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得意地瞥了失魂落魄的许大爷一眼,啐了一口,便也仰首挺胸地进门去了。虽然因为要办丧事,不可能关起大门来杜绝亲友上门,但门房个个机灵,谁又还会再让许家长房的人进门呢?
许峥气色衰败地低声劝父亲:“回去吧,秦家人看来是暂时不能消气了。”
“怎么会这样……”许大爷欲哭无泪,“你表叔前些日子还说要找见识广博的人教你人情世故、经济学问,好叫你下科考试顺利高中。如今却连亲戚都不认了,还不许我们上门给你姑祖母上一炷香……明明我都说要休妻了呀!都是你母亲的错,怎么就连我们都恨上了呢?”
许峥心里也不好受。他低下头,再劝父亲:“回去吧……家里都是女眷,还在等消息呢……”
许大爷任由儿子扶着自己,踉踉跄跄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嘴里还在喃喃低语:“我已经说要休妻了呀,为什么就不能消消气……那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若早知道她会害死姑母,早就把她休回家去了!还有吕家人,当日我就不该让他们进门!一家子祸害……没有他们,我们家还好好地过日子呢!姑母,你怎的忽然就去了呢?!”
许峥扶着父亲,一步步沿着街道往前走。他知道周围的路人有不少都听到了姚氏方才对他们家的指责,私下里都对他们父子指指点点的。这样的非议与闲言,可能会伴随他们家很多年,但他除了忍受,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母亲已经失了中馈大权,如今正被禁足,能不能逃过被休弃的命运,还得看父亲的态度。吕家人一大早就狼狈地告辞搬走,日后估计也不会有再上门的一天了。妻子鲁氏临时接过了中馈大权,但态度冷淡,只怕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而母亲此前自作主张,给岳父岳母送去了措辞不当的书信,还不知道岳父岳母是否会上京来,到时候妻子鲁氏又还会不会丢下自己离开呢?
还有小妹许岚,至今婚事无着。许家长房如今名声扫地,连唯一的靠山也去世了,大妹妹随夫外放,夫家与许家关系不佳,根本就未来得及给许家带来任何好处。将来是否能设法给小妹说得一门合适的亲事,也还是未知之数。
许峥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前路一片茫然。往日他觉得,只要自己用心把书读好,顺利考取进士功名,入仕为官,光耀门楣,一切的不顺都能克服过去的。但现在,他真的没有信心了。他真的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么?他真的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才华么?他真的能在入仕后,做好一个官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但除了继续读书、备考,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惟有继续沿着这条早已被父辈定好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许峥的心情,秦家人自然不会关注。进门之后,姚氏还向丈夫秦仲海表功呢:“我就没见过比他们许家人更厚脸皮的人了。昨儿把夫人气得吐血了,因怕我们家怪罪,他们居然还瞒着不让人到府里报信,又扣下夫人的丫头,不许她们报信,胡乱请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夫给夫人诊治,就算了。若不是二爷您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他们会对夫人做什么呢!这么大的仇,他们转天就敢上门来吊唁了?我方才大骂了他们一顿,看他们日后还有没有脸胆敢上门来攀附!”
秦仲海不耐地看了妻子一眼,便迎上了三叔秦柏一家,向他们行了一礼:“家中诸事,多谢三叔三婶费心了。”
秦柏扶他起来:“自家人,客气什么?事情都处置好了?”
“好了。”秦仲海叹了口气,“我与简哥儿都要丁忧一年。叔涛那里,我也替他上了表章。事情挺突然的,皇上还亲自召见我,慰问了一番。”
秦柏点点头:“那就好。”
牛氏在旁道:“皇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派人过来上香。若是真有人来,你记得跟来人说一声,就说你老子又开始发疯了!方才那么多亲友在,他也敢发酒疯,还搂着几个通房在那里胡闹,叫我跟三丫头骂了回去。但若是我们不在,天知道他会不会又冲着你们这些儿孙闹起来?你们不得不妨。”
秦仲海讶然:“父亲?”他随即皱起了眉头。说真的,他为了母亲的丧事一直忙活着,除了昨儿夜里秦松说了几句戳人心的话,把许氏气得病情加重,又多吐了两口血,从此神仙难救,旁的时候,秦松还真没怎么闹过。秦仲海先前没想过要提防他,但如今看来,不提防是不行的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大事
秦幼珍带着两个儿子来吊唁,结果因为太伤心了,在灵堂里哭得晕了过去。
她是真伤心。虽然近年为了儿子们的亲事,她跟伯娘许氏有了些许矛盾,但昔日情份尚在。哪怕她近日一边忙着照顾女儿坐月子,一边忙着筹备长子的婚礼,有些忽略了许氏这边,但也不是真的跟许氏生份了。她还想等事情忙完了,就好生多陪伯娘几日的。哪里想到,许氏说没就没了呢?她昨儿半夜里接到承恩侯府传信,就没法再睡下去了,哭了半晚上。早起想要过来上香祭拜,人却扛不住了,晕了好一会儿,吃了药,才稍稍有所好转。一能动身,她就带着儿子赶过来哭丧了。她心里说不出的悔恨,为了近日对伯娘的忽视而伤心愧疚不已。身体本来就弱,又劳累,情绪一激动,她就晕了过去。
卢初明与卢初亮都有些着慌。小冯氏忙命丫头婆子们寻了春凳过来,把秦幼珍抬到灵堂后头的静室里休息。玉兰也慌里慌张地去寻姚氏报信。
秦柏、牛氏、秦含真,还有秦仲海与姚氏都赶了过去。还好秦幼珍只是一时激动,厥过去罢了,慢慢地也就醒过来了,醒来看到众人,又忍不住痛哭。
秦仲海见状,不由得也跟着抹起泪来。不管对许氏有多少怨气,那到底是他的亲娘,忽然说死就死了,还死得这般不值,他又怎会不伤心?
