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楼与绘春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姚氏深恨绘春不忠在先,又差点儿坏了女儿的名声,绝不肯轻饶。她已经跟秦锦春说好了,让后者明儿一早就将绘春的身契找出来,送到长房。姚氏这回定要将绘春远远地发卖出去,还得寻那偏远艰苦的地方卖。朱楼是平民,又是不同的处置结果。姚氏逼着他签下了卖身契,预备年后送到官府去上档,彻底将朱楼变成奴籍,到时候再行处置,目前则是暂进送到郊区的庄子上看管,做些苦工赎罪。至于他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全看运气和他本人的表现了。朱楼心中无比后悔来淌这滩浑水,但又无力抵抗高门大户的威逼,除了老实听令,积极表现,争取换得主人们的轻饶,也没别的法子可想。
二房一大早前往长房时,浩浩荡荡地带了那么多人,谁知道晚上回来时,却少了一大串,连秦锦仪都不见了。小薛氏见状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
秦伯复喝得烂醉,哪里能回答她?小薛氏只得命人将秦伯复送到芳姨娘院子里去,由得她去侍候丈夫,自己却叫了小女儿秦锦春回房问个清楚。
秦锦春瞒下了自己事先知情的真相,将今日午后在承恩侯府纨心斋发生的“意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然后道:“父亲生了大姐好大的气,直接就让二婶娘派人将大姐押到城外庄子上去圈禁了。我都不敢替大姐求一句情。幸好二婶娘安排了人去侍候大姐,也说了那庄子并不清苦,不会让大姐受罪。因此,母亲暂时放宽心,就当大姐到乡下散心去好了。论理,她今儿做下这等丑事,也该受个教训了,否则再让她再胡闹下去,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样的大祸来呢。父亲年后就要丢官,咱们家可再经不起波折了!”
小薛氏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一声,哭了起来:“孽障!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孽障?!”泣不成声。
哭完了,小薛氏也再次灰了心,不想再多管长女的事了。正如秦锦春所说,秦锦仪很应该受个教训了。她如今哪里还有小时候讨人喜欢的模样?简直就是疯魔了!
小薛氏连婆婆那儿,都提不起力气去告知了。秦锦春提起几个下人的身契,她也任由小女儿自行去操作。反正近日秦锦春帮着她管家,也渐渐熟悉了家中事务,一点小事,不是非得她出面才行。
秦锦春乐得出面善后,也好顺便扫清自己留下的一点痕迹。不过,她同时也记起了大堂兄秦简曾经提醒过的一件事,看了看西边的跨院方向,转身凑到小薛氏耳边,低声道:“母亲,我们家里的孩子太少了。父亲要大姐出家,逊哥儿又明摆着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您看……是不是趁着父亲将要回家闲住,给他挑个性情温顺老实的通房妾室,再添一二子嗣?”
第八十二章 激励
小薛氏如今心灰意冷,能让她惦记的,就只剩下了小女儿的婚事。除此之外,她已经没心情去管别的了。听了秦锦春的提议,她只是懒懒地:“何必如此费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芳姨娘虽有些小心思,却只是丫头出身,就算逊哥儿再有出息,她也越不过我去。我只求你能得一桩好姻缘,过两年顺顺利利地出了阁,日后一生平安喜乐。到时候我只需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敲经念佛,清静度日。别人想去争什么夺什么,就由得他们去吧,与我无关。”
秦锦春见母亲如此态度,心中就暗叫不好。小薛氏本来就对长女失望,无心再去多管长女的事,只一心要为她这个小女儿操心罢了,但内心深处,还是盼着秦锦仪能有一个好结果的,至少也要是平顺一生。没想到如今秦锦仪自己作死,小薛氏对长女再也没有了期待,又觉得她这个小女儿前程可期,既有长房、三房做主,秦伯复也越发重视,便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竟有些自暴自弃起来。长此以往,一旦她出嫁,怕是母亲就要连生存的欲|望都失去了。
小薛氏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就一副心如缟素的模样,恐怕不是长寿之相。
秦锦春有些急了,忙道:“母亲,我并不是平白无故说这番话的。今日在长房,我看得分明,大姐虽说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可是父亲只顾着发脾气,又她又踢又骂的,二话不说就把她交给了二婶娘处置。这哪里有半分慈父的模样?昔日他对大姐何等疼爱?就是我和逊哥儿,都要退避三尺。可这些疼爱,只因为大姐未能出他所愿,嫁进高门大户,就都抛诸脑后了。那我将来又会如何?父亲对我,还不如对大姐好呢!”
小薛氏面色微微有了变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锦春叹了口气:“母亲只觉得我背后有长房、三房撑腰,又得了太子妃娘娘的亲眼,祖母、父亲也似乎将往日对大姐的期望转移到我身上了,觉得我前程再无可忧虑之处,就放下心来了,是不是?可您有没有想过?我的婚事,终究还是要父亲点头的。他如今即将丢官去职,冠带闲住,心目中趋炎附势之心只有比往日更烈的。他若是看中了哪门亲事,能为他带来好处,执意要我嫁过去,却不顾那人是否与我相配,那我又该如何是好?长房、三房待我再好,也没有为了我去跟父亲对着干的道理。若是往常,还有祖母可以劝他一劝,但祖母如今这样……我只怕到时候,母亲就连为我说一句话都不能了!”
