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何氏再也忍不住,拉起女儿就匆匆转头出去了,二话不说,直奔后院正房,连儿子都顾不上了。
  到了正房,她就忍不住委屈地痛哭出声。先前将章姐儿与梓哥儿送到前头正厅去的那个婆子却悄声命秦泰生家的将章姐儿带了下去,关上门,走到何氏跟前:“奶奶,如今不是哭的时候。听口风,秦家人似乎知道了姑娘的身世,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第二十五章 建议
  何氏哭声一顿,惊愕地抬起头来:“不能吧?他们怎会知道?不过是那老太婆胡乱嚼舌罢了。从前在他们家里,她也没少骂我,不知骂得多难听呢。”
  那婆子冷笑:“这位秦太太虽说粗俗了些,若不是奶奶留了把柄在她手上,她也不会骂得这么难听。仔细想想,她骂的那些话虽不堪,却并没有胡编乱造,反倒是句句有深意,就连奶奶和你哥哥上回找的那群士兵,与牛家梁哨所一事有关,他们都知道了。想必这秦家与京城承恩侯府有些渊缘,他们从京城听说了什么。而秦太太旁的不提,只拿姑娘姓不姓陈一事来说话,定是知道了奶奶在临县时的旧事。奶奶上回不是说,秦家姻亲家的女孩儿拿你的旧事与姑娘的身世说嘴么?想来是那话已经传到秦家人耳朵里去了。”
  何氏心下越发慌张:“那怎么办?他们一定会跟二爷说的!到时候我……我……”
  “急什么?”那婆子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奶奶腹中已经有了秦二爷的骨肉,即便秦二爷真要奉父母之命,将奶奶休了,有这么一个护身符在,奶奶也不会被赶出秦家门去的。秦家子嗣单薄,不会舍弃自家的骨肉。奶奶别瞧秦老爷秦太太在你面前威风得很,他们若是真能狠得下心,也就不必看在梓哥儿的面上,一再轻饶了奶奶了。”
  何氏摸摸自己的小腹,心中安定了些,只是心情免不了有些复杂。
  她如今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从米脂回到大同后,她休养身体期间,听说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就立刻开始策划着要怀上这个孩子。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也成功了。有了这个孩子,再加上梓哥儿,她在秦家的地位就更稳当了。晋王府的风暴,应该吹不到她身上。可是……这也意味着她今后的路会更加艰难,原本怀抱的美梦,还不知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何氏出了一会儿神,就打起了精神,开始向那婆子请教:“金嬷嬷,我方才都糊涂了,秦家怎会跟承恩侯府扯上关系的?两家虽然同姓秦,但我从没听说过他们是一家呀?二爷肯定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绝不会瞒着我!”
  金嬷嬷想了想,道:“承恩侯府的那个管事,方才称呼秦老爷与秦太太为三老爷、三太太。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在王府时曾听说过一些承恩侯府秦家的传闻。承恩侯这一辈,同父所出的亲手足一共是四个人。除了已故的皇后娘娘外,还有一位庶出的兄弟,早在当年侯府蒙难时,就死在牢中了。另外还有一位继室所出的幼弟,随父兄流放西北,却没听说过他回京的消息。有传闻说他与老侯爷一道死在西北了,也有人说他没死,只是与家人失散了,还有说他被美色所迷,抛家弃业,在西北落了户,连回京看皇后娘娘最后一眼都不肯。这种种传闻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京城中人早已当他是死了。若不是我们王爷年少时,也曾与承恩侯的这位幼弟相熟,王府中人也不会知道他这些传闻。”
  何氏讶然:“这么说,我公公就是承恩侯的这个幼弟了?他可没死,人也明白得很,在西北有家有业的,怎么也不跟京城联系呢?就算是要在此安家,也犯不着跟承恩侯府断了来往呀!”
  说得她都心疼了,若是有承恩侯府这一层关系,秦安想要升官,也不会那么艰难了。亏得她想尽办法四处打点,还托了晋王妃的关系,才勉强让秦安做到百户。秦老先生明明有好亲戚,通天的人脉,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家儿子出点力?!
