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不好再多言了,只能低头不语。
弄影看了看她,低声对秦锦仪道:“姑娘,大奶奶也说了,薛家的亲事还未定下。方才我们已经找人打听过,三姑娘与四姑娘跟您说的事是真的。薛家二房如今跟咱们家闹得那样,无论是太太还是老爷,都不可能把您许过去。而薛家长房起码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会上京。他们上京之后,是会帮着薛家二房说话,还是大义灭亲,都是未知之数,未必就会跟咱们家商议起亲事来。姑娘起码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不必着急,慢慢想法子就是了。”
秦锦仪皱起了眉头,倒是没有再发火。
画楼见状,连忙附和道:“是呀,姑娘。这几个月里,若你能想办法定下一门好亲事,薛家长房就算上了京,也与你无关了。”
秦锦仪冷哼:“就算我没定下好亲事,他们家也跟我无关!”
画楼脸上讪讪地,只得又低下头去。
弄影比她淡定许多,继续对秦锦仪道:“姑娘,也许奴婢的话不中听,但到了这一步,奴婢不说不行了。虽然太太跟老爷曾经盼着姑娘能嫁进王公亲贵之家,将来过得风风光光的,但四姑娘的话是事实,大爷很可能快要丢官了,那您想要再嫁到高门大户里去,只怕不容易。虽说您不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您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儿,可世上的人多长着势利眼,他们要给儿子娶媳妇,总是会先盯着姑娘的家世看的。皇后娘娘毕竟已经去世多年了,太子殿下……又跟咱们二房不亲近。若不然,姑娘的姻缘也不会这么艰难。”
秦锦仪沉下脸来:“你想说什么?说我太高看自己了,总想着攀高枝儿么?!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你以为我是傻子,连别人的脸色都看不明白?可我有什么办法?祖母和父亲一心想要我攀一门好亲事,难道我还能说不?若不是长辈们执意如此,我倒乐得嫁个官宦人家的出色子弟,哪怕眼下身份差着些,只要他读书上进,将来高中进士做了官,一样为官作宰的,未必就比嫁进什么王公府第差了。”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许峥来,心中感到无比的不甘。早知道他会有今日的成就,她当初刚分家出来,名声最糟糕的时候,就敢跟祖母和父亲开口了。要是他上一科就考中了进士,她也敢直接求祖母同意,把她嫁给他。可惜,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个少年举人,许家门第虽然不错,却又远远达不到祖母薛氏与父亲秦伯复心目中的标准。不然,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与她错过,却去跟她一向看不顺眼的堂妹秦锦华议亲?她真的宁可他另娶别人,也不想看到他成为秦锦华的夫婿!
秦锦仪面色阴沉下来,弄影瞧见,顿了顿,才继续道:“姑娘既然心里有成算,还是早些筹谋起来的好。太太如今还是一心要为姑娘说高门大户的亲事,姑娘得了空,就多劝劝太太吧。否则姑娘的婚事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秦锦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还记得我先前交代你们去做的事么?”
画楼与弄影齐齐露出受了惊吓般的表情,抬头看向她。
秦锦仪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既然都要做了,不如做得彻底一些,来个一石二鸟好了。我费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捉弄了二丫头,太可惜了。许家大少爷原也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怎么看都比薛家那几个纨绔子弟强!”
画楼忍不住道:“姑娘三思!这门婚事,长房跟许家早就商议许久了,二姑娘明年及笄,只怕就要定下。您若是这时候插一脚进去……”
秦锦仪打断了她的话:“我就要插了,怎么?不行么?!长房又没真的给二丫头与许大公子定下亲事,我也不算是抢她的姻缘。况且,她又不愁嫁不出去,没了许峥,她自有别的好人家可去。做妹妹的,让一让姐姐也是应该的。”
她见画楼还想再说点什么,便不耐烦地道:“你总爱在我面前啰嗦,难不成是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既然你不乐意帮我做事,那我也不勉强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我们要做的事,否则叫我知道你背主,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画楼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秦锦仪与弄影。弄影仿佛没看见画楼方才的遭遇似的,仍旧一脸平静地问秦锦仪:“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行事呢?朱楼家的如今还在后头仆役房里住着,只怕不方便再往前头来了,甚至最好还是离开这个宅子。否则四姑娘回了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看到她。四姑娘跟前侍候的人,如今只剩下葡萄青梅两个,当年在桃花轩里,还是新挑上来的粗使小丫头,进院子的时候,朱楼家的已经走了,她们未必能认出她来,但四姑娘却一定对她极熟悉。”
秦锦仪沉默了一会儿:“日子我会仔细考虑,总要等到我腿伤好了才行。至于朱楼家的,就让她先在后头仆役院里住两天,尽量不要出门见人,更不要跟四丫头身边的人接触。等祖母消了气,我去求一求祖母,把人安置在她的陪嫁庄子上,也不费什么功夫,还不会惊动外人。在我安排好车将朱楼家的送走之前,一定不能让四丫头瞧见她!你在我们院里挑一个稳重细心的丫头,天天给我盯着朱楼家的,别让她出任何差错!”