秦柏叹了口气,往旁边一坐,就不吭声了。姚氏忙安抚丈夫,牛氏则坐到秦幼珍身边,劝道:“好孩子,别哭了。若是把身体哭坏了,叫你的孩子怎么办?你闺女才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儿子马上就要娶媳妇了,用不了一年你就要做祖母了,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得多保重身体。否则再大的福,享用不了又有什么用?”她指了指灵堂的方向,“你伯娘就是明明有天大的福,却享用不了。虽说许家长房可恶,但要是她想得开,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所以,你们姐弟几个都要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千万不要再走大嫂子的老路了!”
秦幼珍哭得更大声了。她抓着牛氏的袖子哀声道:“婶娘!我伯娘死得好冤!许家长房怎能这般恩将仇报?!伯娘为他们费尽了心血,就算不图他们回报,他们也不能这样害人哪!”牛氏叹气着拍她的背,安抚着她,顺便还添上一句:“这里头还有你伯父的事儿呢,你伯娘自个儿也不是没有责任。想开点儿吧,好歹她如今算是解脱了,日后再也不必为什么人操碎了心。”秦幼珍一边听,一边哭着,但情绪总算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秦仲海已经止了泪。他低声嘱咐卢初明兄弟俩:“好生照看你们母亲。这屋里外人进不来,就让她在这里歇着,好了再回家去。这几日你们要把她侍候好了,别惹她伤心。”
卢初明、卢初亮纷纷应是。秦仲海便低头向秦柏与牛氏告了罪,拉着姚氏出门去了。今日上门的亲友还有很多,他其实还有挺多事要忙的。忙碌一些,他也就没那么多闲功夫想太多了。否则,心里那股怨气如何能平息得下去?就算可以冲着许家长房发泄,秦松呢?死去的许氏呢?他都不知道能恨谁去。
秦柏坐了一会儿,便叫秦简请到前头去了。休宁王夫妻很给面子地亲自上门来吊唁,休宁王妃姚氏还能应付,但休宁王就只有秦柏能陪着说说话了。秦含真见前头人来人往的,秦简与姚氏都忙碌得很,便有些不太放心余心兰,告了声罪,又转回了富贵居。
秦幼珍大哭了一场后,总算平静了下来,只是还忍不住抽泣哽咽着。她与牛氏一边低声说着话,聊些从前伯娘许氏对她的关心爱护,温馨往事,牛氏也配合地安抚她。卢初亮见状,便给哥哥使了个眼色,兄弟俩悄然出了门,走到屋侧僻静之处。
卢初亮悄声对卢初明道:“哥,方才我听他们说,二舅母把许家长房的人给撵出去了,听都不听他们一句辩解,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来往了。我想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给许大表姐牵线,说了桂家那门亲事。”
卢初明道:“这有什么?桂家的亲事对许家没有半点坏处,反而是他们占了便宜。如今许大姑娘已经随夫去了外任上,外伯祖母去世,也不是因此导致的,你这副心虚模样,是想做给谁看?”
卢初亮有些讪讪地:“我当初……原还想着若是许大表姐在桂家过得不好了,又或是许家人从桂家身上得不到好处了,就去外伯祖母跟前表表功,好气一气她,叫她知道往**母亲答应婚事,都是造了什么孽!可我回京后,见外伯祖母病得那样,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没敢吭声。如今外伯祖母去世了……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了。”
庆幸是因为他没说出真相,没有成为导致许氏死亡的原因之一;遗憾则是原本想得好好的计划,终究没能实现。许氏到死,恐怕都还不知道卢初亮给她的宝贝侄孙女挖了个什么坑吧?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卢家人得罪死了。就算她对秦幼珍有天大的恩情,也不代表她能拿捏得了卢家。
卢初明拍了弟弟的脑袋一记:“傻小子!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庆幸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不定她怎么罚你呢!反正你给许家介绍的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好意。许家长房占了天大的便宜了!如何说得上是挖坑?许家自作孽,才糟蹋了这门好亲事,是自找的,平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就算是外伯祖母活过来了,也没法挑你的错!”
