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仪在里间已经气得脸都歪了,随手拿起刚刚才送上来的茶盅,就往地上一摔:“你们这是存心来气我的,是吧?这是打量着祖母病倒了,没人给我撑腰,父亲又恼了我,所以落井下石来了?!我告诉你们,别得意得太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还说不准呢。有朝一日我出了头,你们可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是你们先惹我的!”
秦含真冷下脸道:“大姐姐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越发长进了。明明是你做了对不起四妹妹的事,四妹妹不跟你计较,还愿意看在长辈们的面上与你和好,你却连赔个礼都不肯,一见面就冲我们发火,这是存心不想跟我们叙姐妹之情了,何必倒打一耙?!你不乐意见我们,我们还不乐意见你呢。你也别说什么以后会出头的话,到今天你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整天只知道做白日梦,将来估计也就这样了。我们原也没指望你会聪明起来!”
她拉了秦锦春一把:“我们走吧,反正我们只是来探病的,这会子就已算是问候过,多余的事就不必再做了。”
秦锦春顺着她的意思站起了身,但还是忍不住对长姐多说两句:“大姐,你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可知道家里都出了什么事?父亲可能随时要丢官,薛家二房还上门逼他去得罪人,连祖母也跟父亲过不去。这种时候,你就别总想着什么出头不出头了。你和我的婚事,只怕都高攀不了什么大户人家,能是个有官职的人家,就已经是万幸。若是不走运,只怕连寒门小户也要低就了。你也懂事些吧,别让祖母在病中还对你放心不下。”
“胡说!”里间的秦锦仪反应有些激烈,“别在这里唬人了!父亲怎么可能会丢官?他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即使官位不高,我们家的身份也摆在那里,我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儿,怎么可能会嫁入寒门小户?!”
秦含真翻了个白眼:“说得好象我们不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似的,谁又比谁高贵些?就连皇上的侄孙女儿,也不是个个都能嫁进高门大户里去的,大姐姐还是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的好!”
她拉着秦锦春直接出了门,弄影忙上前帮着打帘子,一路送出来。
秦含真没理弄影,只是对秦锦春说:“你是个好心人,到这会子了,还提醒她,只是听她的口气,不象是会明白事理的。现在她什么形势都看不清,只一味自我感觉良好,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反正现实摆在那里,她早晚要碰壁,到时候她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了。”
秦锦春叹了口气:“大姐姐总是有路可走的,大不了,就照母亲从前提议的那样,把她嫁回薛家去就好了。至于是长房还是二房,或者是别的房头,那就看祖母的意思了。从前祖母和父亲都不赞成这桩婚事,觉得她能嫁进豪门大户中去,如今应该也醒悟过来了。大姐若是嫁回薛家,好歹还能有舒心日子可过,不愁婆家会欺负了她。父亲如今应该只盼着她能早点出嫁,不要再拖累家里。只要薛家长房上了京,父亲就应该会提出这桩婚事来了吧?论理,大姐姐也确实更适合嫁到京外去。”
秦含真诧异地看向秦锦春,秦锦春却冲着她眨了眨眼,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悄悄回头看,只见弄影脸色大变,也顾不上送客了,转回身就往屋里冲去。
第五十八章 误会
秦含真与秦锦春很有默契地都没说话,安安静静地离开了秦锦仪的院子。等回到三进院的西边游廊里,她俩才相视一眼,都扑哧一声地笑了。
秦含真小声道:“你这个促狭鬼!要是大姐姐真个信了,怕是连饭都吃不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呢!”
秦锦春撇嘴道:“她也就是闹得一时罢了,过后问了祖母父亲和母亲,自然知道那是没有的事。就算到时候她怨我吓唬人,我也不怕。我好歹没有在寒冬腊月里往她身上泼冷水,不过是吓一吓她,谁还能罚我不成?祖母如今忙着养伤,可没功夫替她出气。”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虽然你觉得那是没有的事,但在我看来,未必就不是一个好办法。她的亲事实在是老大难了,这种性格嫁到谁家都是祸害,还不如祸害薛家去呢,毕竟这也是他们薛家教导纵容出来的,自然也该由薛家去受着。”
