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众人在茶园中稍稍休整了两日,便一起坐车进杭州城游玩去了,谁知那一日,又遇上了一场小雪。
  这是杭州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只是薄薄地盖了一层地面,还未能完全掩过尘世间的房屋街道、山水田园。但就是要这么一层薄薄的白色,给杭州的湖光山色带来了一种特别的美,让秦含真等人赞叹不已
  原本他们打算要坐船游西湖的,因为下了雪,没能成行。他们就在西湖边上寻了一座大型茶楼,包了楼上一处雅间,隔着玻璃窗欣赏西湖的美景,同时品尝着杭州本地的名菜与小吃。
  雅间宽大又明亮,在里头坐着,果然比在外头冒着风雪走路要舒适得多了。秦含真吃饱喝足,见祖父秦柏命人取画具来,双眼一亮,连忙拉了赵陌的袖子一把,凑了上去。
  秦柏今日画兴大发,有心要画一幅西湖初雪图。秦含真虽见过几幅雪景图,但没有真正画过雪景,心里有些抓不准画法。如今站在一旁,亲眼看着祖父从头到尾画上一幅,心里才算有了些底。
  秦含真正是学画的时候,近来又有进益,常受祖父夸奖,还有赵陌在一旁没嘴地恭维,她画画的兴头正浓呢,便不由得有些技痒。她不去打搅祖父的兴致,便悄声叫人去跟茶楼的伙计说,多要了一张方桌过来,也取了自己的画具,慢慢地回忆着祖父的笔法,也跟着画了一幅西湖雪景。
  虽然比不得秦柏画得好,但总算有了那么点意思,可以说是补上了她在雪景图这一块的短板了。一幅画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掌握了画法。
  秦含真兴致高涨,便又画了另一幅小品。
  赵陌自然又是没口子地夸,秦柏画完自己的,过来看了几眼,也点头说:“有点意思了,只是笔法还太稚嫩,要多看多练,不要自满。”
  秦含真笑嘻嘻地答应了。
  黄清芳走过来看了她的话,叹道:“永嘉侯教女儿真是了不得。含真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好画技,我看京城里也没几家闺秀能及得上你的。”
  秦含真只当她是象赵陌一样,因为与自己交好,便夸得没有了逻辑,笑着说:“黄姑姑这话说得太夸张了。京城里的闺秀也有许多是自小学画的,怎么就比不上我了?我才学了几年呢?光是笔法,就很不熟练。如果这样的画还叫好,叫那些真正有才学的才女们听见,要笑掉大牙的。”
  黄清芳笑道:“我也认得几家闺秀,并不是没有见过几位有才女之名的千金,当中自然也有画技出众的。只是闺阁中人学画,多是学花鸟,其次便是仕女图或是人物图,能画山水,还能画得有模有样的,就极难得了,已是才女中的一流人物。含真,你这幅西湖雪景,又有些不同。笔法固然是稚嫩,却胜在布局好,用色别致而自然,明明雪是白色的,可你除了用白,还有些深深浅浅的墨色,还有淡蓝淡青,看上去,就象是积雪在阳光下显露出来的颜色,竟象是真正的雪景一般。所以我说你这画画得好,至少在京中,我也没见过几位才女画的雪景图,比你这个更好了。”
  秦含真听得脸都红了,连连摆手:“黄姑姑,你就别再夸我了,夸得我都脸红了。”
  她是见过真正好雪景图的人,那些名家名作,还有现代的书画作品等等,哪一幅画得不好?她这个差得远了,怎么敢说能跟京城里有名的才女比了?仍旧是觉得黄清芳是爱屋及乌,好意抬举她的。
  黄清芳却有些哭笑不得,心想秦含真谦虚些也好。小小年纪,就已经这般了得。若她早知道自己现在的画技就比许多年纪大她几岁的闺秀画得好了,骄傲自满,从此不求上进了怎么办?她就没有再多说,只在心底认得秦含真的画技出众。
  所谓京城里有名的才女闺秀,有几个是真的才学出众、画技又好的?不过是闺阁中的名声,多一半是为了抬高身价,以求结门好亲事的原因。要是拿到外头去,跟正经的画家比一比,十个里至少有八个要被嘲笑回来。一般闺阁千金,能把一些常见的花鸟、人物图画得有模有样,比得上寻常读书人的中等水平,就有人夸是才女了。真正有实力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还多半是家学渊源,自幼受了熏陶之故。黄清芳是真心觉得秦含真的画好,笔法稚嫩又如何?光是画里透出的这份灵气,就是极少见的了。
  秦含真不知道她与黄清芳之间对于所谓好画的评判标准有这么大的差距。大约是因为她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是见惯好东西的缘故。她学画,画画,一旦遇上熟悉的题材,就时常会下意识地参考人家名家画作的布局或是用色,虽然笔法是自己的,但沾了名画的光,学到了一点皮毛,比起一般同龄人的作品,自然就显出了不凡来。黄清芳见过的好画可没她见过的多,常年与水平差强人意的画作接触,这一比较,可不就误会了?
