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仔细看了信后附的清单,别的倒罢了,扬州香粉倒有些麻烦。信来得迟了,如今船队早离了扬州几百里地,哪里还能回头去买?不过她路过扬州时,也买了一些老字号的脂粉,预备带回京城去做手信的,当中有几样与清单上的物品重合,正好拿去送秦锦华。至于别的,就恕她无能为力了。
不过,这才不到两年的功夫,秦锦华小姑娘居然也开始讲究起胭脂香粉来了?瞧这清单上列明的种类,远不是前年她闺房里摆放的脂粉种类可比的。京城里的闺秀难不CD时兴十来岁的小姑娘就开始涂脂抹粉?当初秦锦仪是被家人教歪了,怎么秦锦华如今也是如此?
说起秦锦仪,秦锦华在信里也没忘了提起,说二房如今搬走了,宅子就在离承恩侯府不远的地方,周围的邻居也依然以王公贵族为主。只是二房当家的秦伯复官位至今还是个六品,分家出来后,也称不上是侯府的老爷了,落在这贵人宅第群落里,颇有些格格不入。可薛氏不肯搬到中低品阶官员聚居的地方,嫌“降”了自家的身份,日常用度也仍旧照着从前侯府时的规矩来,大手大脚的,如今钱财上已经有些勉强了,便只维持着外头的风光,内里在某些“不重要”的人事上便拼命节省。
秦锦春可怜地成了这“不重要”的典型,如今被克扣得可怜。若不是秦锦华念着姐妹的情份,千求万求,终让承恩侯夫人许氏松口,答应让秦锦春继续到侯府来上学,而二房想着长房怜惜这个女儿,说不定将来能在婚事上占些好处,还能省下一笔嫁妆,或是日常用度,没有拒绝这根橄榄枝,秦锦春还不知会落到什么样的田地呢。如今她一年四季的衣物首饰、茶水点心、笔墨纸砚,仍是承恩侯府出的,不过没走公账,而是从盛意居账上出,只当是姚氏给自家心爱的闺女寻了个堂姐妹做陪读。因此秦锦春如今还能维持千金小姐的体面,在外人面前也得高看一眼。
不过,由于秦锦仪依旧是家中最得宠的大小姐,所以秦锦春得的东西,至少有一半要被大姐抢了去。亏得她们姐妹二人年岁差得远,衣裳尺寸大不一样,承恩侯府给的又是做好的现成衣裳,而不是衣料子,否则说不定秦锦春连这一半东西都还没有呢。但首饰和日常用品什么的,就未必能保得住了。
秦锦华为秦锦春抱不平,絮絮叨叨地抱怨了整整一页纸。秦含真却从中看出了一个事实:大堂姐秦锦仪的婚事,看来是真的受了影响,至今还没有着落呢。她如今也有十六了,换了别家,都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但她如今连个有意向的人家都还没说定,更别说薛氏与秦伯复一心想让这个女儿高嫁,当初见蜀王幼子没有了皇储的福份,就连他这样的宗室贵胄都嫌弃了。可如今哪里还能找他们能看得上眼的好人选去?分家出来,便是六品官门第,论血统,又是秦家庶出旁支,哪怕是借个秦皇后兄弟的名义,也是早早死了几十年的人,借不上势。与他家门当户对的,他家看不上;他家能看得上的,却看不上他家。秦锦仪婚事蹉跎,还真是怨不了别人。
秦含真又重新看了一次信,为堂姐妹们叹息一声,也就收起来了。抬头看见赵陌仍在看信,她便笑问:“简哥在信里跟你说什么了?你看了这半日,居然还在看开头?”