  看着何氏面露怨忿,金嬷嬷淡淡地道:“内情如何,我也不知,只是早年听王爷王妃私下议论过,说承恩侯脾气性情都不好,与弟妹关系不睦。秦老爷三十年都不肯回京,想来与承恩侯之间确实有些不和吧?但如今承恩侯既然打发了人去米脂寻弟弟一家,秦老爷也肯用他派来的人侍候,兄弟俩多半是和好了。兴许秦老爷见过二爷后,便要上京探亲去了,日后迁回京城,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也是理所当然。”
  何氏听得双眼一亮。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富贵荣华梦……
  她一时又走了神,金嬷嬷瞧见,不由得重重冷哼一声:“奶奶别嫌老奴多嘴,奶奶往后在秦老爷秦太太面前,还是老实些的好。如今人家有靠山了,不象从前,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教书先生,二爷又是孝子。秦老爷秦太太若真要发作奶奶,奶奶也无法抵挡。奶奶腹中的孩儿虽说能暂护你一时,可等他生下来了,这护身符也就失去效用了。以承恩侯府秦家的门第,想要给侄子娶个出身官宦人家、才貌俱佳的妻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前头有两个孩子在,当作是娶填房,也依然有的是官家千金上赶着想嫁进秦家来。奶奶如何能与真正的官家千金相比?到时候,就连这秦二奶奶的名头,也要丢了。”
  何氏顿时又白了一张脸。她是绝不能离开秦家的,离开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儿?若是从前,还有一个念想,但如今那个念想已成了泡影,她若真的跟了那个男人,有善妒不能容人的正室在,她与女儿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他眼下也保不住原本滔天的富贵了……
  想起这个,何氏就忍不住怨起了金嬷嬷:“说来都怪你们!当年我苦苦相求,你们就是不肯帮我!若不是不得已,我也不会嫁给二爷,如今泥足深陷,脱身不得。你们就算是怕我碍了你们世子的大好前程,也不能对你们世子的亲骨肉置之不理吧?我生下章姐儿,这么多年来,你们不闻不问,若不是你们世子至今没生出一儿半女,只有章姐儿一个亲骨肉,你们还不肯理会我们母女呢!但凡你们早照应我一日,照我的意思把陈家给解决了,他们又怎会走漏消息,到处坏我的名声?没有这事儿,我也不会不容于秦家。现在再把人灭口,也没有用了,闲话早就传开。若是传到大同来,章姐儿日后要如何嫁人?!”
  金嬷嬷不以为然地说:“姑娘的婚事,自有王妃做主。奶奶操什么心?奶奶也别怨我们当年如何,世子爷当年前程似锦,王妃正盼着他能青云直上呢,怎会让你一个有私心没见识的小女子坏了前程?况且,有王府庇护,你母亲哥哥都得了安置,你也该心满意足了,还怨个什么劲儿?眼下王妃与世子受困一时,总有脱困的一天。你受了王妃与世子的大恩,就该奋身相报,好生将姑娘教养长大,旁的倒在其次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留在秦家。秦家如今不比以往,有承恩侯府这层关系,奶奶与姑娘日后的前程也能更好,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帮上王妃与世子的忙呢。为了日后,不拘什么法子,只要管用,奶奶都要用上。”
  何氏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嬷嬷瞥了她一眼:“奶奶没听明白么?那什么马贼,什么流言,什么私逃等乱七八糟的事,都是罪证确凿的。还有,奶奶没把大爷的信交到秦老爷秦太太手上,还对秦二爷撒谎说已经交了。如今京城来人,这事儿也迟早瞒不住。奶奶应该早点想好理由,应付过去。必要的时候,寻个替罪羊就是。”
  何氏愣住了:“替罪羊?你指的是谁?”
  在何氏与金嬷嬷说话的时候,前院正厅中,秦老先生与牛氏也在说话。他们旅途劳累,坐下来后,冲着何氏发了一通火,心气儿都顺了许多,接着就感觉到了疲倦。
  执事嬷嬷已经在附近街区找到了一处出租的两进小院,付了租金,将闲置的男女仆妇与马车行李都拖了过去。秦老先生、牛氏与秦含真身边近身侍候的人,则留下来等候使唤。虎嬷嬷打发了灶上的婆子去做饭,在饭好之前,秦老先生与牛氏都想要休息休息,便叫上了秦含真。
  秦含真却摇头说:“我没什么事,想要坐在这里等二叔回来。”她适应了长途马车旅行后,就没再感到明显的不适了。此时她虽然也觉得挺累,但更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位二叔,弄清楚他的想法与立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做过些什么?是不是依然坚持要护着她?秦含真非常想要弄清楚这一点。
  牛氏见拗不过她,只得由得孙女儿去了,留下张妈照看,门口又有浑哥儿等着听差。夫妻俩这才相扶着去了后头内院休息,又**红夏青两个去整理秦含真要住的屋子。吴少英见状,索性留下来陪秦含真。他因不放心老师一家,已打算在秦安家中住下,自有小厮带了他的行李,送到客房安顿。
  正厅中一时众人四散,秦含真也不想叫人围观,就把二房的下人都给赶出去了。张妈坐在门口处,与浑哥说话。秦含真自行寻张小杌子坐了,与吴少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吴少英正与秦含真说起一件怪事:“方才送你弟弟过来的那个婆子,瞧着有些不凡,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仆妇那么简单。”
  秦含真方才的注意力都在章姐儿与梓哥儿身上,对他们身后的婆子,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加留意,便有些好奇:“那婆子有什么不凡之处?”
  吴少英笑笑:“我在京城住了几年,先前一路上,也没少见官宦人家的下人。依我说,承恩侯府的管事与嬷嬷们,行事作派、言行举止,就与寻常官宦人家不同。这是公侯门第的不凡之处。相比之下,何氏那点所谓的官宦人家作派,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只能哄哄没见识的俗人。可是方才那婆子,瞧着那通身的气派,竟一点都不输给侯府的两位执事嬷嬷。你二叔家里,怎会有这样的人?”