  不过这点误会无伤大雅。秦含真画了两幅雪景图,心里就挺满足的了。等一家人回到茶园去,她又趁机多练了几幅,把秦柏指点她的几种画雪的技法都练熟了,还在盘算着,等回到京城,就把自家祖父收藏的几幅雪景题材的古画都借出来,好好观摩一番。
  秦柏在苏州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朋友在杭州也有故交,托他们的福,没几天的功夫,秦柏在杭州又结交了不少书画名家。这一回,他照旧带上了扮成男孩子的秦含真去与人会面,赵陌大约是无事可做,也跟着去了。秦含真运气极好,遇上一位脾气很好的本地画家,正在教导自家十六七岁的儿子画雪景。
  他大大方方地指点着儿子,秦含真站在一旁边听边看,他也不在意,反而还笑着让秦含真也画上几笔,给他瞧一瞧。秦含真大喜,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画了一幅雪景小品,得了那位画家不少指点,自觉大有进益。
  这可是真正的画家,水平比秦柏都要强呢。秦柏虽然也很不凡,但毕竟不是专门学画的。
  秦含真回到家时,还有些喜滋滋的,觉得今日占了大便宜。秦柏也很高兴,孙女能遇上好心的名师指点,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他连声对牛氏道:“今儿含真得了人家的指点,可不能白辛苦人家一场。上回在苏州我不是买到了一幅前朝名家的山水图么?记得是你替我收着的。找出来,附上个帖子,明儿就送过去当谢礼。他家儿子正学山水田园画呢,这画定合他们的意。”
  牛氏笑着答应了。
  秦含真则拉着赵陌小声说话:“赵表哥,你今儿怎么好象那么安静?你也跟我一块儿学画来着,为什么不去向那位先生请教呢?”
  赵陌笑了笑:“我对画画的事,其实不如你热衷,不过是学来陶冶身心,打发时间罢了。真用心去学了,恐怕就会觉得有些不耐烦。你既然喜欢这个,我自然是以你为先的。这又不是正经拜师学艺,咱们跟人家也是头一回见面呢。那位先生愿意指点你,是他为人宽厚,我若也凑上份热闹,就怕人家嫌烦,连带的不肯教表妹你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事?若我真想学了,难道表妹你会不教我么?”
  当然不会!
  秦含真表示只要赵陌想学,她就随时都可以教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原来赵陌对画画并不是那么有兴趣呀?那一直以来,她都拖着他一块儿学画,是不是太过委屈他了?
  赵陌笑着摇头。他怎么会委屈呢?他其实明白舅爷爷秦柏在有意培养他做个风雅闲人,多学些诗书画艺,日后在宗室中好立足,好打名声,却不容易受皇室忌惮。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京城的父亲那边,近日已经有了新的动静。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躲,就不会来招惹你了。他倒想真的做个沉浸在山水书画中的富贵闲人,可别人真的能容他这般清闲自在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呵呵
  赵陌自打从张公子那里知道了王家的秘密,当天就写了封密信,命心腹火速送回京城,交给父亲赵硕亲启了。
  至于利用张公子威胁张家去对付王家,还有黄晋成借机报复出气之类的事,那都是后话了,需要时间去准备。但赵陌觉得,父亲那里还是尽快通知的好。
  赵硕收到嫡长子的信时,心里还有些嘀咕,心想赵陌在江南又给他惹什么事了?还是缺了银子使?又或是想要回京城了,求他这个父亲原谅自己?但结果他全都猜错了。看到赵陌信中的内容,赵硕是大吃一惊,又惊又惧。
  他惊惧的不是王家瞒着他图谋兵权马政。这种事,虽说王家是存了私心,在私下里进行的。但那些文武官员会与王家结盟,自然不是冲着王家来的,完完全全看的是他赵硕这个有望入继皇家的皇嗣热门人选面上!若没有他赵硕,王家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些手握实权的官员投靠?
  赵硕在京城里也算是渐渐站稳了脚跟,自从他为皇帝办了几件事,有了能干的名声之后,他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人脉,不再事事都只能听从王家摆布,只能从王家那里得到各种消息。王家在私下里拉拢有兵权的将军,还使了手段与太仆寺少卿家联姻,是打着赵硕的旗号的,自然也会有人越过王家,来向赵硕表忠心示好。王家还以为自己有了倚仗,其实赵硕早就知道了实情。
  他一点都不担心王家能靠着这些所谓的依仗,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王家增添的筹码,最终都会成为他的助力,将他一步步捧到他想要的那个位子上。而等到他在那个位子上坐稳当了,那些投靠王家的人,自然就会拜倒在他面前。王家想要再指使他们做些什么来与他作对,他们都绝不会答应的。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的计划没能成功,他无法入继皇家,成为储君,日后登临九五尊位,这些助力也能增加他在朝中的份量,使他能稳稳成为一位拥有实权的宗室亲王。他仍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硕也曾想过,文官伸手去图谋军权,乃是朝中大忌,一旦被皇帝发现,绝对讨不了好。但这不是王家自作主张么?他根本不知情,只是被王家人借用了名义去骗人而已。皇帝真的要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赵硕早就打定了主意,要一直装不知情到底了。反正好处都是他的,出了事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他何乐而不为呢?
