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上)——Loeva
时间:2018-09-01 09:30:54

  秦老先生暗暗叹了口气。
  秦安根本就没察觉到父亲的忧心,也没听出秦含真话里的真义,只沉默了片刻,便苦笑一声:“到了那时候,她不肯听我的管教,我也无可奈何了。她毕竟不是我们秦家的女儿。”
  这话就是默认了他会送章姐儿回陈家的意思了。
  秦含真心中相当满意。她想:何氏为了护着这个女儿,连亲生的儿子都能推出来顶罪,可见她有多偏心章姐儿了。既然是这样,何氏被迫与女儿分离,就该知道什么是痛苦的滋味了吧?而陈家这么多年来,除了在暗地里传何氏的坏话,败坏她的名声以外,什么事都没干,估计也是没胆子真正伤害章姐儿性命的,顶多就是让小女孩吃点苦头,衣食住行上克扣些,跟现在没法比,也许还会有语言冷暴力,但只要性命无碍就好。也叫这刁蛮小丫头知道一下什么是人情冷暖,看她还有没有底气任性了。
  如果何氏的母爱真的很伟大,完全可以主动去找女儿,将女儿接过去相依为命。可陈家把何氏视作仇人,也认定了章姐儿不是陈校尉的骨肉。到时候何氏与章姐儿会有什么样的际遇,就看她们的运气了。
  何氏若不是为恶在先,也就用不着担心什么。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第三十三章 好主意
  章姐儿在西厢房里闹了一场,正屋中的何氏与金嬷嬷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何氏脸色一变,立刻叫了秦泰生家的来问,得知详情,只道是女儿受了委屈,心疼得不行,口里不由得大骂,又责怪秦泰生家的:“你男人是怎么回事?你嫁给他这么多年,儿女都生了,竟然还没能把他收服么?!我不是早跟你说过,要多用怀柔手段的。一点用都没有不说,他竟然还带头去欺负章姐儿了!”
  秦泰生家的目光闪烁,心里却隐隐有些不服气:我们夫妻之间如何且不说,秦泰生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难道二爷吩咐下来,他还能违令不成?若说成婚多年就能把男人收服,奶奶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如今带头去欺负章姐儿的,明明是二爷,奶奶却只会把气撒在小卒子身上。
  当然这些话,秦泰生家的是不会说出口的。她只低头不语,一副顺从敬畏的模样。
  何氏见状,倒消气了几分,正想要再说几句,却听得金嬷嬷开口了:“奶奶怪秦泰生有什么用?他只是奉秦二爷之命行事罢了。依我说,秦二爷罚得也不重,既没打也没骂的,不就是禁足和抄书么?大家闺秀,本来也不好天天往外跑,只顾着疯玩的,正该让姑娘收收心才好。一年大,二年小的,没两年就该说亲了。奶奶只顾着宠姑娘,宠坏了可怎么办?至于抄书,那也是好事。姑娘的字也该练练了,不然出去见人,说起她写的字不好,还自称是大家闺秀,是会惹人笑话的。至于秦二爷说的,叫姑娘败败火的话,也没什么好愁的。谁家还能缺了几块点心?悄悄给姑娘送去,别叫她饿了肚子就是。”
  何氏听了恼怒:“金嬷嬷,你说话放尊重些!我的女儿好歹也是你主子,身份尊贵,你话里话外贬低她,也太不知尊卑了吧?!”
