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煞有介事地大点其头,笑道:“正是正是。再说,赵表哥也是我的表哥嘛。表哥堂哥都一样是哥,我待你们是一样的亲近。”
秦简白了她一眼:“表哥跟堂哥能一样么?!况且广路这个表哥,一表三千里的,也太远了些。”
秦含真笑而不语。在这个年代,堂哥自然比表哥亲近。但在她看来,这两者除了姓氏的差别以外,从血缘上讲其实真的没什么区别……当然,赵陌这个表哥,只能算是拐着弯认的,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
赵陌约她看花灯走百病,后者且不提,前者倒是有些意思。秦家长房、三房不是头一回同行去看元宵花灯了,府里每年都有旧例可循,赵陌孤家寡人一个,捎带上他,还能更热闹些。只是秦含真想到如今想要跟他单独相处一阵,说几句话,是越发不容易了,心里就有些犹豫,是不是趁此机会,找个跟他能独处一会儿的场合?
也许,拉上赵陌去陪她们姐妹几个走百病,让他顺便做个护花使者,也没什么不行的。出一趟门回来,总要请他到家里坐坐,吃杯热茶,进点宵夜,到时候不就有机会跟他说话了?祖父祖母年纪都大了,熬不了夜,完全可以早早回院休息,剩下招待客人的工作,自然就该由她这个晚辈来完成了。
秦含真心里盘算好了,拿定了主意,也不跟秦简与秦锦华多说,免得有人劝她避嫌什么的,改跟他们说起新年里的安排。
秦简说起这个就头疼:“今日初三,乃是赤口,我们不好出门,别人也不好上门来拜年,因此还能得一日空闲。过后就难说了,尤其是初六之后,各家往来走动频繁,初七宫里还要大宴群臣,我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三叔三婶都是要进宫去的,小辈里头,我必定要同行,妹妹可能也不例外,五妹妹与庶出的几位倒是能在家里躲躲懒。光是这一日,就能累得我们半死。老人家们还好些,皇上定会施恩,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肯定要把礼数尽到十足的。等回到家来,骨头都要散了。初八往后,各府再有宴席,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呢。我如今也大了,没法再推拒别人敬酒,想想都觉得害怕。”
秦含真同情地看着大堂兄:“我让人给你做些解酒的丸子,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吧。你记得喝酒前后吃上一些,可别伤了脾胃。”
秦简是长子嫡孙,接下来几日一定会很辛苦,但秦锦华却要悠闲多了。除了宫宴她躲不开以外,她只需要往姚家、许家、王家曾外祖母这几处拜年,就不必再出门了,可以躲在家里玩上一个月,还不用做功课背书练字,真是羡煞秦简了。
秦含真的情况却又比她更好些,因为她连亲戚都用不着走,只需要参加宫宴就好了。她的祖父祖母同样悠闲,除了初七的宫宴是定要参加的以外,其余时候都可以舒舒服服宅在家里。
秦柏夫妻年纪大了,今年的新年却格外冷,本来依照习惯,他们都是要参加大年初一前朝后宫大朝会的。皇帝考虑到一帮老臣在这样的天气里,要从宫门口走老远的路到达正殿,又在大殿内外冒着冷风或站或跪上半日,只怕身体要吃不消,因此特地下了恩旨,允许一批老臣不参加大朝会了,这是皇帝的恩典。虽然有些老臣很想去大朝会上露脸,但还是不得不遵旨行事。秦柏倒是乐得享清闲,反正他是个闲人,除了以永嘉侯的身份在朝堂上露个脸,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去也无妨。而牛氏,则更乐得躲过后宫那边的朝拜了,她跟那群贵妇们真心没什么共同语言啊。
除了初七那日的宫宴,因为是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也不必受太大的罪,他们躲不开以外,整个正月他们都挺清闲的。皇帝和太后都不在意他们是不是会进宫去,因为平日里也没少召见和赏赐。