  秦含真听着也觉得疑惑,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门口一阵喧哗。她与吴少英对视一眼,忙站起身来。
  秦安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质问
  听完秦含真与吴少英的叙述,秦安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含真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十分震惊。莫非……何氏把他也给蒙在鼓里了?
  她忍不住问:“这些二叔都不知情吗?你不知道何氏先偷偷送了梓哥儿姐弟俩回来,又跟她哥哥一起逃回?你也不知道我娘已经死了,还是被何氏逼的?那我爹托你给家里送信,何氏却瞒下了消息的事,你也不知道了?二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秦安被小侄女的话问得无地自容:“我……我当真不知道这些……家里的事我都交给了你二婶。这几个月,我除了过年前后那几日,几乎天天都泡在军营里练兵,对家里的事也不大清楚……”
  吴少英本来一直默默盯着秦安看的,闻言便问:“大同卫当真有那么多的兵可练么?先前虎勇送家书过来时,你已经入营练兵了,他被何家兄妹排挤陷害,你一无所知。何氏带伤从米脂逃回来,身边的丫头婆子只剩下一个人,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秦二哥,你从前可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哪!”
  秦安惭愧地道:“我当真不知情!既然你们已经收到了大哥的信,知道他是护送秦王殿下上京去了,我说话也能少个忌讳。不怕老实告诉你们,自从秦王殿下来了大同,马将军就觉得当日袭击秦王的人马,有可能都是晋地出身的官军,兴许还与晋王府有些关联。我们卫所里的将士,难保没有晋王府的耳目。为了不走漏风声,秦王殿下前脚出城门,马将军后脚就把所有将士召集起来,打着练兵的旗号,其实是将所有人看管了起来。能留在营外负责守城的人,都是马将军的心腹。
  我因缘际会之下,知道些内情,便也被约束在营中,不得与外界相通。我知道轻重,一直埋头练兵,不理外事,只知道当时很有几个人想要从军营里偷跑,被马将军的人抓了起来,军法处置了。后来晋王府出事,又有一些人被清查。这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大小武官,卫所上下免不了有所动荡。为防生事,这几个月,马将军一直在不停地练兵……”
  秦含真与吴少英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安对家里的事一无所知。而虎勇想托认识的下人给他捎信,也没捎成。若仅仅是练兵,应该是不会消息断绝至此的。但如果说那位马将军为了避免风声走漏,特地将他这个知情人与外界隔绝开来,还是有可能会造成这种情况的。
  但即使如此,秦安对何氏也太过信任了,这么长的时间,半年有余,他就没跟家里通个信啥的?什么杂事都交给何氏去办了?但凡他曾与家里通过一回信,又何至于被蒙在鼓里?
  不……不一定是这样,他未必就没给家里写过信,但他若是被何氏所骗,对实情一无所知,自然不会在信里提及对妻子的任何处置了。秦含真想起了牛氏与虎嬷嬷私下抱怨过的话,心里对祖母说的“二儿子没心没肝,装作没事人一样,提都不提二儿媳干过的坏事”这一情况有了个猜测,想必这里面少不了何氏的手脚吧?
  秦含真叹息一声,就迅速回归正题:“好吧,二叔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能怪你什么。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又打算怎么办呢?”
  秦安怔了怔,欲言又止。
  他能怎么办?妻子若果真做了那么多错事,难道他还能替她辩解不成?大嫂的命,亲家关老爷子的命,都折在里头,别说父母不可能答应,就连他自己,也不能轻易说一句原谅。更何况,远在京城的兄长秦平,只怕至今还不知道妻子去世的消息呢。兄长自小对他关爱有加,甚至为了他的私事,不惜将升职的机会让了出来。他又怎能让兄长伤心失望?
  可是……一想到何氏是自己心爱的妻子,一向对自己温柔体贴,还为自己生下了儿子,如今又怀了自己的骨肉,秦安就觉得心如刀割,万万难以舍弃。他真的不明白,何氏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她为什么要让他们夫妻落入如此惨痛无奈的境地?!
  秦含真看着秦安面上的痛苦神色,也摸不准他到底是在为什么痛苦。他会不会舍不得惩罚何氏呢?听说他为了娶她为妻,甚至不顾父母的反对,而且多年来一直带着何氏长居大同,少有回家探望父母的时候……
  秦含真不敢对秦安有太多的信任,就故意说:“我也不是要逼二叔做什么决定。仔细算起来,何氏不肯把爹的信交给祖父祖母,自然有她的原因,这事儿二叔自去问她好了。章姐儿把我推下土坡,造成我重伤,虽然疤痕至今还在,我的身体也一直挺虚弱的,但毕竟我是活过来了。要是我坚决要求处罚章姐儿,别说何氏这个亲娘了,只怕二叔也会忍不住心疼养女的,所以……我就把这事儿忘了吧,二叔也不必提起了。但是,其他事我都可以退让,只有我娘的死,我不能退,二叔不会让我把这事儿也给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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