  金嬷嬷闲闲地看了她一眼:“奶奶多心了。我是教养嬷嬷,自有责任把姑娘调|教好。姑娘有哪里做得不对了,我就该管。若是不说,那就是疏忽职守了,才叫对不起主子呢。哪家贵人不是如此呢?姑娘身份再尊贵,也越不过我那位主母的亲闺女去。那一位还不是照样要守这些规矩?奶奶不知道,还是别乱说的好。”
  何氏一阵羞恼。她知道金嬷嬷是晋王妃的人,一向有些看不起她,嘴上说话,虽然是用着敬语,其实明里暗里的大加贬驳。她往日看在晋王妃与晋王世子面上,从不跟金嬷嬷计较,可今天对方把火烧到女儿章姐儿头上,她就不能忍了。
  何氏张口就想要骂人,谁知金嬷嬷却抢先一步说话了:“姑娘关在屋子里清静几日也是好事。奶奶与我想做什么,也就不必分心了。否则她小孩子不懂事,成天与秦家的人闹,奶奶又习惯了事事护着她,哪里还腾得出空来忙正事?秦家的人还不知道会在大同待多久。他们一日在此,二爷就一日不会听奶奶的话,万一先把休书送了过来,又或是他们一狠心,连奶奶腹中的骨肉都不要了,只求赶奶奶出门。到时候奶奶便是有再好的口才,又有什么用?”
  何氏顿时噎住了,想想就觉得心惊。也对……女儿那里没挨打没挨骂,不就是在屋子里关几天,再抄抄书吗?吃的可以悄悄送过去,抄书也可以叫别人代抄,女儿受的这次罚,好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秦二奶奶的身份。她自己保住了,女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有弥补的一天。若是她被赶出了秦家,女儿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于是何氏便再也没反对金嬷嬷的提议了,反而还吩咐秦泰生家的:“好好安抚章姐儿,就说是我说的,让她老实几天,别惹事。她要是听话,我就答应给她买一只猫,就象过年的时候,她在马家那儿瞧见的那只雪狮子一样。”
  秦泰生家的吃了一惊,但还是老实应声而去了。
  金嬷嬷关上门,回头瞥了何氏一眼:“论理,奶奶也太宠着姑娘了。马家那只雪狮子是别人送的,听说能值上千两银子。以秦二爷家的家境,只怕还买不起这么贵的玩物吧?”
  何氏冷哼一声:“若不是王妃行事不慎,出了岔子,如今世子爷早就入主东宫,用不了多久就能得登九五了。我们章姐儿是金枝玉叶,千两银子的小畜牲,又算得了什么?”她也不说自己这话只是为了安抚女儿,可一想到女儿明明身份尊贵,却要受如今这样的委屈,心里就疼得不行。
  金嬷嬷心中冷笑。不过是个外室生的丫头,正经连玉牒都不可能上呢,也有脸自称是金枝玉叶?若不是世子没有别的骨肉,她哪里还用得着理会这个愚蠢的妇人?
  金嬷嬷脸上冷了几分,淡淡地说:“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奶奶,其实秦二爷愿意管教姑娘,是件好事。他罚得越重,就证明他对姑娘还有几分父女之情。我们便有了做事的余地。”
  何氏皱眉:“嬷嬷胡说些什么呢?章姐儿受罚,难不成还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金嬷嬷说,“若是秦二爷连罚都不罚她了,就意味着他不再把姑娘看作是自己人了。姑娘是好是歹,都与她没有干系。可他既然还愿意管教姑娘,就是觉得奶奶不会教女儿,所以要伸手替奶奶管上一管的意思。这是他对姑娘的爱护,所以我说是好事。”
  “我不会教女儿?”何氏冷笑不已,“难不成他就会了?别笑掉人的大牙了。他一个武夫,不过比其他人多读了几年书,又算得了什么?他老子还算有些学问,可他老娘分明就是个乡下村妇,粗俗不堪。秦家若懂得教养女儿,太阳就能从西边升起来了!”
  “奶奶,话可不能乱说。”金嬷嬷斜着眼道,“你别忘了,这个秦家,就是京城承恩侯府的秦家,他们家的女儿可是当今圣上的元配皇后。你说秦家不懂教养女儿?却把秦皇后放在了哪里?”