赵陌抬眼冲她笑了笑:“这是从头看第三遍了。简哥儿也没提别的事,就是提了提宗室皇亲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我那父亲恐怕真有些麻烦,无奈他太过自负,至今还看不明白,又不肯听人的劝。”
方才在主舱里的时候,秦柏与赵陌谈论二堂伯秦仲海信中的内容,秦含真也听见了,明白他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哂道:“你是他儿子,又不是他爹,哪里还能操心得了这么多?我看现在你还是先求自保比较好。宗室嘛,只要你不是跟着他一块儿干坏事,一般不兴牵连儿孙族人这一套。山阳王的父亲当初跟造反也没两样了,如今山阳王还不是舒舒服服地做着郡王爷?虽然处境不太好,但该有的待遇都没少。你都打算老实寻个小封地种几年地了,也没什么出人头地的野心,皇帝与太子都明白你的为人,有什么可怕的?”
赵陌微微一笑,把信收起:“是没什么可怕的。”他只是担心,父亲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无法扛下去的时候,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而已。
秦含真不知道他心中的担忧,还跟他聊起黄家呢:“二姐姐在信里没提起他们,简哥儿也没提吗?二房如今的处境也不是太好,难道还继续养着黄家人不成?他们到底如何了?那个黄忆秋姑娘……是否成功进宫了?黄家人还躲着族人呢?”
赵陌好奇地问:“表妹怎么这样注意他们家?”
秦含真耸耸肩:“也不是特别注意,就是好奇二房跟他们家搅和在一起,到底会闹出什么事来而已。”
赵陌笑道:“恐怕根本闹不出什么事,否则简哥在信里不会不提。表妹若是想知道,我给他写回信时顺道提一句就是了。他若知情,自然会在信里告诉我。”
秦含真笑着说:“算了,我们顶多过上个把月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有多少事不能问?没必要为了点鸡毛蒜皮,还要劳烦底下人两地奔波。”
赵陌道:“这有什么?我本来就要往京里去信的。不过是顺道多捎一封信,又能劳烦什么人?”
秦含真眨了眨眼:“你是给你京中的人手送信去?要吩咐他们干些什么吗?”
赵陌笑而不答。
收到京中来信之后,秦家人一边给京中回信,一边派人赶紧采买好该买的东西,补给船上食水,便继续出发北上了。赵陌与秦含真买了不少树种,还在人市那边买到两房家人,却是遭了灾的农户因还不起地主的债,被全家卖了的,当中有几位老农,对种地的事十分有经验,赵陌与秦含真都如获至宝,赶紧将他们寻地方安置了,先养几天的病,待养好了,再送到肃宁去。
赵陌的手下人在肃宁县已经赁好了房舍,又买了一块盐碱地,近日正趁着春暖花开,试验几种树种。赵陌命人将新买的树种粮种也送了过去,先试种一年再说。肃宁那边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还道那盐碱地的买主是个傻子呢。
船队一行北上,穿行山东境内,过了黄河,在聊城暂停下来,休整几日。这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天气晴好。船上众人都换了轻薄的春装,秦柏带着家人先游了光岳楼,正寻思着是不是要走远一些,到阳谷县去瞧瞧水浒故事中有名的狮子楼,便又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这回来信的是赵硕,他在信中催儿子,赶紧换了陆路回京城去,不要再跟着秦家一道走运河磨蹭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小产
赵硕信中说得急,来送信的人,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的,显然是一路快马过来。
据赵硕信上说,如今家里病人多,他身子也不是很好,还要忙着朝廷上的政务,实在是吃不消了,急需要个可靠的帮手。长子年纪也不小了,读了几年书,又跟在永嘉侯秦柏身边,四处游历,见识过些世面,很该回家帮衬一下父母。他听说赵陌如今跟着永嘉侯府的人北上,船队船多人多,走得也慢,怕路上耽误功夫,不知要几时才能到京,家里却正急需赵陌回去,因此便催他弃船登岸,走陆路骑马回返。
赵硕还给秦柏也写了一封信,谢过秦柏这两年的时间里对他爱子的教导,又说了家里的难处,道需要让儿子回去尽孝,恐怕不能让他继续陪秦柏在外游玩了,还请秦柏通融,云云。
这信写得有些酸,活象赵陌跟在秦柏身边,就完全是为了玩乐,而不是为了读书长见识似的,对当年他逼儿子南下定居、不许回京的事实竟是抹过不提了。他说叫儿子回去是为了尽孝,倒显得秦柏若不答应,就是碍着赵陌行孝道了。秦柏对赵硕可以说是有恩无怨,又不曾有过节,如今赵硕一来信就说这些话,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秦柏看了信,就忍不住冷笑一声,将信丢开手去。
赵陌将信拣了过来,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一回,再看一回父亲给自己的那封信,便将两封信都折了起来,仔细放好。
秦含真在旁看得心焦,忙问他:“这信里是否能看出些蛛丝蚂迹来?你父亲真的是因为这点小事,才急着叫你回去?我看他虽然不大聪明,可对我祖父一向还是很客气的,时常叫你在我祖父面前为他说好话。由此可见,你父亲对我祖父还是讨好为主,怎么一写信来,辞句就这么呛?我们才从江南回来,还没到京城呢,不可能是得罪了他。到底是他因为长房那边不搭理王家长房,就迁怒了我们,还是真的遇上什么要紧事,没了理智,所以无差别地乱喷起来?”
