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眉头紧皱:“这么说……陈家族人提过的,曾有人半夜敲你家的后门,其实是来找陈校尉的?”
何氏连忙点头,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若是好人,也不会把军中的粮草给吞了,陈郎还死得不明不白……”
何氏犹自哽咽着,秦安心中却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当年那批失窃的粮草,传闻就是被晋王府给吞了。若说陈校尉当年是为晋王府办事的话……
他问何氏:“你兄长是否曾经在晋王妃的庄子上做事?”
何氏顿了一顿,咬牙点头:“是!”
秦安深吸一口气:“那既然陈校尉去世,你又改嫁,你是否曾经与故交有过接触?晋王府的人……有没有接触过你?或者你哥哥?!”
何氏故作惊讶之色:“二爷,你在说什么呢?晋王府的人又怎会来找我?我不过是一个小妇人,况且,有陈郎之死在先,我躲着王府的人还来不及……”这话未说完,她又忍不住要咬舌头了。因为她又说错了话!
秦安已经听了出来,冷笑道:“难不成当年哭着喊着说要给晋王府送礼的人,不是你?”
何氏咬了咬唇:“我……我那时是想试探一下,看他们还会不会为难我,看王府的动静,大约是忘了这回事了……”她小心地偷看了秦安几眼,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
秦安并不在意她的偷看,只执着地问一个问题:“那你哥哥呢?他曾经在晋王妃的庄子上做过事,他是否还跟庄子上的人有联系?”
何氏动了动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秦安盯着她:“这么说,他很有可能仍旧跟晋王妃庄子上的人有联系了?否则也不可能在经过临县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请到了庄上暂居的官军,那些可都是晋王府私下拉拢的人马!”
何氏咬着唇,眼圈发红,艰难地点了点头:“有……有可能。我哥哥他总是……神神秘秘的……”
“我知道了。”秦安冷淡地站起身,“你先歇着吧,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等你生下孩子,我们再谈其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何氏惨白着脸拦住他的去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这半天,难道你都不相信我么?!”
“你要我如何信你?”秦安冷声道,“从头到尾,你就没几句实话。更何况,就算你说了实话又如何?大嫂已经死了,大错已经铸成,难道你要我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对父亲、母亲、兄长与侄女说,饶了你么?你以为我秦安是什么人?!我多年来一直护着你,宠着你,对你不薄。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本事去伤害我家人的!你既然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何氏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你要如何罚我?我……我就算有千错万错,也是你的妻子,为你生了梓哥儿,我……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
秦安顿住,视线扫向她的腹部:“这个孩子……其实是你为了脱罪,才特地怀上的吧?你在我面前,素来庄重矜持,总说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教养。可是去年腊月,我自军营归来,你对我分外热情,与往昔大不相同。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有多想。如今想来,你是知道自己在老家闯了大祸,偷逃回大同,生怕日后我知道了会怪罪你,因此故意怀上这个孩子,好逃脱惩罚吧?”
他看向何氏的脸:“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连这种诡计都猜不出来么?!”
第三十章 绝情
何氏面色惨白,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她绞尽脑汁为自己脱罪,甚至连同胞亲哥哥都出卖了,居然还未能赢得秦安的信任,那她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她惨然对秦安道:“你就真的如此无情么?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你的亲骨肉。我跟你……也是多年的夫妻……难不成往日你我夫妻间的恩爱,都是假的?你说要护我一世,也是假的?你我那些山盟海誓,也都是假的不成?!”
秦安盯着她,虽然面无表情,双眼中却透出了几分愤怒之色:“你竟然还有脸说这些话?到底是我无情,还是你欺骗在先?!我还要问你呢,往日那个善良端庄、温柔体贴的何璎,到底去了哪里?我心中敬爱的妻子,是那一个何璎,可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你!”他转身就要走。
何氏呜咽一声,猛然抱住他的腰:“是我错了!我认错!我今后再不会那样了!我会做回那个善良端庄、温柔体贴的何璎,我们夫妻继续象以前一样恩爱度日,好不好?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大嫂已是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心疼你哥哥丧了妻子,心疼你侄女没了母亲,可是……若你真的把我赶走,你不也一样会失了妻子,梓哥儿不也一样会没了母亲么?你就怎么忍心……”
“住口!”秦安用力想要甩开她,“人命岂是你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弥补的?别说什么做回从前的话了,从前那个你,不过是假装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你。如今你露出了真面目,就等于是杀死了从前的那个你。你既然害死了我心中至爱的妻子,如今还要质问我什么?我没与你计较这杀妻之仇,已经是仁厚之极了!你还不赶紧松手?!”