  何氏脸色一白,掩口轻呼,心中懊恼。怎么就忘了这一条,一时失言了呢?还好,她面前只有金嬷嬷在,是断不会告发她的。
  金嬷嬷心中冷哼一声,淡淡地说:“奶奶知道错了就好。秦家别的不提,女儿的教养却一向是出了名的好。所以我才说,奶奶有机会了。既然秦二爷有意管教姑娘,不如奶奶就借着这次腹痛,请了大夫来,演一出苦肉计,再说些知错赔罪的话。等秦二爷消了气,你再跟他说,等腹中孩子出生,就会出家,到时候无法再陪在姑娘身边了,担心姑娘日后无人教导,若是能将姑娘教给秦太太,那才能安心……”
  她话未说完,何氏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你胡说些什么?交给那个乡下婆子?那我的章姐儿才是真的毁了呢!怕什么无人教养?你不就是章姐儿的教养嬷嬷么?怎能把我的孩子交到那粗俗婆子手上!”
  金嬷嬷没忍住,瞪了何氏一眼:“奶奶,教养嬷嬷哪里比得上一位有身份的夫人?你以为这教养二字,就是只教姑娘言行举止,规矩女红么?过几年姑娘要说亲的时候,人家问起她是谁教养长大的,难道要拿我的名字去应答?!”
  这怎么可能呢?何氏再蠢也知道答案。金嬷嬷——谁知道她是谁?以何氏与晋王府的关系,若不是这次晋王府出事,就连她都不知道,晋王妃身边还有这么一位老嬷嬷呢,还身负重任地逃出了王府,留在晋地主事。若说章姐儿是由这位金嬷嬷教养长大的,别人只会觉得是笑话。
  何氏终于明白了金嬷嬷话里的意思了:“你是想……借那乡下婆子秦家太太的名声?”皇后娘家的女眷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是好教养的。无奈何氏却看不上牛氏:“可那乡下婆子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蠢货。真叫人知道章姐儿是她教养长大的,章姐儿还有脸见人么?”
  金嬷嬷知道不把话点明,这个蠢妇是真的听不明白了,只得照实说:“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哪里真叫秦太太教养姑娘呢?便是奶奶答应,我也不能答应的。方才我叫人向秦家带来的下人探过口风,他们此行是要上京的,秦家二老大约是要在京城长住了,十有八九还要住进承恩侯府里。承恩侯府的姑娘,不论哪一房所出,听说都是统一由承恩侯夫人教养。若是秦二爷答应了奶奶所请,自会想法子求得秦太太点头,让她把姑娘一并带到京城去。到时候,她与长房那个桑姐儿一起归到承恩侯夫人跟前教养,便也是侯府的姑娘了。岂不是比顶着一个百户千金的名头更体面?”
  何氏大喜:“原来如此。嬷嬷果然想得周到!”但喜完了,她又开始忧心,“就怕秦家人不喜章姐儿,会叫她受了委屈。我又不能跟在她身边,她一个小女孩儿,若是有个差错……”
  金嬷嬷微微一笑:“这事儿奶奶不必担忧。我既是姑娘的教养嬷嬷,自然是要跟了去的。等到了京城,若有机会,还能联系上王妃与世子。大同离京城六七百里地,王妃与世子即便有心,也难照应到姑娘。但若是姑娘到了京城,要照应起来就方便了。说不定,王妃还能给姑娘寻到一门好亲事呢。承恩侯府出来的女孩儿,又有宗室贵人做媒,奶奶还怕姑娘将来会受委屈么?”
  何氏听着,也觉得十分欢喜,若是女儿能嫁进高门,那她……
  想到一半,她的脸就耷拉下来了,狠狠地看向金嬷嬷:“你哄我?!你要跟着章姐儿去了京城,那我岂不是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到时候你若弃我于不顾,我又要怎么办?!”
