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含真歪头看着他:“表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表哥对我当然是好的,他跟我们家的人相处,一向很真心,难不成还能有假意吗?没那必要吧?”
  吴少英笑笑,也不明言:“是我想得太多,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这时,牛氏与冯氏等人说完了话,又过来叫吴少英了,他便不再与外甥女多说,转去听师母的嘱咐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时,秦家与冯家的船方才离了江宁码头,驶到长江水道上来。秦含真扶着祖母牛氏,站在甲板上,远远瞧着岸上的谦哥儿抽泣着向他们挥手,一边给祖母拭着泪,一边也不由得涌上几分离愁别绪来。
  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刻了。
  船队离了江宁码头,便斜渡长江,到了对岸,然后转入运河口,直驶扬州。他们船队船多人多,载的货物也不少,这一路都打着永嘉侯府的旗号,沿路关口不敢为难,倒是有许多小官小吏赶上来讨好,因此船走得并不快。到了扬州时,已经是傍晚。秦柏想着他们前年南下时,在扬州也只留了一日,便索性下令众人在扬州停靠,趁机多玩几天,也算是履行了对老妻牛氏的誓言。
  秦含真一行人便在扬州游了瘦西湖,去了几处名胜古迹,又因如今跟黄晋成混熟了,后者提前给老家的人写过信,还有黄家士绅闻讯前来拜访秦柏,在城中有名的酒楼设宴给他们接风。
  秦含真跟在祖母身边,留心打听了一下小黄氏的娘家人,发现扬州黄氏一族几乎无人知道他们家如今的消息。只有那位曾经与秦家人一道南下的黄二老爷,从黄晋成处听说过小黄氏的兄嫂侄儿侄女上京城去了,傍上了权贵人家,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曾与京中黄家人接触,好象还刻意躲着自家族人。黄二老爷自然觉得有不妥,但族里人都不大在意这一支偏房旁系,还笑话过他们痴心妄想,并不关心他们如今的处境。他自个儿有心要打听,也没处找人去,只能在家唉声叹气。
  因着曾经有过同行的情份,黄二老爷还私下托了周祥年,请他帮着留意侄儿一家的消息。至于他那个还住在江宁的兄弟黄六老爷,一直病着,身边也没人照顾,女儿在秦家宗房还自顾不暇呢,黄二老爷已是从家里派了一房家人过去照料,又贴补了些银子,想必黄六老爷还能支持一时,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不孝儿子一家回归呢。
  说起小黄氏娘家人的处境,秦含真也只是跟着长辈们唏嘘几句,就抛到脑后了。秦克用这回没有跟着他们北上,说好了再过几个月才会随赵陌那边的茶叶商队出发。他这个正经黄家女婿都没出面,旁人何必多管闲事?秦含真跟着家人在扬州吃饱喝足,又买了些本地特产,便又坐船离开,继续沿运河北上,往淮安去了。
  到了淮安,已是过了淮河。冬日里淮河以北的运河封冻,如今虽然重开了,但水位也不是很高,因此船走得并不算快。秦含真一行在淮安游了洪泽湖,正打算往别处逛逛,驻扎此地的河道总督府就闻讯来下了帖子,请秦柏一家与赵陌去吃宴,说是要给他们接风洗尘。
  河道总督是位风雅人,设宴的地方也风雅得紧,乃是本地一处名园,名唤清晏园,颇有些景致可赏。秦含真跟着开了眼界,品了淮安的美味佳肴,还尝过了本地有名的茶馓,小日子过得还挺美。恰逢秦柏寿辰,他们还顺道在淮安给秦柏再过了一次生日,只在船上设了小宴,自家人乐和。牛氏、秦含真与赵陌都关了贺礼,连小冯氏都孝敬了两色针线,一家人和乐融融。
  他们在淮安停留了几日,又继续北上,没多久就到了徐州,在徐州也多停了两日,把前年没玩过的地方都玩了。因想着再往前不远,就是山东境内,先前留意过的盐碱地,也可以趁机打听打听有没有懂得治理的人才。徐州又是大城,城中书坊不少,秦含真便劝赵陌去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农书,买些合适的种子。
  就在这时,京城长房的书信传到了。信是秦仲海亲笔所写的,除了提及家中的琐事,就说到了一件京中的要闻。
  那位深受皇帝宠信的王二老爷,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场病,于正月底逝世了。
  临终前,他见到了亲自来探病的皇帝,没有为兄长一家求什么恩典,只求了皇帝一件事,那就是希望皇帝应允,让他兄长与兄长的两个年长儿子辞官回乡荣养,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还朝参政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用心
  平心而论,王二老爷临终所请,实在是用心良苦。
  王家风光了这三十多年,朝中门生故旧甚众,姻亲又多,哪怕是如今已经落魄了许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连根挖起的。皇帝一直没有对王家下狠手,一方面是顾及老臣王二老爷的体面,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舆论上的影响。王家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说退就能退的时候了,他们底下还有人,背后也有人,暗地里依附的人同样不少。王家说一个退字容易,可上到王大老爷,下到这些喽啰,又有哪一个甘心放弃享受了多年的富贵权势?皇帝要对付王家,就算王大老爷父子几个老实领旨不反抗,他们手底下的人也要垂死挣扎一番,闹出点风波来。