  王家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真正被算计的是自己。
  但赵硕看到赵陌的信后,真正惊惧的是后者在信里说的一件事——王家所谓的秘密,皇帝与太子其实早就知道了,甚至连朝中官员也有不少知情的,否则,就凭太仆寺张少卿,他们家不可能比王家还要消息灵通,能早早知道王家的处境,打起了重提与黄家婚约的馊主意。张家是从兵部打听到的,王大老爷曾为一部尚书,在六部里门生故旧者众,王家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连带的赵硕自己也并不知情……
  赵硕恨不得大骂王大老爷一顿,顺道再给小王氏一个教训。他们天天都在忙活什么?!一个个自命不凡,在他这个宗室贵胄面前摆架子,结果祸事都快要临门了,他们还一无所知!连张少卿家都早早听说了风声,他们却没察觉到张少卿之子南下的真正目的。就这样的本事,还敢肖想大位?真是荒唐可笑!
  不过……
  这到底是皇帝与太子保密工作做得好,只是张家走了狗屎运,意外得知了真相,还是皇帝与太子在有针对性地向赵硕与王家,以及与王家来往密切的亲友封锁了消息?
  赵硕心中紧张不已,心跳都加快了许多,额上背上都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做决定的时候到了。这一次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一生的前途,甚至是身家性命!
  如果皇帝与太子并不清楚王家的所作所为,并且有意惩治他们家,兴许赵硕还会存有几分侥幸之心,提醒王家一句,让他们尽快把起了异心的张家给解决掉。可如今,皇帝与太子已经知情,只是命人在暗中搜集证据,才暂时没有发作出来而已,赵硕就明白,王家怕是没救了,只是不知道后果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是以谋逆罪名治个满门抄斩,还是小打小闹地把人的官儿给降了,或是抹了,不涉人命,当作是为老臣保留一份体面?
  赵硕根本没犹豫多久,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他与小王氏成亲两年,并无儿女,平日里感情平平,若不是看在王家给他带来的助力份上,他早就忍受不了这个继室妻子了。脾气霸道,人又蠢又毒,还善妒。兰雪为他生了儿子,劳苦功高,性情又懂事温柔知大体。因长子不在身边,三儿子便与独子无异了,赵硕多疼他些,多去看兰雪,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小王氏却每每向他撒泼,还时常克扣兰雪母子的份例,甚至对小孩子下药,差点儿害得他连这个新得的小儿子也要失去了。
  赵硕忍了小王氏许久,早有休妻之心。只是还有用得上王家的地方,他才没有动作,想等到自己能真正当家作主的时候,再狠狠惩治王家一番。
  他会登临九五,可小王氏却未必有福气成为他的皇后。反正等到那一日,王家对他也没多大用处了。
  后来,太子痊愈还朝,赵硕的皇嗣之梦破灭了。赵硕曾一度想过要不要把小王氏也休回娘家去?但经过一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王家的境地确实不大妙,但他要是落井下石,就太影响他平日塑造出来的赤诚君子形象了。他还需要这么一个形象,以及正直宽容的好名声,才能得到太子的信任与欣赏,成为太子的心腹。如此,在日后太子登基时,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成为手握实权的亲王。
  赵硕并不觉得,自己将来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太子的身体是比以前好了,但跟一般人相比,还是稍嫌体弱了些,膝下又并无子嗣。倘若太子一直没有子嗣,皇家的香火还不是一样要断绝?到时候,若他赵硕已是太子所信任重视的实权王爷,说不定就有机会以皇太弟的身份成为皇储,一样能梦想成真。
  况且,即使太子在未来一两年内就添了儿子,也没人知道这个孩子能活多少年,会不会象太子一样体弱?太子不象是个长寿之相,将来他登基为皇之后,要是没撑上几年就驾崩了,就算生了子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着宗室与群臣辅佐幼主?赵硕心想,自己估计还是有望挣上一个顾命大臣的名号,或者直接成为摄政王的。万一幼主因为意外无法长大成人,他这个摄政王想要接掌皇位,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硕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直非常殷勤地讨好着东宫,仿佛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去争储位,只是性情天真,被王家人利用了而已。他是一心忠于东宫太子的,绝对没有二心……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意图,连原配与嫡子都能舍弃,王家与小王氏又算得了什么呢?必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推出去的……
  赵硕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要舍弃王家了。不过如今王家还算有点能耐,他需得行事谨慎小心些,配合皇帝与太子计划的同时,也不能让王家人看出丝毫端倪来。这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得在不引起王家警惕的前提下,让皇帝与太子相信他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王家的种种行径与他没有关系,他是清白正直的,从来没有肖想过什么兵权马政。
  赵硕思索了半日,总算定下了腹案,回过头来再继续看儿子的信,便又有了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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