  金嬷嬷笑笑:“奶奶胡说些什么呀?就算我不顾奶奶,姑娘可是你的亲骨肉,她怎会不要你呢?她去了京城,若讨了贵人欢喜,只需要说一句想念亲娘了,奶奶想去京城与她团聚,还不容易么?到时候,也就用不着讨好秦二爷了……”
  何氏顿时转怒为喜,觉得这真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第三十四章 拆穿
  当何氏与金嬷嬷商讨着如何让秦安答应,把章姐儿送到牛氏跟前教养的时候,秦安正陪着父母与侄女、儿子吃午饭。
  这顿午饭来得有些晚,秦含真都饿了。幸好他们赶路,马车里都备有充饥的点心,可以临时拿来垫垫肚子,不然早饿坏了。
  侯府派来的那两个灶上的婆子,虽然在秦家人面前还能维持恭敬,对上这宅子里原有的下人,却是傲慢得很。她们看不上这里的厨娘,也看不上秦安家的下人们事先采买回来的鱼肉蔬果,连作料都要挑剔一番。偏偏金象跟着虎伯出门办事去了,没空去管。两个执事婆子里,有一个去了租的那院子里归置行李仆从,剩下那个婆子诸事忙乱,要做的事多得很,一时没顾得上厨房这里。
  秦安家的下人自行做了饭去吃,他们都是何氏手里调|教出来的,心里对新来的秦家人存了芥蒂,也不招呼他们。迁去租的院子处的仆从自行做了饭,也不会过来问主人家如何。还是虎嬷嬷去厨房看了一眼,担心侯府灶上的婆子做出来的饭菜不合秦老先生与牛氏口味,才及时拦住了这些婆子们作死。否则这顿午饭,还不知几时才能做好呢。
  秦含真饿了,胃口大开。今天她心情好,终于把何氏和她的女儿都解决了,她心头大石得以移开,吃饭都吃得香些。
  梓哥儿就坐在她身边,白白的一张小脸,下巴尖尖,吃饭的时候几粒饭几粒饭地吃,也不肯自己挟菜,他身边那乳母也是个小心的,怯怯地给他挟了些鸡蛋、面筋就完事了,鱼肉是碰都不敢碰。牛氏心疼孙子,接连挟了好几块肉给他,还叫他多吃些。梓哥儿仍旧是一脸怯怯的模样,反把肉挟回给牛氏:“祖母吃吧,我不饿的。”
  看到梓哥儿这模样,牛氏就忍不住想要摔筷子:“你娘到底是怎么养你的?怎么养得比小姑娘还胆怯呢?我瞧她带来的拖油瓶倒是脾气大得很,都快成霸王了。难不成在我们秦家,章姐儿那丫头还能把我亲孙子给压下去?!”
  梓哥儿缩了脖子,没听懂她的话,但还是有些害怕。虽然祖母一向对他很好,来了不到半天,也非常和蔼,可他最怕看到长辈生气。牛氏一板起脸来,他就想发抖。
  秦含真见状,就知道他平日没少被欺负。何氏到底是怎么做母亲的?就算偏心女儿,也用不着把亲生儿子折腾成这样吧?
  她就对牛氏说:“祖母,别生气。梓哥儿还小呢。我们带着他离开,慢慢教着,他的胆子就会大起来的。”
  “也只能这样了!”牛氏冷哼了一声,瞪了对面桌子上的秦安一眼,“我好好的孙子,才半年不见,都叫那贱人害成什么样了?你也是做爹的?居然不管一管?!敢情这不是你的儿子,你不心疼?!”
  秦安心中愧疚无比。他是真没发现儿子性情变得越发胆小怯弱了。明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这半年里他在家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即使回家,也少有见儿子的时候。每每他想去看儿子,或是召儿子来说话,何氏就总是对他说:“梓哥儿正读书练字呢,正是打基础的好时候,你别扰着他。”反倒是常叫章姐儿到他跟前讨好,夜里又缠着他亲热……
  秦安甩了甩头,不再回忆下去。他已经知道了妻子的真面目,今后不再受她蒙骗就是。往日犯的错,日后慢慢弥补吧。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了午饭。牛氏笑吟吟地哄着梓哥儿:“陪祖母去午睡吧?梓哥儿好久没跟祖母睡一块儿了。”梓哥儿已经放松了许多,又觉得眼皮子直往下耷拉,点了点头,跟着牛氏爬上炕,没多久就睡着了。这时候牛氏都还没躺下呢。
  秦老先生与秦安在外间小声说话,秦含真瞧瞧牛氏,见她顾不上自己,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在祖父与二叔身边坐了,默默听着他们交谈。秦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让她离开,秦安虽然有些吃惊,但见父亲没开口,便也默许了侄女留下来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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