  皇帝不想惹出什么大风波。天下承平已久,朝野一片太平,他一心要让太子顺利地接手权柄,可不想额外生枝。若不是王家的行为已经威胁到太子的安危,皇帝其实还没打算要完全摒斥王家呢。
  王二老爷的请求,恰好能满足皇帝的愿望,从王家最有野心也最有权势的三个男人手中实权夺走,让他们返回家乡荣养,以王家为首的这一派势力失了领头羊,终将会渐渐衰落下去,各自为政,或是偃旗息鼓,从此再也无法对太子造成什么威胁。
  但站在王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失去了三个官职,其他子侄们的官职功名却是保住了,他们的姻亲故旧门生,也不会立刻受到太大影响。王家可以保留住元气,兴许权势不如以往,但好歹全家都能平平安安。王大老爷父子三人回到家乡,也一样能终生得享富贵尊荣。他们还能再培养家族中的出色晚辈,让他们日后再重振王家门楣。王家的名望不会受损,王家的子侄还有希望,王家的女儿们可以安心在夫家度日,未出嫁的也依然有着光明的前程。
  王二老爷可以说,已经为家族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他没有子孙,只有一个女儿,嫁进了厚道人家,生的儿女也都生活顺遂。他死后,无论王大老爷这一支下场如何,也不会对他的妻子后人有任何不良影响。可他依然还是在临终前,向皇帝开了这个口,只求能再挽救亲人一回。
  皇帝明白他的苦心,虽然嫌他太过心软,但还是答应了。只要王家人乖乖照做,他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只可惜王大老爷似乎有些不甘心。他一直盼着能在弟弟去世前再见对方一面,说服对方在皇帝面前为自家求情,好让自己能逃过一劫。可他万万没想到,王二老爷虽然求了情,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反而是为了王家而牺牲了他这个兄长。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求着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倘若现在就放弃官职,告老还乡,再也没有出山的那一日,那么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白费心机?就算子孙后代还有出头的可能,又有什么用?他终究是失去了想要拥有的权势,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到子孙后代翻身的一天了!
  王大老爷心中对弟弟有怨气,可是当着皇帝的面,他没办法将怨言说出口。等弟弟一死,他在忙着操持后事之余,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逃过告老还乡的命运了。皇帝既然应允了王二老爷临终所请,就会给王大老爷父子三人一个体面,让他们自行上书告老或辞官,不会强制革去他们的官职。这原是帝王的恩典,但王大老爷却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机会。
  王二老爷的丧事还没办几日,他就开始以伤心过度为借口“病”倒了。病人是无法上朝参政议政的,也没办法到衙门里工作,但同样的,他也无法奉上告老的奏折。至于他两个最年长的儿子,自然也要在老父的病床前尽孝,同样向衙门告了假。父子三人已经商议定了,皇帝那边,他们还是需要有个交代的,所以他们不可能全都留在朝中,必要的时候,需要牺牲其中一人。而王大老爷已经决定,牺牲长子,让他辞官回乡去了。眼下他的次子官职更高,自然是次子留任,对王家更有利。至于长子心里会怎么想,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他的儿子,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好。
  王家父子三人的真正用意,也并不是没有人察觉。皇帝与太子恐怕都心里有数,只觉得厌恶。还有旁人,也有认为王大老爷愚蠢又贪婪的。他这么做明显是在考验皇帝的耐心。即使皇帝答应了王二老爷临终所请,那也不是没有前提条件的。倘若王大老爷继续犯蠢,让皇帝觉得难以忍受下去了,谁还能拦着一个君王发泄自己的怒火?王二老爷毕竟是臣子,更何况,他都已经死了。
  秦仲海论身份乃是王二老爷的外孙女婿,给秦柏写信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感到十分恼怒与不满。王二老爷病重的时候,他常与姚氏一道去王家二房探望,清楚妻子的外祖父直到弥留之际,心里都还在担心什么。
  王二老爷这一生,前半生平平无奇,后半生却是帝王心腹,哪怕几十年来官位不显,身份却是举重若轻。他给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与富贵权势,无论皇帝对王家其他人的观感如同,却从来都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厌弃的想法。他又没有儿子、孙子,王家是风光还是衰败,其实都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临终之际,利用自己的圣眷,为家族谋得一个喘息的机会,使得家族上下不至于因为某些人的野心而遭遇灭顶之灾。
  他这一番良苦用心,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提了那样一个要求,几乎就已经等于是在与皇帝做交易。为此他放弃的有可能是死后的无上哀荣。皇帝一直没有下旨,追谥他任何美称,说不定就是与此有关!
