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道你是我爹,你以为我会管你死活?!”赵陌看来也是忍不下去了,索性放任自己冲父亲发火,“你对王妃下了什么药?你知不知道你收买的这个茶房小厮一点儿都不可靠,而且愚不可及。王妃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先露了马脚。要不是我机灵,把他弄走了,说不定哪天,王妃就要把你告上宗人府,说你意图弑母,十恶不赦。到时候别说什么世子之位了,你连性命都要丢了,我们一家都要跟着倒霉!只怕连我的郡王之位,也未必保得住!王妃和二叔三叔什么都不必做,就能稳稳当当把世子之位拿到手。父亲竟不是他们的仇人,而是他们的盟友呢!否则又怎会在他们动手与你相争之前,便先主动将把柄送到了他们手上?!”
赵硕瞪大了双眼,他那已经有些僵化的脑子总算开始转动起来了,暂时没顾得上跟儿子争论礼数问题,直接提到了重点:“那个茶房小厮怎么了?他把我的事告诉人了?!”
赵陌冷笑:“天知道他有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人了,我只知道,他把有贵人给了他大笔钱财的事告诉人了。他身边的人全都知道他发了财,追问他银子是哪里来的,他说是有贵人吩咐他做事,提前给了赏钱。别看他还没提到父亲你的名字,只要王爷王妃怀疑到他身上,把人找出来一问,他是绝对不会替父亲隐瞒的。”他露出不屑的表情,“毕竟我的人去问他时,只是吓唬他两句,他就说出了你的名字。父亲真想要收买谁,好歹也找个嘴紧些的吧?”
赵硕松了口气:“那还好。”顿了顿,又皱起眉头,“这么说,你是知道他露了富,又知道我吩咐他做的事……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吩咐他干了什么的?”
赵陌淡淡地说:“父亲能在辽王府中安排耳目,我也一样可以。看来我的运气很不错,收买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那个茶房小厮不对劲,及时清除了这个隐患,否则我糊里糊涂地倒了霉,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
赵硕脸上隐隐露出几分不甘:“你还说呢!分明还没人发现那小厮干了些什么,你就把人清除了,那……王妃那儿的药,岂不是白下了?!”那药可是需要连续服用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伤到身体的。现在王妃才吃了几天?但凡她后头请到个靠谱些的太医调理身体,药效就被清除掉了!
赵陌提起这事儿就来气,没想到父亲还有脸提:“白下了又如何?父亲为什么要给王妃下药?你是想让她死么?还是仅仅让她受病痛之苦?她只不过是中暑,还能借口水土不服,暂时不引人起疑。但无论是中暑还是水土不服,都不会让她一直病下去。父亲该庆幸的是,他们连日来请的大夫和太医,都不是真正高明的医者,否则只要有人发现王妃病情的猫腻,他们很容易就能查到茶叶里有问题。顺藤摸瓜之下,父亲还觉得自己不会暴露么?做这种事,损人不利己,我实在想不明白父亲的用意。王妃是死是活,与你什么相干?她死了,你还要守孝呢!你是想回辽东去守孝,与王爷、二叔三叔日夜相对么?!”
赵硕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她死了,我在京里一样可以守孝。皇上当年许了我在京中长住,还赐了我宅子,又怎会让我回辽东去守孝?”
赵陌冷笑一声:“若是王爷上旨,请求带着儿子们回辽东守孝,父亲觉得自己能例外?你是世子,又是长兄,更应该为兄弟表率才是。我这个孙子有自己的封地,倒还罢了。皇上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就能把我留下。可是父亲,你觉得皇上也会开口留下你么?”
赵硕的脸色青了一点儿。
赵陌又道:“那茶房小厮太好查了,你给他的这些财物,金银倒罢了,几款首饰却都是有标识的,只要用心查,早晚能查出来历,就连那些银票,也未必追查不到来源。父亲平日里粗心就罢了,做起这等要紧的秘事,怎的也不知道小心些?寻些没有标记的金银和满大街都是的银票,很难么?”
赵硕目光闪烁地避开他的视线,心知理亏,也有些懊悔。当时他怎么就那么大意呢?兴许……是因为他知道辽王一家马上就到京城了,他得赶着搬出去,又觉得就这么搬走太可惜,所以临时想到了下药的主意……
赵硕犹豫了一下,放软了语气:“这件事……是为父一时疏忽了,没想到那小厮看着机灵,却是个蠢的。只可惜他的药白下了,不过……能把茶房小厮这个隐患给除去,大家也能安心些。王妃那儿……我暂时不去理会她便是。反正我如今都搬回来了,就算想要干些什么,也没办法。”
赵陌看着他:“父亲是存心想置王妃于死地么?这有什么意义?”
赵硕低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她与为父是死仇,你忘了?若没有她,你娘也不会死了。还有你二弟和姨娘,也是她害的!”
