就好了!
秦柏似乎下了决心,要培养出个女画家来似的,天天盯着秦含真练习基础笔法,每天都给她布置许多功课,要她苦练书画的布局。秦含真若是不出门,一天到晚待在书房里练字画的时间至少有三四个时辰。虽然她挺喜欢写字画画,但也有些吃不消了。
牛氏与黄家姑嫂歇过气后,与秦柏一道出门游玩各处名胜古迹,又要去逛街上的商铺。但秦柏只许孙女儿去游览名胜,开拓眼界,却不让她去买什么脂粉首饰、衣料绣品,而是待在家里勤学苦练。在他看来,采买东西这种事,有牛氏这个祖母出面就够了。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必买太多这些东西,反正年年时兴的款式都不一样,今年买了,明年就要过时了,够一年使用就好。虽说牛氏的眼光有些村,但有黄家姑嫂在,东西不会出什么大纰漏。难得孙女儿如今在绘画上开了窍,自然要抓紧时间去多学点东西的。
秦柏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保守思想,也并不认为女孩儿长大到一定年纪,就该收心准备嫁人,婚后也要专注于相夫教子,无须在书画技艺之类的事情上花心思了。他知道本朝与前朝的几位有名的才女,其实真正能得到公众认可的,都是在婚后才传出的名声。她们的夫婿本就是有才之辈,儿孙也十分不凡,连带的她们本身的才学也更受人敬重。
相比之下,那些十几岁的名门千金,因会做几首诗、会弹几首曲子,便自称是个才女的,多半是为了说一门好亲而自抬身价,用不着两三年的功夫,渐渐就无人提起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亲事定下后,便停止了宣扬才名,生怕婆家不高兴。这样的“才女”,又如何作得准呢?
秦柏更希望孙女儿会成为前者,而不是后者。既然要以真正的才学搏得他人认同,孙女儿就必须从小打好基础,踏踏实实地学上几年画才行。连她今后要嫁的人家,他也需得细细挑选,不能寻那些守着所谓的规矩礼数,束缚媳妇才华的人家,还有未来的孙女婿人选,也要能与孙女儿性情喜好相合才好……
秦含真还不知道自家祖父想得这么长远,只是有些苦恼每天加码的功课。哪怕她知道秦柏这是为了她好,也希望自己的日子能过得稍微轻松一点。若是遇着能出门的时候,秦柏是不会布置功课的,她便盼着能多出几次门,既可以散心游玩,也能避开繁重的作业。
他们在苏州待的日子比较长,但凡是离得近的名胜古迹,大部分他们都去过了。牛氏与黄氏姑嫂更多地将精力放在本地出产的丝绸、宋锦与绣品上,采买了不少,预备要带回京城去做衣裳或送人用的。秦含真则跟着祖父秦柏以及赵陌活动,有时候出门去看看书画,有时候受邀去游本地士绅富户的园子,与书画名家结交,顺便多受些熏陶——当然,她出门前是换了男装的,对外也自称是秦柏的孙子。
苏州本地的士绅也打听过,知道永嘉侯是带了孙子孙女回老家来的,虽然不知道他的孙子几岁了,但秦含真打扮得十分象男孩子,又是正经读过书,学过画的,出口成章,不是他的孙子还会是谁?秦含真也自称叫“秦谦”,却是借了小堂弟的名儿。
秦含真却在暗地里抹了一把冷汗。秦柏与那些书画名家结交,相处得甚是融洽。赵陌乃是宗室,身份不一般,别人也不敢轻易拿他当友人子侄相待,都是客客气气地另请了他去静室用茶,并派专人相陪。独独她一个,常被安排与别家的子侄坐在一张桌上吃茶说话。若不是扮男孩子扮出了心得,她自问还能糊弄得了别人,还真不敢这么大胆地与那些少年人们近距离接触呢。
尤其江南这边的书香世宦之家,教养子弟都是自小让他们熟读诗书,因此这些被带出门交际的男孩子们个个都有才得很,开口闭口都子乎者也。这还罢了,不过是语气助词,秦含真还不放在眼里,最怕的是他们动不动就用典故,读书少些的人都未必能跟得上他们的思路。秦含真自问也上过二十多年语文课了,穿越之后还跟着名儒祖父学了不少四书五经的内容,又有赵陌这位功课还算不错的表兄天天作伴,也只是勉强能听得这些男孩子对话的七成而已。不过她年纪还小,又会装,于是还能蒙蒙人,让他们以为她是真的听懂一,将她算成了自己人。
其中一位诗人的儿子还跟她说:“谦弟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才学,真不愧是永嘉侯之孙,家学渊源。只可惜谦弟只是路过,不能在苏州久留。日后谦弟返回家中,千万不要忘了与某通信往来才是。你我难得性情相投,将来定要常来常往的。”
秦含真只能干笑着应下了,心中暗对谦哥儿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他将来收到这位小公子的书信时,不要懵逼了。古时候通信不便嘛,萍水相逢的新朋友断了联系,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应该不会穿帮吧?
倒是赵陌那边不太高兴了,当面虽然不说什么,但他私底下却向秦柏抱怨:“今日那家人只把我当成是贵客,寻了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来相陪,实际上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说,不过是客套地寒暄几句而已,没意思极了。可他们让表妹与他们的子侄相交,却十分不妥。虽说他们并不知道表妹身份,可舅爷爷与我却是心中有数的。万一叫人家看出破绽来,怕会对表妹的名声不利。依我看,表妹还是与我一道留在客栈里好了,我们多练几个时辰的书画,也能有所进益,强似在别人家里无所事事地闲聊。”
秦柏其实是有意让孙女儿去见见那些书画名家,好向人家请教的。不过那些书画名家,对小孩子的兴趣也不大,不过是偶尔指点两句,去了几次,也就差不多了。正如赵陌所说,让孙女儿总是扮了男装与男孩子们相处,也不大合适。如今是别人没认出来罢了,这种事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将来人家若听说了实情,只怕会心生芥蒂。
这么想着,秦柏就命秦含真继续留守客栈苦练了。虽然有赵陌相伴,但秦含真还是郁闷不已。她原指望能多逃几天的课呢。
赵陌的心情却好了许多,见秦含真有些闷闷不乐地,便给她出主意:“咱们也在苏州玩了这么多天了,见到了不少好景致,还去了许多我去年没去过的地方。原本我画的那些街景图,就显得有许多遗漏之处了。不如我们重新把稿子修正过来,再把去过的每处景致另行用小图画出,再配上文字,做成个带画儿的游记模样。日后回了京城,闲时就拿出来翻翻,回忆在苏州时的时光,岂不有趣?”
秦含真精神一振:“这是个好主意。本来我出门难,还指望表哥你能把去过的地方、见过的景致都画下来,带回家给我看的。如今我也能做这样的事了,怎能光想指望你?”说完就真的开始磨墨调色,根据记忆画起了底稿来,顺嘴跟赵陌抱怨,“要是有适合写生用的笔就好了。我们去游览的时候就能顺手将景色画下来,不必事后再苦苦回忆,总是落下一些细节。现在画国画用的笔墨纸砚,用起来太麻烦了些,没张平整些的桌子,就什么都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