何氏却不肯放:“可我没有死啊!我可以做回从前那个样子的,只要你原谅我!我们可以象从前一样相处,我绝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发誓!”
秦安冷笑:“你没死,可是那个好妻子何璎已经死了。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假的就是假的,你装得再象也没用。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再犯蠢!”他手上一使力,终于将何氏挣开了。
何氏踉跄了一下,忽然向一旁跌倒在地,紧接着就哀叫起来:“我肚子好痛……二爷,二爷!我好痛!是不是孩子要出事了……”哭得满脸是泪水。
秦安先是一惊,上前两步,忽然又想起何氏最会撒谎。既然这个孩子是她为了脱罪而谋来的护身符,焉知眼下她不是在借腹中胎儿演一出苦肉计?他方才虽然挣开了她的手,但自问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是顾虑到她腹中的胎儿。她忽然跌倒哀叫,真的是有危险么?
秦安迟疑了一下,才拿定了主意:“我去叫侍候你的人过来。若是需要,再请大夫抓药。你且在屋中静养吧,不要再出去了,也别与外头往来。若这个孩子保不住,只能说是他与你我无缘,你做下的错事,终究还是报应到了孩子身上。若这个孩子能侥幸得以平安降生,我自会将他抚养长大,不必你操心。此间事了,你便离了这个家吧。大同城中也有几家庵堂,你挑一家搬过去。对外,我会说你是看破了红尘,因此出家去了。但你若想耍心眼,我就会直说是你犯了七出之条,被我休了,到时候就连梓哥儿与章姐儿都要受你的连累。你若真是个好母亲,就该为自己的骨肉着想!”
他转身离开了正屋。
何氏在他身后连声唤他,也没能唤得他回头看一眼,心顿时灰了,眼泪也忍不住直往下掉。
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为什么秦安就是不肯饶过她?早知道他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当年她就不会挑中他做夫婿!可恨他当年甜言蜜语,哄得自己下嫁。因见晋王世子去了京中后,娶了名门闺秀,再也没理会过自己,她甚至还心甘情愿做了秦安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直到晋王世子那年回晋地探望父母……
可惜,她那时已是有夫之妇,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入晋王府,才会落得如今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可恨她昔日思虑不周,见晋王妃狠心绝情,怕她阻碍晋王一世子另娶名门闺秀,误了前途,晋王世子又弃她于不顾,一时心慌就嫁了秦安。
想想若她当年不曾改嫁,带着章姐儿在外度日,虽然要受几年苦,也许还有担惊受怕,但只要晋王世子回了晋地,总要接她母女回去的。他娶的那名门闺秀善妒不能容人,却多年都没能生下过一儿半女,根本就是不下蛋的母鸡,一点都不中用!她的章姐儿虽说只是女儿,却是晋王世子唯一的骨肉,只要她回到晋王世子身边,迟早会为他生下子嗣的,到时候还有谁能与她匹敌?等晋王世子入主东宫,甚至登基为帝,她就真的飞上枝头了!
虽然如今晋王世子前途没了,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宗室贵人。据说皇帝素来仁慈,至今还没有处置侄子的意思,想必一个爵位总是能有的。她若嫁了他,即使做不了皇妃王妃,也不愁荣华富贵,还用担心会被秦安这么一个小小的六品百户赶出家门,名声扫地么?!
何氏不停地流着眼泪,心中悔恨无比,却一点都没有反省自己罪过的意思。至于她方才喊肚子痛,如今倒象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只坐在地上抽泣。
金嬷嬷从门外闪了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了。她凑近了何氏:“奶奶怎样了?秦二爷说你腹痛,可要紧么?”
何氏哭道:“我都伏低做小到这份上了,他都不肯心软,甚至连孩子都不顾!他如此绝情,我还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死了算了!”
金嬷嬷知道她性情,不以为然地道:“论理,奶奶也是太过了。即使你当日知道那秦平九死一生,一日未得准信,你也不该在婆家过于嚣张才是。秦二爷叫你送家书,你照送就是了。送完了,看你妯娌不顺眼,大可另想法子折腾她,何必做得那么绝?闹得如今这般,秦家容不下你,王妃与世子自身难保,也帮不上你的忙了。”
何氏猛地抓住金嬷嬷的手臂:“嬷嬷,你们不能丢下我不管的,我给了你藏身之地,还把昔日的私房钱也给了你们的人,捎去给世子花用。你们不能真的看着我被秦安休了!我知道你们看不上他一个小武官,可如今,他是京城承恩侯府的子弟。你不是说过,这承恩侯府极得皇帝宠信么?若我能保住这秦二奶奶的身份,将来去了京城,也可以帮到王妃与世子的。我这个身份很重要,你们不能弃我于不顾!”