弄影应了一声,很快就借着办差事的理由退了下去。外头早有积极上进的大丫头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美味汤羹来献殷勤了。弄影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走人,那一副云淡风轻的小模样,差点儿没把其他人给气歪了脸。
弄影离开了秦锦仪的房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找上朱楼家的,转达小主人的命令。她先去寻了画楼,两人往后头花园子去了。这大冷的天,二房的花园虽然不大,却也铺了一地厚厚的积雪,冷嗖嗖的,根本没人有兴趣跑去吹风。弄影将画楼拉到一处亭子坐下说话,四周视野开阔,只要有人接近,无论是哪个方向的,她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弄影先问画楼:“姑娘打算要干的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画楼沮丧地叹息道:“我还能怎么想?姑娘一直觉得我太过啰嗦,总是苦苦劝她,早两年就厌了我。她要做的事自然是极不妥当的,也未必能成事,可姑娘要一意孤行,不肯听我们的劝说,我们也不能跟姑娘顶着干。原本还能求太太出面,劝一劝姑娘,可太太如今伤成这样,只怕也没那闲心了。我如今只盼着许家那位大少爷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别上了姑娘的当就好。”
弄影听得笑了:“姐姐会这么想就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向爷和奶奶告一状呢。”
画楼长叹一声:“我倒想告状,也要主子们肯听才行呀!太太和大爷从前就是太过宠着姑娘了,就算姑娘有了不是,也是我们这些丫头没能劝阻姑娘。可这一回的事,绝不是我们认个罪,挨几板子,罚几个月的月银,就能解决的。真要叫许家人知道了个中详情,闹上门来,姑娘还不知会如何呢,我们几个人,只怕就全都没有了好下场。我只盼着,这件事不要连累了我们家里人就好了,别的……都是命!”
弄影认真看了她一眼:“姐姐认命,我却是不认的。我有个主意……姑娘这回交代下去的事,我们也不必跟太太与大爷告状了,只需要瞒着姑娘,别把那信传递出去,全当作许大公子没理会秦家姑娘的邀约就好。姐姐觉得怎么样?”
第六十章 密议
画楼惊讶地转头看向弄影:“你疯了?!姑娘交代下来的事……”
“姑娘交代下来的事,也要有人去做才行。”弄影一脸平静地对她道,“绿云因为叫她弟弟给四姑娘泼水,如今已经被大奶奶贬成了三等小丫头,只能在家里做些粗活,出不得门。月华惯会讨好姑娘,也能哄得姑娘高兴,可她就是一手厨艺出众些,真办事是不成的。姑娘也知道她的短处,因此并没有将这回的事透露给她知道。因此,许家大少爷那边的勾当,就只有你和我,再外加朱楼家的是知情人,就连朱楼,也只不过是负责驾车跑腿,姑娘真正要做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只要你和我下了决心,也不必告诉朱楼夫妻两个,就能毁了姑娘的盘算。而许家大少爷不会知道内情,姑娘也只会以为自己时运不济。”
如果秦锦仪见到自己冒着秦锦华的名送出去的信,许峥没答理,那她顶多会觉得他对秦锦华也无心无情,虽然有可能会感到遗憾,没能捉弄成秦锦华,但私下可能会更高兴。
弄影服侍秦锦仪多年,深知她的心事,对她的想法也琢磨得挺透彻的,自问这一回挺有把握。
画楼却听得胆战心惊:“你别发疯了,姑娘想要做成的事,哪里还有做不成的?就算做不成,她也要闹得非要做成了不可!你把信扣下,且不说朱楼夫妻两个如何能瞒得住,即使真瞒住了,将来姑娘若是不死心,非要跑到许大公子面前去表一表衷情,那时候许大公子一问三不知,岂不是露了馅?!姑娘一生气,你我定是个死。太太也好,大爷奶奶也好,都不会护着你我的。”
弄影瞥了她一眼:“姐姐明知道,这信若是真的送了出去,许大公子不上当还好,真的上了当,日后哪儿还会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他拿我们姑娘没办法,难道还治不了我们两个丫头?别说是许家人了,就是大爷和奶奶,都未必会饶了我们。至于太太,哪怕姑娘再喜欢许大公子,也改不了许家门第入不了太太眼的事实。太太能甘心把姑娘嫁到许家去?一样会生气。她不会重罚姑娘,却能重罚我们。若真的只是将我们活活打死,那也就是受一回罪的事。但如果她狠起心来,把我们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你我还不如死了呢!”
弄影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我凭什么就不能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这些年我们在姑娘身边侍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干得不好了,她就又打又骂,还威胁着说要把我们配人或卖掉,哪里想过我们的死活?!我们俩都已经二十出头了,这个年岁是不可能陪着姑娘嫁到夫家去的,我们又知道太多姑娘的机密事,只怕太太也不会让我们继续跟在姑娘身边,更不会放我们出去嫁人。到那时,我们又是个什么下场?姐姐,如今也该是我们为自己多想一想的时候了!”