秦锦春叹道:“不可能的。我母亲那是一厢情愿。其实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都觉得大姐的性子不好,不是做儿媳的好人选,早早就说了,姑血不还家。秦薛两家两代联姻,我们姐妹俩跟薛家表兄弟们血缘太近了,为了后代子嗣,最好还是不要作亲。薛家别的房头血缘远了些,倒还罢了,可那些人家里又哪里及得我外祖一家富贵安逸?原本二房还过得去,偏又出了如今这桩事,更不可能亲上加亲。如此一来,等到我祖母什么时候想通了,明白大姐姐是不可能高嫁的之后,大概会在外省的高官人家子弟里挑人吧?好歹听起来风光些,总比在京中低嫁来得体面。只要祖母与大姐姐不再好高骛远,总有不知大姐姐底细的人,愿意跟国舅府旁支联姻的。”
秦含真笑笑:“希望那一天早些到来吧,免得大姐姐再折腾下去,把名声都败光了,连外省的人都听说了她的威名,就没有哪个名头好听些的高官人家子弟,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了。”
堂姐妹俩边说边打算回前头正院去,却看得小薛氏领着姚氏与秦幼珍从正院方向走了过来,打算给薛氏请安。原来薛二太太一家已经被请走了,这会子薛氏跟前正清静着,她也有空见一见亲戚。秦含真连忙拉着秦锦春跟上三位女性长辈,能随大流去见薛氏,当然是随大流的好。人多了,薛氏就不会光关注她一个,她也能少费点脑细胞。
薛氏直直躺在床上,面色青白,脸板得紧紧地,谁都能瞧出她正在生气。小薛氏有些畏缩地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给她行了礼,小心翼翼地说着姚氏与秦幼珍、秦含真来探望的事。秦幼珍先上前一步,以女儿的身份关心嫡母的伤势,姚氏随手上前笑着向薛氏请安,秦含真也顺道表达了自家祖父母的问候。
薛氏瞥了秦幼珍一眼,既冷漠,又鄙夷,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庶女,还开口说:“你给我闪开些,贴那么近做什么?!是不是打算趁我受伤,趁机害我?!”秦幼珍讪笑着退开了去。
薛氏又把头转向姚氏与秦含真——她如今只有一个头部是能自由转动的——同样不客气地说:“长房和三房这是来看我笑话了?真是岂有此理!我是你们的长辈,你们也敢在我面前无礼?!改日我倒要叫亲戚们来瞧瞧,看长房与三房如今是什么家教!”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婶娘言重了,我们哪里敢无礼呢?正是因为知礼,才要来给您请安哪。”
秦含真也一脸天真地说:“二伯祖母是怪我祖父祖母没来看你吗?其实我祖父原本想来的,但考虑到您孀居多年了,他身为小叔子总要避讳一下。况且他如今也有了年纪,我祖母担心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雪,路上湿滑,他要是不小心摔上一跤,那就不好了。您身体这么硬朗,都摔了跤呢。我祖母实在是担心,就拦着不让祖父来,要自己来二房走一趟。可我祖父又劝她,说她入冬以来身体就有些不大好,万一着了风怎么办?同样拦着不让她出门。没办法,只好让我这个孙女替两位老人跑这一趟腿了。”
薛氏没被姚氏气倒,却被秦含真这一番话给噎住了。当着守寡多年的人秀恩爱,这分明就是一把直戳人心的软刀子!
这下薛氏也无心再跟秦含真多说什么了,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们就是存心来给我添堵的,都给我滚吧!仪姐儿她娘,往后不许你再领她们到我跟前来。长房和三房来的人,我哪一个都不见!”接着又骂屋里的丫头,“大爷呢?叫你们去请大爷,这半天还没把人请来,你们是耳聋了还是腿断了?!”
丫头们唯唯诺诺,一脸苦相。她们倒是想把秦伯复请来呢,可秦伯复不肯来,她们又能奈得他何?说到底,他才是一家之主,他连母亲薛氏的脸面都驳了,谁还敢逼他干什么事?
姚氏原本还想要跟薛氏再斗一番唇舌,没想到秦含真火力太猛,直接把人噎住了,她省了力气,便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婶娘有伤在身,精神也不好,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您还请好生休养,改日我们再来给您请安。”说完了探病的客套话,便端端庄庄地行了礼,带着秦含真等人退下去。
小薛氏连忙送客出门,顺便给小女儿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赶紧撤。不料薛氏没等到儿子,却记起了还有个小孙女今日归家,开口留人:“四丫头留下。你那么久没回来了,我有话也没法问你。你给我好生说说当日你进宫时的事。太子妃娘娘都跟你说什么了?”