金嬷嬷微微一皱眉,道:“奶奶这话虽然说得不错,可你把事情做绝了,我叫你找个替罪羊,你又不肯,如今在这里哭闹又有什么用?”
“替罪羊……”何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已经找了……我告诉秦安,哥哥平日里与王府的人有来往……说不定他这时候已经打发人出去抓我哥哥了。”
金嬷嬷笑笑:“你放心,他找不到人的。”
何氏一怔,愣愣地看着金嬷嬷,表情渐渐变得恐惧起来:“金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嬷嬷心想,这妇人还有用处,暂时不能撕破脸,便道:“方才我已经打发人偷偷出去找何舅爷了,叫他立刻离了大同城,在外头躲起来。等风声过去,你们兄妹再相见也不迟。只要秦二爷找不到何舅爷,没有证据,就没法跟人说什么。更何况,这种事谁遇上了不是千方百计要撇清的?秦家人也不例外,他们只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还有可能会帮着你们兄妹遮掩,免得叫人告发出来,他们好好的前程没有了,还会被怀疑跟我们王妃、世子有勾结。”
何氏半信半疑:“真的么?可是秦家与承恩侯府是一家,就算真有人怀疑他们,只要他们对皇帝解释一句,难不成还不能脱罪?秦安……未必会照你说的那样做。”
金嬷嬷干咳了一声,有些羞恼,只是面上还装着镇定:“你想多了,秦家与承恩侯府是一家又如何?秦氏族人多了去了。倘若奶奶的公爹真有圣眷在身,又怎会在西北边城窝了几十年?这里头还不知有没有什么猫腻呢!总之,这种事总是不好听的,能撇清,谁都会撇清。何舅爷走了,秦家人什么内情都查不出来,又能如何?”
何氏咬咬唇:“秦安……他说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就休了我,让我出家。我……我不愿意!他若真的容不下我了,大不了我离了这里,去寻王妃与世子。都到如今这个田地了,世子妃也没什么能帮得上世子的地方了吧?她连为世子生个儿子都不成,倒是我还为世子生了个女儿。既然已经没什么前程不前程的了,为什么……就不能让章姐儿认祖归宗呢?”
“不行!”金嬷嬷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何氏,“王妃对姑娘早就有了安排,迟早会让她认祖归宗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正该靠着腹中的胎儿,保住自己在秦家的位置才好。秦二爷要休你又如何?难道你就真的哄不回他了么?”
金嬷嬷心中冷笑,王妃与世子如今都在京城呢,眼下正是要求着世子妃的娘家出力的时候,怎能叫何氏去捣乱?!
第三十一章 父子
秦安向父亲秦老先生说完方才在正屋里发生的一切,觉得整个人都象是虚脱了一般,无力中又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却是头也不敢抬,不敢正视父亲的双眼,就怕他会责怪自己。
大嫂无辜被逼自尽,其实都是他的过错。若不是他对何氏一再纵容,又轻信了她,将家书交给她一人,又怎会铸成大错?如今回头想想,他完全可以把信交给秦泰生,让秦泰生跟着何氏回米脂去的。秦泰生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对秦家忠心耿耿,还有谁比他更可靠呢?他身边又不缺人使唤,为什么就非得留下秦泰生?
秦安犹自悔恨不已,秦老先生长叹了一声,问小儿子:“你想好了?不会后悔么?”
秦安红着眼圈摇头:“儿子怎会后悔?儿子只后悔没有早日认清何氏的性情为人,连累得大嫂丧命。将来见了大哥,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向他交代呢!”
秦老先生淡淡地道:“你知错能改,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就不怕无法向你大哥交代。你大哥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即使对你有几分迁怒埋怨,你好生向他赔罪就是了,难道还怕他与你反目不成?”
秦安露出了苦笑。他心里清楚,若是他护着何氏,也许秦平是真的会跟他反目的。但如今他既然决心要处置何氏,并且做到了言出必行,秦平自然不会再怪罪他。可是,就算兄长不怪罪,也不代表他就能原谅自己。
秦老先生看着小儿子脸上的苦笑,心里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又叹了口气,转向别的话题:“你是打算等何氏分娩过后,就把她休了么?不怕外人不明内情,会说你心狠?”
秦安摇头道:“她犯了七出之条,被休是理所当然的。我等她分娩了之后再休她,已是为孩子着想了。至于外人说什么,我并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还能为了别人的想法,就姑息养奸不成?外人说几句风凉话容易,真正受苦的,却是我们自家人。我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了,先得了实惠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