赵陌面露几分嘲讽:“你母亲虽然被王妃害得病重,但她是自尽的吧?原因是什么,父亲心知肚明。至于我二弟……他是怎么死的,如今还难说得很。都到了这一步,父亲仍愿意相信兰姨娘的一面之辞,我也无意理会。不过你放心,王妃与你我父子皆有仇怨,这一点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也不会帮着他们去对付你,把世子之位从你手上夺走。”
赵硕干笑:“那就好,那就好……”他犹豫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我听说你如今与赵研很亲近……”
赵陌神情淡淡地:“说不上亲近,只是时常在一块儿说说话罢了。若我没跟他混熟了,又如何能利用他来借刀杀人,把那茶房小厮给解决了呢?”
赵硕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哦……是么?原来是这样。”他有些坐立不安,“陌哥儿呀,那个……那小厮如今……在哪儿呢?”
赵陌瞥了他一眼:“父亲就不必过问了。”
赵硕愣了一下,才醒过神来,心底却是一松,顿时露出一个笑:“好好好,只要你收拾干净了,别给为父留下麻烦,为父就不问那么多了。这次挺可惜的,选错了下手的人,否则计划也不会中途夭折。王妃那边的药停了,估计没几天她的身体就要好起来了,也不知道她还会搞什么鬼,我们需得多提防才是。为父虽然在王府里安插了人手,但总觉得不够用。你那边既然也安排了人,不如……也想办法在王妃或者赵砡的饮食里做些手脚?”
赵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硕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下什么毒|药,只是想让他们病上几天,不能在京城里兴风作浪罢了。等太后的寿辰过去,我就会让你的人住手的。放心,我这里有药,绝不会被人查出来……”
不等他说话,赵陌就打断了他的话:“父亲的药,我的人随便就能查出来,这要我如何放心?!”
赵硕顿时一窒。
赵陌又继续道:“若父亲只是担心王爷王妃会夺了你的世子之位去,只管安心就是。有我呢,皇上与太子不会对你怎么着的。王爷王妃不管上哪儿打点都一样。他们本就圣眷淡薄,求谁也越不过我去。父亲只需要安安份份地待在家里,就谁也抢不走你的世子之位。但你若是再轻举妄动,我可就没法保证这一点了。我不能指望皇上饶过父亲的谋逆之罪后,再饶恕父亲的杀亲之行!”
赵硕心虚地转开头去,弱弱地说:“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他们的手段?!上回他们就特地挖了陷阱害我……”
赵陌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给人留把柄,假的就不会变成真的。”
两次三番被儿子打断了话头,赵硕有些恼火了:“你如今对为父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这回立了点小功劳,就能在父亲面前摆架子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叫孝道?!”
赵陌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儿子不懂什么叫孝道,原来父亲知道什么是孝道么?”
刚刚才提出要弑(继)母毒弟的赵硕顿时被噎住了。
赵陌整了整袖子,站起身来:“儿子这就告辞了,父亲且老实些,不要再有轻举妄动。否则,我能保得住你的世子之位,也能让你丢掉世子之位。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人。你是我老子,说实话,我心里是不愿意拿对付辽王府的法子来对付你的。但如果你真的威胁到了我的性命前程,就别怪我太无情了。毕竟从我十一岁那年开始,你就身体力行地教会我,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前程,没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你总是嫌我不肯听话,我如今听话了,照着你的行事学个十成十,想必你会觉得很欣慰吧?”
他看了赵硕一眼,便不紧不慢地迈步离开了,只留下赵硕一个人留在原位上,一脸呆滞。
第二百八十四章 扭曲
过后赵硕似乎老实了许多,不知道是真的知道悔改了,还是被长子吓到。
赵陌也不去理会,只派小厮去提醒了一句,辽王夫妻上京后,赵硕身为世子还没有去请过安,给辽王继妃探过病,太不合礼数了。即使全京城上下都知道他们双方关系不佳,辽王夫妻估计也不大乐意见到赵硕,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否则辽王继妃为了夺世子之位,要宣扬赵硕的坏名声时,这岂不是现成的把柄?
况且,就算赵硕是为了避嫌,避得太过疏远,反倒容易引人怀疑呢。他之前曾经住进辽王府,前后也有个把月的功夫,直到辽王夫妻入住前一天才搬走,想做小动作的话,什么做不得?哪儿有那么容易撇清的?