画楼咬着唇,目光微闪,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意动的。可她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真的能办成么?就凭我们两个丫头,就算扣下了书信,也要姑娘不起疑才行。我实在是害怕极了,要不……我们跟大奶奶说一声吧?太太如今伤得那样,连床都下不了,就算知道了,也拦不住姑娘。但是大奶奶如今管着家,她是可以拦住姑娘出门的。只要姑娘出不了门,她就什么都干不成。大奶奶一向是个和善仁心的,我们到时候有了功劳,再求一求大奶奶,求个恩典放出去,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姑娘罚了!”
弄影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奶奶那性子,说得好听是和善,说得难听,就是软弱。谁都可以摆布她!她知道了姑娘的事又如何?姑娘小时候,她就管不住,更何况如今姑娘已经大了?到头来,大奶奶还是要闹到太太和大爷跟前。照往常的惯例,这种事闹得大了,姑娘固然要挨罚,我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更没有好下场。太太还能念着我们什么功劳?反而会怪我们背主吧?她要打要卖我们,大奶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她对整件计划已经有了盘算,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画楼:“朱楼家的那边把书信准备好之后,得寻个我们姑娘能出门,还能见到许大公子和二姑娘的时间,才能派上用场。眼下快过年了,我估计,姑娘不是打算过年的时候下手,就是要等到明年四月二姑娘过生日的时节。但薛家长房开春后就可能要上京了,姑娘为了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成事,过年时下手的可能更大。这么一来,就应该是在承恩侯府做这件事了。”
弄影与画楼在承恩侯府当差多年,地方格局道路都是极熟的,也清楚长房那边的习惯。家中若有宴席,男女亲友定是分开坐的,秦锦仪已是成了人的大姑娘了,没事不可能会有跟许峥面对面说话递信的机会。秦锦仪若真想借秦锦华的名义来哄骗许峥,也不可能会当面做这种事。到时候那书信,估计就是让别人代为传递。若是在外院,这事儿很有可能是让朱楼代办。但传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了什么信。
弄影小声说:“只要那书信有在我们手上过的机会,我们就悄悄儿另换上一份寻常书信,比如预祝许大公子高中什么的,不提邀约的事,不直接递给许大公子,只塞到他身边的小厮手里。许大公子是否能看到信,那要看他的小厮怎么想了。若是能看到,他虽然会觉得奇怪,但也不会四处乱跑,中了姑娘的圈套。而姑娘无论是打算跟人约在哪里,等不到人,也只能认了。她原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许大公子,不会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就算真的见着人了,我们也可以推说,是那小厮截下了信。姑娘难道还能处罚人家许家的下人不成?我们办事不力,估计会挨上几板子,罚几个月的俸吧?好歹性命无忧。我们再跟家里人说一声,借着受罚的机会,求了大奶奶恩典,赶紧脱身出去,也免得姑娘过后再出什么夭蛾子,又连累了我们!”
画楼听得双目发亮,她原本以为弄影只是在异想天开,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又觉得好象并不难办。她深吸一口气:“姑娘要把信交给朱楼,原本只能让朱楼家的转交。但四姑娘回来了,姑娘若不想让四姑娘认出朱楼家的来,只能把人远远送走。这送信的事,自然就只能由你我二人去办了。我们到时候多叮嘱两句,不许朱楼看信,也不怕他会发现什么。只是那封假信要怎么写,你可有主意?事后可千万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尤其是那位许大公子,人家是少年举人,最是有才,万一认出了信上的笔迹不对,一时疑惑,问到了长房那边,长房的太太奶奶们查问下来,你我想要瞒住的事早晚会被揭开,一样是个死!”
弄影沉声道:“若是如此,大不了咱们在假信上一个字都不写。许大公子就算觉得奇怪,也没处查去!即使事后传出风声,说他收到了一封空白的信,让姑娘知道了,疑心我们做了手脚,我们也可以一概推到那许家的小厮头上,就说许大公子才貌双全,倾心的闺秀多了,私下里递信的也多,是那个小厮偷偷看了信,又偷偷换成白纸的。指不定这小厮是受了许家那位主子的指使,不想让二姑娘跟许大公子做亲呢。我们姑娘难道还能跟那小厮对质去?就算对质,也没人知道那小厮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
画楼前后捋了捋,心里安定了一些:“我看这么做应该能行,若是到时候一切顺利,咱们就照计划行事。”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只是……姑娘一次没办成事,又想办第二次,那可怎么办?她自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功的。我怕她再来一回,我们未必能拦得住。况且这种事……谁知道能瞒得了她多久?等到事情失败之后,我们去求大奶奶讨恩典,姑娘说不定就会疑了我们,非要驳回大奶奶的话,将我们留下,大奶奶也拗她不过。”到那时候,她跟弄影两个,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