秦简对三房的待遇是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当他听秦含真说他们家还打算要到小汤山温泉庄子上小住时,这种感受就更加深刻了。无奈,他即使再想同行,也脱不得身。同样是外戚,同样是侯门,承恩侯府就过得没永嘉侯府轻松。因为秦松圣眷不再,许氏与秦仲海只能更努力地维持着跟宫中的良好关系。虽说有三房秦柏可依靠,但他们也不可能事事都依赖他,就怕皇帝看在眼里,会更加生长房的气。
秦含真明白长房的难处,也不好太过显摆了,只道:“大堂哥如果想到小汤山去,也不是难事。祖父打算过了元宵节再走,那时候想必该走的亲戚也走得差不多了,到时候请他跟大伯祖母说一声,带上大堂哥和二姐姐就好了,就说他打算在正月里指点你们的功课,大伯祖母和二伯父一定会答应的。先前赵表哥也说过,要到皇上新赐给他的温泉庄子上住些时日,大堂哥过去了,可以跟他相互作伴,想必也不会寂寞。”
秦简心动不已:“这倒也是个好主意。我正想要寻个清静的地界儿,好生向三叔祖请教一下文章呢。”
秦锦华则犹豫:“能不能把四妹妹也叫上?否则我出了城,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还不知会有多难过呢。”
秦含真道:“四妹妹家里那个样子,她若走了,叫大伯母怎么办?二伯祖母又病了,这种时候,二房怎么可能放她到温泉庄子上享乐呢?我看她多半是去不了的。不过也不要紧,我们在小汤山顶多就是住上半个月罢了,时间也不是很长。四妹妹那儿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秦锦春那儿能出什么事呢?薛氏要养伤,秦伯复消停了,小薛氏的病情好转,秦锦仪被送到了庄子上,芳姨娘和秦逊母子又没怎么生事,连薛家那边都老实了许多,所有不安因素都没问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锦华想想也对,稍稍安下心来。秦简便对秦含真道:“这事儿我先去问问母亲的意思,只要她点头,那我们兄妹就一定要打搅三叔祖和三叔祖母了。回头三妹妹替我们捎句话,先跟二老打声招呼。”
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她陪着秦简与秦锦华又聊了一阵子,方才带着丰儿返回自家去。她走的是平日走惯的小路,出青云巷,穿过夹道,再进入永嘉侯府的花园。这段路很短,平日里也就是十来分钟的功夫,就可以走完了。然而今日,她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赵陌独自一人,牵着一匹黑马,就站在夹道里,挨着小门边,背靠着墙,也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大斗篷,肩上积着浅浅一层薄雪。
秦含真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他侧过身,冲她微微一笑:“终于等到你了。”
第八十四章 轩窗
秦含真呆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立刻从台阶上蹦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等了多久了?怎么不到家里去呀?瞧你这身上的雪!你是生怕自己不会冷死还是怎的?!”
她真是又气又急。
赵陌居然还有心情跟她笑嘻嘻地说:“没事儿,我不冷。”对于自己没到永嘉侯府去,而是暗戳戳地等在两家侯府夹道里的原因,他是这么解释的,“初三不是赤口么?我听老人们说,这一天不方便上别人家去做客,也不方便招待客人来家里做客的。既如此,我想见你,就待在这儿等好了。那我就既没有上你家里做客,你也不必有所忌讳了。我们俩只是偶然在外遇见而已。”
秦含真心里有点小感动,但更多的是嘈多无口:“咱们俩都这么熟了,你来我家算是做客吗?不过就是窜窜门子而已。况且赤口不赤口的,也不是法律规定。习俗这种东西,你爱守就守,不爱守就算了。昨儿大年初二,同样不适合到别人家里做客,你还不是一样跑承恩侯府去找大堂哥了?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忌讳?今儿到我家就缩手缩脚起来。快跟我走,到屋子里暖和暖和去。这大冷的天,才刚下过小雪呢,你要是全身被雪打湿了,一会儿吹了风,肯定要病倒。大过年的生了病,难道不是更晦气吗?”