  可王大老爷却无视了兄弟的这一番苦心,整日里想的只是自己的权势地位,根本不在乎,他这样的任性有可能导致王二老爷的所有努力都被付之东流。王大老爷或许以为自己装病的法子很高明,却不知道所有人都明白他在想什么。王二夫人心中悲苦不已,女儿姚王氏更是心中含恨。至于姚氏,早在丈夫秦仲海面前哭骂过伯祖父不知多少回了。她们身为王二老爷的至亲,对王大老爷的做法深恶痛觉,无法原谅。
  秦仲海还在信中对秦柏道,其实自从去年王二老爷生病开始,王大老爷父子几个就没少上承恩侯府的门。他们都是来找姚氏,企图通过姚氏影响承恩侯府上下,再进而影响到永嘉侯秦柏以及东宫太子,盼着他们能在御前为王家多说些好话。据说京中不少与宫中关系密切的宗室王府、公主府以及皇亲国戚们都受到了王家的请求,也有人答应去助他们。不过,秦仲海与姚氏夫妻俩对此一直很冷淡,因此也没在给秦柏的家书中提起,直到如今王二老爷的后事已经办完,他们方才坦言。
  秦仲海还在信里提到一件让他无法理解的事,那就是辽王世子赵硕,赵陌的父亲,本来一直传闻要与岳家划清界限,甚至是打算休妻的,却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还开始帮王家说起好话来。他如今做足了女婿的本份,时常亲自前往王家“探病”,在别的官员面前闲谈时,也时常说起王大老爷的功绩,以及后者两个儿子近年来在工作上比较出色的表现。这明摆着就是在帮王家了。
  秦仲海心中感到不安,也无法理解赵硕的做法。他把这件事写在家书中,告知叔父秦柏,就是想让秦柏提醒赵陌一声。若是有可能,就通过赵陌,辗转劝一劝赵硕,让他别再犯傻了。如今是皇帝看王家不顺眼,也看在王二老爷的面子上,对王家人从轻发落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王大老爷却装起了傻,连恩典都要往外推,难不成真的要将家族子孙的前程都毁了么?!
  这种时候,人人都不会愚蠢地掺一脚进去,就怕遭了池鱼之灾。赵硕众所周知地与妻子不和,也早放出风声说他要休妻的,明明可以跟王家划清界限,却主动搅和进去做什么?这事儿原与承恩侯府不相干,但秦仲海知道儿子秦简与赵陌交好,见儿子为好友担忧,便提醒赵陌一声。
  秦柏读完了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把信上所言的事告诉了赵陌,道:“眼下正是你的要紧时刻,你需得提防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会拖累了你。你父亲此举实在不高明,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赵陌皱着眉头道:“我虽听说继母已经怀有身孕,却不相信父亲会为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去冒触怒皇上的风险。与其说他是为了救王家,我倒更相信,他只是在做戏而已。”
  秦柏一怔:“做戏?”
  “对,就是做戏。”赵陌笑了一笑,“做给王家身后的那些人看,做给那些愿意相信王家的人看。他想要收买人心,显得自己有情有义。皇上暂时没有对王家赶尽杀绝的意思,那我父亲把王家的人脉拿到手里,又有什么稀奇呢?王家已经不可能成事了,可我父亲觉得自己还有盼头呢。他又怎肯浪费了这大好资源?”
 
 
第二百七十章 来信
  赵陌猜出了父亲的用心,只是心里却不看好。
  皇帝与太子都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赵硕的真正用意?当初皇帝有意舍弃王家时,就没把王家身后的势力太当一回事。说白了,皇帝又不是要将王家满门除尽,毕竟王家曾与多家宗室皇亲勋贵高官联姻,斩草除不了根,何必枉作恶人?只需要诛除首恶,再将剩下的王家人驱离朝廷便是。
  兴许短时间内,会有依附王家,或者是不明真相被王家迷惑的官员百姓为王家喊冤,但皇帝无意掀起大风波,不会逼王家走上绝路,这冤喊着喊着,也就不会有人在意了,自有旁的事牵扯了朝廷的注意力。这王家一不曾于国于民有大功,二又不是真个清白无辜,三在官场上也不是没有政敌,能有多少人会为了他家要死要活?时间长了,那些依附他们的人就会另投新主,为自己另寻出路,过个十年八年再回头看,还有几个人记得王家是谁?
  由此可见,王家背后的人脉,说珍贵是珍贵,但也并非多么牢靠。赵硕却为了这不大牢靠的人脉势力,选择了与皇帝、太子做对,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如今在朝中,也算不上有厚实的根基,一是凭着皇帝的圣眷,二是借着王家的势力,如今后者保不住了,前者又被他自个儿放弃,他还能剩下什么?
  赵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犯了什么傻,兴许只是自视过高而已。他不希望父亲闯祸,连累自己,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父亲什么。他能做的,也只有跟父亲划清界限,向皇帝与太子表明自己的无辜,希望他们能看在他的忠心,以及过往的小小功绩份上,不要迁怒于他。
  随秦仲海的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秦简与秦锦华分别给赵陌和秦含真写的信。小孩子之间的通信多是玩笑,秦柏与牛氏都不会听的,便让他们二人各自取了回舱房自阅。
  秦含真并不认为堂姐给自己的信里会有什么真机密,便与赵陌一道在充作书房使用的前舱里看了。秦锦华写的也没什么特别东西,都是些小儿女之间的私话,顶多就是提及她从前从江南送回京城去的一些小礼物很合其心意,问她能不能再捎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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