有了哥哥的话,卢初亮心里也定了下来,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把声量再压低了些:“哥哥,我如今只庆幸,外伯祖母虽是长辈,却既是外亲,又隔了房,你用不着为她的死守孝,顶多就是母亲身上有孝,办喜事时不太方便罢了。否则好好的婚事,岂不是要往后推了?”
卢初明忍不住又拍了弟弟的脑袋一记:“闭嘴!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么?要是让母亲听到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卢初亮傻笑了下,讪讪地闭了嘴,正要跟哥哥说句保证不会再多言的话,却接到了哥哥斜过来的一个眼色,他立刻老实了,转过身去,退到哥哥身后。
卢初明扬起得体的微笑,行礼道:“见过郡王爷。”
赵陌意味深长地冲他们兄弟笑了笑,还了一礼:“卢表哥,卢表弟,你们也来了?我听说卢表哥通过馆选,已经成为了庶吉士,不日就要入翰林院了,今后必定前程一片光明,真是恭喜了。”
卢初明客气地笑着说:“您谬赞了,都是侥幸。”又说了些恭维新君,皇恩浩荡的套话。卢初亮忍不住在旁翻了个白眼。就算赵陌是身份尊贵的肃宁郡王,可他们哥儿几个从前常在一处厮混,明明都混熟了,这会子再这么生分客套,不觉得假么?
不过卢初亮没有吭声,他知道哥哥是顾忌方才他说过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叫赵陌听见呢。
赵陌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与卢家兄弟寒暄过后,又进屋去拜见了牛氏。牛氏跟他从不客气,道:“从宫里回来了?你媳妇儿在福贵居陪简哥儿媳妇呢,你不方便过去,到前头陪陪简哥儿好了。”赵陌应了声,便辞别众人离了去。
赵陌向富贵居的方向走,就算不太方便,他也想先见过妻子一面再说,顶多是不跟余心兰打照面罢了。来到二门前,一个身着孝服的年轻女子打他跟前走过,抬头见是他,忙低下头去,让出道路来,低声唤了一句:“郡王爷。”
赵陌依稀认得这女子好象是许氏跟前侍候的大丫头,叫什么喜鹊的,不过应该已经被姚氏收买了。他也懒得理会,点点头,便目不斜视地走进了二门。
喜鹊有些遗憾地看着赵陌的背影消失在福贵居院门处,慢慢地走了过去。当年肃宁郡王落魄时,她怎么就没看出他会有大前程呢?好歹也是位宗室里的贵人,但凡她那时多巴结讨好他一些,如今说不定也飞黄腾达了。她倒是不指望能攀龙附凤,但若是能摆脱了这身奴婢的皮,日子也能好过许多呀。
她跟鸿雁她们斗了多少年,如今虽然把人都斗倒了,再也翻不了身,自己也没得什么好。早知道夫人会在许家长房出事,她昨日是不是就不该顺水推舟地任由鸿雁、鹦哥她们将自己关起来,又装作无能为力的模样,不让任何人去通风报信?她本意只是想要叫鸿雁等人狠狠吃个大亏罢了,哪里想到,连主母都失去了……
就算她如今还继续在松风堂做管事大丫头又如何?若是叫二爷二奶奶知道她做了什么,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好下场。而就算主子们不知道,如今松风堂里,终究不是没有主子做主的,她是许氏的人,在秦松眼里又能有多少体面?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事事稍逊鸿雁一筹的时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喜鹊唉声叹气地进了松风堂,只想着要回自己屋里睡上一个时辰,等会儿再与别人换班,继续到灵堂上哭去。谁知才进院门,就被人硬扯进了正屋背后的墙根脚下。她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发现扯她的人是杜鹃,顿时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杜鹃惨白着一张脸,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冷静:“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是关系到你我性命的大事!”
第六百九十八章 告状
秦含真与赵陌碰了面,私下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他们夫妻俩似乎没必要一直待在承恩侯府里,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
一来,他们又不是秦氏分支,身份又比较高,既不能直接以外嫁女和女婿的身份帮着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又不好一直留在灵堂上哭丧,其实怪尴尬的;二来,承恩侯府里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姚氏虽然有些过于激动了,但余心兰却还将家下人等管理得很好,她人不在灵堂,手下的人却还在积极发挥作用,将府中事务安排妥当,她本人也身体状况良好,秦简父子更是哀伤而冷静,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三来,有秦柏与牛氏坐镇承恩侯府,其实已经足够了,秦松再嚣张,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许家长房,更是没胆子再找上门来。
赵陌毕竟还时常需要往宫里去,每日也有出门办事的时候,秦含真不可能丢下他在家里,自个儿泡在承恩侯府。因此夫妻俩商量了几句,便决定先去请辞,还得跟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打一声招呼。倘若这边临时遇到需要帮忙的情况了,再打发人去别院通知秦含真,也还来得及。
秦含真先去跟余心兰说了,余心兰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可不敢一直留你们在家里帮衬。其实家里的事,我们也还应付得过来。放心,需要向你们开口求助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