赵硕犹豫了两日,终究还是上了辽王府一趟,意思意思地请个安。这一日恰逢辽王继妃病情有所好转,辽王心情好,也懒得冲赵硕发脾气了,教训了几句场面话,就赶儿子走人。辽王继妃那边索性连见都没见过他,只让他在院子里头磕个头完事。赵砡更是在旁热嘲冷讽,活象赵硕的世子名头已经稳稳当当戴在自己头上似的,浑没把他当一回事。赵硕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摔了一桌茶具,连饭都没胃口吃了。
兰姨娘闻讯,赶紧下厨做了一桌赵硕素日爱吃的菜,打算要使一番温柔功夫,好把男人哄回来。谁知她做好了饭菜,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化好妆,来到赵硕屋里的时候,新欢马梅娘已经陪赵硕吃上了。
一桌的好菜,全都是赵硕近来最喜欢的,由家中最好的厨子精心烹制而成。马梅娘打扮得清雅精致,看似家常,但处处精心,一边体贴地劝赵硕吃菜喝酒,一边温柔小意地开解他。赵硕显然已经被她安抚下来了,面上怒色尽去,眼角眉梢处处皆是春意,往马梅娘那儿瞟了又瞟,嘴角还含着笑。若不是还在大白天,说不定就把人就地正法了。
兰姨娘脸上的表情都快要扭曲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原本是想转身就走的,但又觉得自己离开,实在太便宜了马梅娘,这样能讨好赵硕的巧宗凭什么就叫她独占了呢?于是兰姨娘便也凑了过去,也声称是在担心赵硕,又贡献出了自己的酒菜。
然而,兰姨娘这几年养尊处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亲自下厨了,她对赵硕的喜好变化也不是很清楚,拿出来的菜色都不太合赵硕目前的心意,看上去虽然很美味,但大夏天的,那么多鱼啊肉的,油腻腻,吃多了就厌了。马梅娘送来的酒菜都清爽可口,兰姨娘送来的酒菜都偏重口味——酒也比较烈,因为她心里存有把赵硕灌醉了留宿的念头。于是这一对比,兰姨娘不但没讨得了好,反而还让赵硕多嫌弃了她几分。到了晚上,自然又是马梅娘被召幸了,兰姨娘只能灰溜溜地提着食篮独个儿返回自己的院子,然后把一篮子未吃完的残羹冷炙摔了一地。
她的儿子赵祁在屋里独自描着红,瞥见她发起了脾气,便默默放下了笔,把纸笔书本默默收进书包里,然后默默抱着书包,走出了生母的屋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兰姨娘只顾着跟心腹珠儿等人控诉马梅娘那个狐狸精,抱怨赵硕这个忘却了昔日恩爱的负心人,根本没发现儿子已经消失在了屋子里。她手下信任的亲信丫头婆子们,没有一个人跟上去侍候。
两个小妾的明争暗斗,很快就有人报到了正室小王氏那里。然而小王氏如今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吃小妾的醋了,她正神色木然地听着心腹丫环雪儿的禀报,脸上一片苍白。
雪儿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四爷把三姑太太送回了老家,说三姑太太日后就在族里的庵堂带发修行了,还问夫人要不要回去?老家那边来了信,说是大老爷病倒了,只怕不大好,上京之行只能押后了,还不知道要押后到几时。老家那边,如今又是二爷当家了,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老夫人如今手下不剩几个能用的人了,都叫二爷用各种理由或撵或卖,若不是还要顾着老夫人娘家的面子,怕是连贴身侍候的丫头,都叫二奶奶胡乱放出去配了人。老夫人说,到了这一步,她是真的帮不上夫人什么忙了。若是夫人果真愿意回老家去度日,离她近些,说不得她还能看顾几分。如今鞭长莫及,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王氏呆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三姐怎么能回去?她不是还跟赵碤上宗人府打官司么?宗室里也不是没有人帮她,她为什么要放弃?!”
雪儿哭着道:“曾经侍候过三姑奶奶的一个婆子说,三姑奶奶也是没法子了。三姑爷先前还有爵位,日子也还过得去,可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家里也不剩什么银子,就算还有宗室贴补银子,一年不过是百八十两,够作什么用的?就算三姑奶奶逼得三姑爷把休书收回去,继续做正室,也没什么好名声。回了老家,好歹大爷二爷都是她的亲兄长,依族人过活,也不至于吃苦受穷,怎么也比留在京城里看人脸色强。况且三姑奶奶觉得自己并没有犯过错,一直都是在为王家出力,如今虽然落魄了,但王家也不会不管她。”
那婆子其实还说得更露骨一些,王家三姑奶奶年纪并不算很大,也就是三十出头吧,好好休养上一年半载,仍旧是年轻漂亮的模样。在老家,周围都是自己人,更容易做手脚,报个病逝,然后换个身份,以王家大归的寡妇身份再嫁,未必不能说一门体面的亲事,并且拥有自己的孩子。王三姑奶奶的身体无恙,长年无子,乃是受了中过药的赵碤连累。宗室妇不方便再嫁,可她若是摆脱了宗室妇的身份,谁又能拦得住她呢?这种事,在京城自然是不好办的,可在王家族中,怎么不行?王三姑奶奶完全可以在回乡途中,就把身份给换了。反正她出嫁得早,老家那边认识她的外人已经不多了。
那婆子会对雪儿说这些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反正王四爷当时就在边上,想必他也有意把这话透露给妹妹知道。可雪儿清楚小王氏的性情,她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安排的,况且如今赵硕还未休她,也没有失去辽王世子的名头。只要她还在赵硕正室位上一日,她就可以告诉自己,自己仍旧是名正言顺的辽王世子妃。回老家去隐姓埋名改嫁?那能嫁到什么好对象?两种选择的待遇差得太远了,她根本不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