她急躁地扯住赵陌的袖角,就要拉着他往自家的侧门里走。赵陌脸上露出了笑,反手拉住了她:“慢点儿走,别急,仔细脚下积雪路滑。”
秦含真没好气地反嗔了他一眼:“原来你还知道这个呀?那你做什么傻站在夹道里等了半天?”
赵陌笑笑不说话,拉着她进了永嘉侯府的花园。丰儿沉默地跟在后头,飞了他好几眼,又描了好几回他拉着秦含真的手。只因是秦含真主动牵他手在先的,丰儿就保持了沉默。姑娘决定要做的事,她只要听令就好了,不必多嘴。
秦含真其实只是一时着急,才拉住了赵陌。她三四年前跟他就没那么多需要避讳的地方,如今也没注意。进了花园后,赵陌让她不要着急,走得慢些了,她才自然而然地将手收了回来。赵陌很想再牵住,顿了顿,又瞥见斜前方不远处有永嘉侯府的粗使婆子路过,只好将手收了回来。他倒是想继续拉着秦含真的手呢,就怕叫人看见了去,会说闲话,影响了秦含真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但他还是希望能跟秦含真多相处一会子的。单独地相处。
想了想,他就对秦含真说:“我今儿来得忽然,也不知道舅爷爷舅奶奶那边怎样。不如我们就在花园里寻个地方说说话,你先打发人去跟舅爷爷舅奶奶说一声。若是二老觉得无妨,我再去陪他们吃顿饭,聊一会儿天,再从侧门出去,省得引人注目了。”
秦含真疑惑:“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你那日回京时,也是大大方方上咱们家来的,昨儿去长房,也没这么多忌讳呀?”
赵陌叹了口气:“头一天回来,我横竖没地儿去,上你们家吃饭,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昨儿也是凑巧路过而已。既然都去过了,再去就显得太张扬。我虽然不在乎,舅爷爷舅奶奶和表妹你也不在乎,但总会有人啰嗦的。如今我父亲也在京中,我没先前那么自由自在了,做什么事都得三思而行,其实我也有些不耐烦呢。”
也对,如今辽王世子赵硕也在城里住着呢。赵陌虽然是住在辽王府里,跟父亲继母不在一处生活,但每日过府请安,总是免不了的。赵陌圣眷正隆,赵硕有所顾忌,对儿子自然要客气些,但他真要摆架子,以父亲的身份教导赵陌什么话,赵陌也不好顶回去,确实是没先前独个儿在京时自在了。
秦含真就没有再拒绝他:“行,那丰儿去给祖父祖母报个信吧。我看他们只会高兴赵表哥你能来,绝不会说有什么忌讳的。让厨房中午添几个你爱吃的菜。我们侯府的花园不算大,亭台楼阁不多,只有一处小轩还能坐人。要是家里宴客,那都只能另搭棚子。如今只能委屈赵表哥移步那处小轩了。我记得前儿有交代人往那里准备炭盆和茶炉子,预备祖父赏雪的,应该不会太冷吧。”
丰儿闻言,忍不住又看了赵陌一眼。赵陌笑得眉眼都弯了:“好,就这么办。”还煞有介事地对丰儿道,“拜托姑娘了,替我给舅爷爷舅奶奶多说两句好话,就说我也知道唐突,可是跟他们二老素来亲近,才厚着脸皮不顾习俗上门来的,请他们可怜可怜我这个没处可去的晚辈,收留我在府上歇息一天吧?”
方才不是说只有一顿午饭的么?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天了?
丰儿心里吐嘈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地屈膝一礼,然后换成了更加真诚的微笑,对秦含真恭敬地说:“我这就去了,姑娘千万记得叫凤尾轩的婆子多烧几个火盆,再上点儿热茶水,可别嫌麻烦,太过体恤她们,就让她们躲了懒。那几个婆子,成日家没事可做,白领月钱。姑娘不使唤,就太便宜她们了。”
秦含真笑着轻拍她一记:“知道啦,我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替赵表哥考虑。你瞧他那一身的雪!不多烧几个火盆烤一烤,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办?”