小薛氏的脸色顿时涨红。她心里清楚,小女儿说的话是正理。别说现在了,就是从前婆婆兼姑母还能执掌家中大权的时候,丈夫秦伯复也很少能听得进她这个妻子的话。可那时候,她好歹还能求一求婆婆,只要是婆婆认可的事,秦伯复也只能听从。但如今……
秦锦春道:“祖母已经病倒了,可即使她好了起来,也元气大伤。父亲因年前薛家二房的事,跟祖母闹翻了,往后即使会跟祖母和好,也未必能象从前那样言听计从,母亲又没有子嗣撑腰,薛家如今更是……母亲,子嗣、婆母、娘家,这三样您都无法依靠,将来要怎么办?在这个家里,您若是连自己都立足不稳,您又如何能护着我呢?您别看芳姨娘好象老实了许多,逊哥儿也不爱生事,但他们母子绝不是省油的灯!我若能嫁得如意,日后您在这个家里,自然是稳当无忧的。父亲总要看在我的面上,给您留一份正室的体面。芳姨娘与逊哥儿却未必乐见这一点,万一芳姨娘在父亲面前进谗言,让父亲给我定一门不好的亲事……”
小薛氏面色煞白:“不……她不能这么做!你嫁得不好,对逊哥儿又有什么好处?!”
秦锦春叹了口气:“这世上,总有些听起来体面,实际上叫人生不如死的姻缘。就比如父亲当日为大姐看中的那门做填房继室的婚事,父亲那般中意,大姐却死都不肯答应,就是最好的例子了。母亲想想,倘若芳姨娘窜唆父亲,也为我定这么一门婚事,您道父亲和逊哥儿能不能从中得到好处?”
小薛氏已经快要摇摇欲坠了:“不行,不能这样!”她咬紧牙关,“我一定不会让你父亲害了你终身!”
秦锦春心下一松,忙接着道:“芳姨娘和逊哥儿仰仗的,不过是逊哥儿乃是父亲唯一的子嗣。若是父亲再得几个庶子,芳姨娘就没那么嚣张了。再者,母亲膝下无子,等过几年我出嫁了,母亲身边无人侍奉,那时该如何是好?我也没个亲兄弟做依靠,总不能指望逊哥儿,长房的哥哥们倒好,偏又隔了一层。母亲若能收得两个孩子在身边教养,将来也能给我做个臂助,是不是?还有大姐,她虽不孝顺您,但她自幼锦衣玉食,将来出了家,如何能受得了清苦的日子?定要靠家里贴补的。若有一两个弟弟能为母亲分忧,母亲日后也不必操心大姐将来会孤苦无依了。”
小薛氏本来还觉得添几个庶子无妨,但亲自去教养,就太费心神了,她宁可送了小女儿出阁,便每日礼佛,清静度日。然而,听秦锦春所言,她亲自教养大的孩子,虽不是亲生,却与亲生无异,确实可以护一护长女,再给幼女做个臂膀。长女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舍得让对方真的去受苦?
这么一想,小薛氏便也心软了:“罢了,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不答应么?只是子嗣这种事儿,终究还是要看天意。如今你祖母伤得这样,我哪里好提给你父亲纳妾的事儿?还是等过了年,你祖母的伤势好些了,我再缓缓进言,求她老人家同意,给你父亲挑两个温顺好生养的通房吧。论理,我们二房的子嗣,也确实单薄了些。”
说到这里,小薛氏又忍不住叹息了。其实,婆婆薛氏虽然待她颇为严厉,更是独占家中大权不肯分些给她,但其实还是很关照她的。这么多年来,除了芳姨娘是曾经侍候过秦伯复的大丫头,凭自己心计上位生子以外,薛氏从来没有因为她未曾替秦伯复生下子嗣,就给儿子屋里添人,而是一直都盼着她这个儿媳妇能生出嫡子来。无奈秦伯复实在不喜她这个正室,才会耽误了子嗣,至今只有秦逊一子。说到底,薛氏还是盼着亲侄女儿能生下嫡子,继承家业的。但小薛氏如今都快四十岁了,早已没有了再生育的打算,只能给秦伯复挑几个屋里人,辜负了姑母兼婆婆的一番心意。
秦锦春并不知道母亲心里的想法,她正为母亲点头同意自己的建议而欢喜。父亲年后闲置在家,总要给他寻些事做做,省得他整天只想着在外头钻营,又或是麻烦长房、三房替他跑官。她宁可父亲从此沉醉在温柔乡中,也不想他再给长房、三房添堵了。若是父亲能给母亲带来一两个庶出的子嗣,让母亲将来老了能有个依靠,她心里还能感激他几分。至于那庶子的生母,倒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儿。有了芳姨娘在前,她绝不会再允许第二个芳姨娘出现的。
反正,就算要去母留子,也有了现成的背黑锅人选。
秦含真第二天一早,就听说长房那边收到了秦锦春命葡萄亲自送过去的一大叠身契,以及两房家生仆,分别是画楼与弄影的家人。至于绘春那边,由于她身在薛氏的陪嫁庄子中,离京城有些远,还需得多等一日,才能送回来。但她的身契,秦锦春已经从长姐屋子里搜出来了,一并送到了长房。
秦含真便去了承恩侯府寻秦简和秦锦华,看他们要如何处置那些二房的下人。
秦简道:“母亲已经说了,要么将人全都卖了,要么安排到离京城远些的庄子上,叫他们下田干活去。弄影要赎身嫁人,这是我们早就答应过她的,那就在庄子上或是附近的乡镇说人家好了。但我觉得,她与画楼最好不要再见了。她与我们合谋,原本也是瞒着画楼的。她似乎无意让画楼知道真相,大约也是不愿与姐妹反目吧?”