赵陌听得笑出了声,两眼亮晶晶地看向秦含真:“表妹真个聪明!你也觉得我父亲这信写得糊里糊涂的?”
秦含真一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没个缘故,他还能把无冤无仇的国舅爷给得罪了?难不成他如今在皇上与太子面前真个很有脸面,可以不用把我祖父放在眼里了?”
秦柏无奈地瞥了孙女儿一眼:“胡说些什么呢?”
秦含真撇嘴道:“我可不是胡说,这分明就是实话。”
赵陌笑了笑:“我父亲若真个在皇上与太子面前很有脸面,是不会如此着急地叫我回去的。只怕他如今的境况不太妙,才会不管不顾地来信催我,连得罪舅爷爷,都顾不上了。”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阿寿,吩咐道:“把送信的人带到前舱去,我有话要问他。”阿寿领命而去。
前来送信的是赵硕跟前侍候的小厮昌儿,从前也曾在赵陌身边待过一段日子,与赵陌关系还不错。他来做这个信使,倒是可以给赵陌透露些京中的内|幕消息。
赵硕在信里说得不清不楚地,只说家里病人多,他身体也不好,又要忙于公务,顾不上家里,因此需要儿子回去搭把手。
事实上……家里不是病人多了,而是发生了意外,怀孕不久的小王氏小产了。
小王氏是在宫里出的事。
近日王家的境况不大妙,王二老爷的后事办完后,王大老爷一直卧病在床,他的两个最年长的儿子回来侍疾,其他子侄倒是以“不能因私忘公”的理由,仍旧留在原本的官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见王大老爷一直耍赖,心生不满了,有御史知机地上书参了王大老爷的小儿子一本,原因就是后者几年前在工部郎中任上犯的一个小差错。平日里看来,这个差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司同僚帮着掩了,自不会有人在朝上提起。可如今皇帝正恼王家长房呢,有人捅出了这个真相,便是王大老爷小儿子现成的把柄。即使对方已经不在工部任上了,早放外山东,也拦不住龙颜震怒,命有司将其锁拿进京,严加查处。
而这桩官司仿佛按下了什么东西的启动键似的,自那以后,朝中便多了御史参奏王家人,眼看着王家就要大厦将倾了,小王氏坐不住,便想借着自己辽王世子妃的身份,进宫去求见太后,想要为娘家亲人求情——
谁知道会那么巧?小王氏在太后宫门前,本是差一点吃了闭门羹的,但她心诚得很,一定要求见到太后不可,便一直在慈宁宫门前呆站。宫中人皆听说了她怀有身孕,怕她有个好歹,只能报到太后娘娘跟前。太后无奈极了,恰逢王嫔过来陪她去慈宁宫的小花园里散布,王嫔就求了太后恩典,许小王氏进宫门来稍坐片刻,歇息歇息。反正太后素来不管朝廷上的事,一切都由皇上做主。不管小王氏求什么,太后不理会就是了。王嫔这般深明大义,太后也十分欣慰,便允了她所请,叫了小王氏进宫。
小王氏果然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太后求起情来。太后听了几句,不置可否,便要扶着宫人的手返回殿中。不料这时候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蜜蜂,骇人得很,宫人驱赶不及,竟叫它们围着太后乱飞起来。太后吓了一大跳,王嫔忙上前帮着驱赶,一个不慎,还叫蜇了好几下。太后在慌乱中扭了脚踝,宫人扶之不及,令她差点儿摔倒在地,是小王氏飞扑过来,垫在太后身下,才保住了太后平安。然而小王氏经此一跌,却是动了胎气,立刻就见了红。王嫔忙传了太医来给太后与侄女儿看诊,太后无事,小王氏的胎却是保不住了。