秦锦春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目送秦含真出门,却没法逃脱祖母的魔爪。秦含真深表同情,但真的没办法帮她。她今天回来,少说也要在家里住上十天半月的,而秦含真自己只是来探病,马上就要走了。就算帮她逃离了一回,也逃不了第二回 ,真的是爱莫能助。秦锦春还不如老实在薛氏面前陪上一阵,早死早超生。等薛氏问完了话,自然就会放她回房间了。
秦含真这一趟二房之行,虽然有些草草收场,但该做的事做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还顺便看了场狗血大戏,觉得收获挺丰富的。姚氏不打算在二房逗留太长时间,准备告辞,秦含真便决定跟她一块儿走。秦幼珍还有许多话要跟嫡兄说,得多留半天。同行而来的四个人,便各自分道扬镳了。
小薛氏还是挺感激姚氏与秦含真今日来探病的。秦含真就算了,姚氏方才在正屋的时候,当着芳姨娘的面,给她撑了腰,让她觉得自己在妾室庶子面前更有了底气。
姚氏跟前的大丫头玉兰,也私下借着与小薛氏的大丫头彩绫说话的机会,故意敲打了路过的芳姨娘一番,同时警告后者:有小薛氏这样温厚的正室在,是妾室庶子的福气。如果小薛氏正妻之位不稳,芳姨娘丫头出身,也没法上位做正房。秦伯复日后再娶,可未必能保证会娶得一位同样好脾气的正妻。到时候新人有了嫡子,哪里还有秦逊什么事?这笔账不难算得清,芳姨娘可别糊里糊涂,为了一时的利益,葬送了自己和亲生儿子的前程。
当时芳姨娘脸色都变了,估计也懂得了分寸,知道她母子二人应该力撑小薛氏,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彩绫已经私下把情况告诉了小薛氏,小薛氏明白姚氏的好意,怎会不感激呢?她送行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拉着姚氏的手,一再让弟妹改日再来喝茶吃饭。姚氏笑着虚应几句,转身就上了马车。
她可没兴趣跟二房的人多加往来,今日原是奉了许氏之命而来,否则她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秦锦春被绊在薛氏房里,没法出来送行,秦含真便只拉了她的丫头葡萄说话:“你和青梅好生侍候四妹妹,替她多留意家里的事。如果遇到什么难处,不要客气,立刻来报给我知道。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尽量帮忙。还有大姐姐那边,她素来心思不正,还不知道会给四妹妹添什么绊子呢,你们多警醒着些,别让四妹妹吃了她的亏。”
葡萄郑重答应下来:“三姑娘放心,我和青梅都防备着呢。”就是为了防备秦锦仪,她们俩才会轮番前往承恩侯府侍候秦锦春,总要留下一个人在家守着,免得叫人钻了空子去。
秦含真知道秦锦春的两个丫头都是得力的,也不多啰嗦,便上车离开了。
她与姚氏离开之后,小薛氏回到正屋,见秦幼珍再次拉着秦伯复在东厢房里说话,不许任何人在屋里屋外侍候。她知道他们兄妹在商量正事,也不去打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婆婆兼姑母。她虽然挺害怕面对薛氏,却不能真的把亲生女儿扔在那儿就不管了,她得把秦锦春救出来。
谁知她才走进三进院,长女秦锦仪跟前的画楼就来找她了:“大奶奶,姑娘……有些话想要问问您,不知您可方便?”
小薛氏怎会不方便?便问她:“有什么事?可是大姑娘短了什么吃的用的?”
画楼摇头,一脸的纠结:“大姑娘听四姑娘说,家里有意要把大姑娘嫁回薛家去,这可是真的?”
这不是早就否决掉的事么?小女儿怎么会在大女儿面前提起?
小薛氏正想否定,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一下。大女儿如今婚事艰难,还不知道能说到什么样的人家,今后又会过得如何。如果婆婆薛氏与丈夫秦伯复都不再坚持把她嫁到高门大户里去,那么薛家……好歹薛家长房是一个能保证秦锦仪下半辈子生活无忧的地方。这事儿薛氏与秦伯复还没认真想过,小薛氏觉得他们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就没有把话说死:“都是还没定下的事,让你们姑娘别操心了。她祖母和父亲总是为她好的。”
她转身向正屋方向走去,根本没留意到,画楼面上的表情更加纠结了。
第五十九章 起念
秦锦仪愤怒地将炕桌上的茶具一把全扫到了地面上,还有一只装了半杯茶的茶杯没有落地,却落到了炕上的棉被面,将棉被打湿了一大块。
弄影迅速掏出帕子去吸那块棉被的水,却被秦锦仪接下来的动作给阻止了——她将整张炕桌也给掀翻落了地。弄影差点儿被炕桌打到,幸好及时躲了开来。她看了看震怒中的秦锦仪,收起帕子退后一步,站在炕尾的角落里不再继续先前的动作了。
画楼战战兢兢地劝秦锦仪:“姑娘息怒。大奶奶也说了,这事儿还没定下呢。太太一向疼姑娘,回头姑娘求一求太太,这事儿就过去了。太太一直盼着姑娘能嫁得好人家,怎么会忍心将你嫁到薛家去呢?”
秦锦仪冷笑:“她盼着我能嫁得好,还不是指望我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就象是长房和三房那样?!如今四丫头长进了,居然攀上了东宫,她用不着我这个坏了名声的人了,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她只想着早日把我嫁了,免得拦了她宝贝小孙女的路吧?!”
画楼与弄影对望一眼,都有些瞠目结舌。整个二房里就数薛氏对秦锦仪最好了,简直是没有底线的溺爱。哪怕秦锦仪名声有损,又做下了种种错事,薛氏都依然护着她,还执意要为她寻一门高贵的好亲事。没想到薛氏的这份疼爱,秦锦仪居然是这样看待的。她们虽然只是丫头,但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姑娘似乎……有些太没良心了。
画楼忍不住再劝秦锦仪:“姑娘多心了,太太不会这样的。四姑娘年纪还小,等到她要说亲的时候,姑娘早就嫁出去了,哪里还会拦她的路……”
“你这是在帮四丫头说话?!”秦锦仪面色不善地斜了画楼一眼,画楼连忙低下头去:“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姑娘误会了什么,再惹得太太和老爷不高兴,日后会吃亏。”
秦锦仪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何曾误会了谁?在祖母和父亲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自然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