丰儿无言地瞥了赵陌一眼,闷不吭声地走了。
秦含真带着笑容不变的赵陌去了凤尾轩。这地方正如其名,其实是座落在一片竹林里的小轩,轩窗又宽又大,可以饱览大半个园子的美景,夏天里是乘凉的好去处。但年前秦柏想要在此赏雪,便让人加镶了玻璃,准备了挡风的屏风,安排了大大的座地铜熏炉,屋角还有一只大木箱,里头装了围炉煮茶的器具,预备秦柏带着老妻孙女儿来此赏雪赏梅时,亲手煮茶消遣用的。秦含真本来也没打算与赵陌在此久待,就没动那些器具,只让凤尾轩里侍候的婆子把茶炉子点了,熬了一壶姜茶,连同洗了干净的茶具一块儿送上来,然后就添了三四个火盆,将门关上。等轩里暖和了,再叫赵陌将沁了雪的斗篷脱下,挂在高背椅的椅背上,对着火烤。
赵陌暖暖和和地穿着一身修身的锦面皮袄,坐在搭着夹棉椅搭的竹榻上,喝着热腾腾的姜茶,跟秦含真说起了家常话。
他跟秦含真吐嘈了自己的父亲。用他的话说,这些事他不好在别人面前说的,即使是亲近如皇帝、太子,敬重如秦柏、牛氏,友好如秦简,信重如身边的青黛、阿寿等人,他都不好将这些话说出口。因为那是他的父亲,他生来就该孝敬的人,哪怕人人都知道他委屈,他也不能说一句抱怨的话,一旦说出口,就显得他不孝了。他只能默默地忍受着,让别人来替他抱怨。但这种忌讳,到秦含真面前就不必守了。他清楚她绝不会说半句他不对的话,反而还会感同身受地与他站在同一立场,这让他感到分外窝心。
秦含真当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现代社会里,遇上不靠谱的爹妈,做儿女的向人抱怨,那不是常事吗?天涯上还时不时冒出几个帖子来,抱怨一下自家偏心的渣爹娘呢。赵陌只是私下跟她抱怨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赵硕本来就渣!现在看起来乖巧些了,还是因为吃过大亏,又指望着能靠儿子翻身,才会变得老实的,可不是他知错能改了,变得不渣了。既然他本质不变,那赵陌受了气,难道还不许他发泄一下吗?
小伙伴也是挺可怜的,除了她这里,他还能上哪儿发泄去?
于是她就听赵陌吐嘈了半日赵硕如何对嫡长子漠不关心,回到京城想要让嫡长子住到自家去,为的只是要赵陌进宫时捎带上他,至少也要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多为他说几句好话,争取给他再谋一个好差事,或是进宫单独面圣的恩典。赵硕还给儿子介绍了朝中最新动向,示意儿子多去亲近那些近来风头正盛的宗室皇亲、勋贵高官,点出这些人哪个有年纪相仿的儿子可以结交为友,哪个有岁数正合适的女儿或孙女儿可以联姻……
说到这里,赵陌还插播了一句:“舅爷爷与几位老公爷、老侯爷,还有几位两朝老臣都没参加新年大朝,我父亲还疑心他们圣眷不如往日了,让我少往舅爷爷这边来,多跟那些京中新贵来往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舅爷爷和几位老大人不参加新年大朝,那是皇上的恩典!圣眷略差一些的,年纪再大也摊不上这样的荣耀呢。父亲自诩消息灵通,可他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何等谬误?!”
秦含真心里也有点儿不爽,不过她不承认这点小情绪跟赵陌话里的“联姻”二字有关,只觉得是因为自家祖父被小看了的关系:“大约是令尊在京城被边缘化久了,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了,判断力更是下降了。他堂堂亲王世子,跟那些暴发的新贵凑什么近乎呀?他不觉得那样太掉价吗?”现放着一个圣眷正隆、有功劳有爵位的儿子不示好,赵硕打那些新贵的主意干什么?难道他还指望再有第二个王家,能给他带来庞大的官场人脉,将他送上皇储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