秦锦华对秦含真道:“可是画楼哭着说要见弄影。母亲叫人打了她二十板子,她如今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但还是要见弄影。倒不象是对弄影起了疑心,而是担心弄影也受了重罚。她还后悔呢,说当初弄影劝她的时候,她就不该犹豫的。如果早早拦住大姐,她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秦含真叹道:“这个画楼对弄影倒是有情有义的。可惜她对大姐姐太过愚忠了。”她问,“弄影那边怎么样?她不想见画楼吗?”
秦简笑道:“画楼挨了板子,她却没有,一见面就要穿帮的,她如何敢去见?她对自己侍候的主人无愧于心,倒是对画楼有愧,因为她是瞒了画楼向四妹妹投诚的。我倒觉得,她无须顾虑这么多。横竖将来她们也是要分开两地,再难有相见的时候了,即使画楼知道了真相要怨她,又有何妨?本来在弄影投诚之前,我们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大妹妹的图谋根本就不会成功。弄影所为,反而挽救了她与画楼二人的性命,如今连她们的家人也得以脱身,可谓是因祸得福。兴许画楼反而要感谢弄影呢。”
秦含真想了想:“那就把画楼的意思转告弄影,让她自己考虑吧,可以让你们身边知道内情的大丫头去劝一劝。但如果她实在不想见,那也由得她去。这事儿算是解决了,但愿大姐今后能老实念经,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四妹妹也不容易,她家里还有不少麻烦没解决呢。”
秦简点了点头,忽然又笑道:“是了,昨儿广路走得早,他有一句话托我转告给三妹妹知道。”
第八十三章 夹道
秦含真愣了一愣:“什么话?”
秦简笑眯眯地:“也没什么,就是说他正月十五上元节时,想去花灯会看灯,邀你同去。还有正月十六走百病,他是头一回在京中尝试,心里挺好奇的,想让你给他做个向导,带他走一走。”
秦含真眨了眨眼:“正月十五看花灯?正月十六走百病?”
秦简点了点头。
秦含真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看花灯就算了,走百病那不是女子才去的吗?他也能参加?”
秦简憋不住笑了,哈哈乐道:“可不是么,我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简直不知该怎么说好。不过我就是替他递个话而已,如今三妹妹知道了,后头的事就与我无关了。反正十五那日看花灯,我和弟弟妹妹们都是要去的,三妹妹你自然也是同行,他跟着来就是了。至于十六那日,你们姐妹去走百病,我是没脸跟着,兴许咱们肃宁郡王殿下有勇气与你们同行,也未可知。”
秦含真听了没好气地说:“大堂哥这是在耍他不成?他没在京城过过年,不知道这个习俗,你告诉他就好了嘛,为什么要瞒着呢?”
秦简翘起嘴角:“为什么要现在就告诉他?我还跟他说了,走百病的人最好穿白衣。那年他还在咱们家里住的时候,有一回与我晚上出去见朋友,穿过一身月白的衣裳,把走在一旁的我完全比下去了,人人都夸他好看。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子不如他高罢了,如今我已经长高了许多,也做了一身白衣,这回再跟他比,我不信我还能比他差!”若不拿走百病做借口,他要怎么哄得赵陌穿一身白衣,在夜里出门?
秦含真上下打量秦简几眼,轻笑两声,没有说话。
秦简睨着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秦锦华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哥哥,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昨儿她可是见到肃宁郡王赵陌了,他跟当年比,可是大不相同了。
秦简只盯着秦含真看,秦含真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就象是二姐姐说的那样,这是明摆着的。大堂哥你就算长高了许多,也还是没法跟赵表哥比。他生得比你高,肩膀比你宽,腿也比你长,白衣穿在他身上,只会显得更好看。我觉得大堂哥就不要想跟他比了,长相身段儿什么的,不是你的长处,你可以跟他比比气质嘛,你比他生得白净,特别有读书人的气质。”
秦简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是说我长得象小白脸儿?这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么?若叫长辈们听见,看他们如何罚你!真真是胳膊往外拐了。三丫头,我才是你哥哥!”
秦锦华捂嘴笑道:“哥哥,三妹妹这是实话实说,不是胳膊往外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