虽说是天降横祸,但小王氏也算是救太后有功。太后赏了她不少东西,还特地唤了赵硕进宫接她回家,并再三嘱咐过,让他待妻子好些。太后不曾应允小王氏所请,却受了她的救助,这是心中有愧呢,早听说赵硕有意休妻,才会多劝他这一句。不管怎么说,救过太后的女子,总不能叫她成了皇族弃妇。反正赵硕早有了嫡长子,也不缺爱妾,保留小王氏的正室之位,让她余生能安享富贵,却是无妨的。
不管赵硕心里有过多少计划,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做出一副真心关怀担忧的模样,把小王氏接回家中好生照顾了。一个血统不佳的嫡子没了,他不可惜,只叹有了太后的话,他没办法再提休妻二字,就算要暗地里除了这个妻子,另娶名门淑女,也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宫里都要瞒过才行,否则就是得罪了太后。他计划受挫,心情正不好呢,哪里还有闲心照看小产后的小王氏?
偏偏这时候,小儿子赵祁又病了,兰雪为了照顾孩子,也累得够呛,多走两步路都觉得气虚。赵硕一边忙着收拢王家的势力,一边又要照顾妻妾儿子,就象灯芯两头烧,怎会不累呢?因此才会急急忙忙写了信,召嫡长子回家去。赵陌若回去了,至少家里的事就有人担着了,赵硕不必再分心照看内眷,可以专心于正事。
昌儿说完事情经过,便叹息着劝赵陌:“哥儿还是早些回去吧。府里如今真个乱糟糟的,世子爷若不在,就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几位管事虽然得世子爷看重,到底不是正经主子,许多事都不方便做的。哥儿回去了,怎么也是府里的少主人,世子爷不在时,哥儿就可以做主管着府里。等时间长了,谁又还能小看了哥儿呢?哥儿是世子爷的嫡长子,这府里的事,将来本就该交到哥儿手上的,旁人谁也不能越过您去!”
赵陌听完了,却只是笑了笑,仔细盯了他两眼。
昌儿有些迷糊,不解地再唤他一声:“哥儿?”
赵陌笑笑:“我知道了。只是父亲先前还让我在江南多待几年,不高兴看到我随永嘉侯回京去呢,如今却反口催着我回去,也未免太突然了些。我需得向永嘉侯说明原委,还要把行李安排好了,才能离开。你先下去歇息,有了信儿我再唤你过来。”
昌儿以为他也就是再拖上一两日而已,忙笑着应了,又提醒他:“哥儿千万抓紧些,世子爷那里真的很需要您早些回去!”
赵陌点点头,眼看着阿寿将昌儿带了下去,便立刻冷笑了一声。
小王氏小产,与他何干?他与这个继母有仇,全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小王氏要养病,自有王家人照看;赵祁生病,也有他的生母照料;兰雪小妾生病,还有丫头婆子呢。这里头有他一个少年人什么事儿?难不成赵硕还指望他去照看有仇的继母和父亲的小妾不成?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