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明白了:“你们这是想要抓个现行?”
赵陌笑笑:“现行不现行的,估计皇上还没拿定主意。他虽然生气,却还需要考虑大局。这些参与宁化王一案的宗室皇亲、军中大将,人员众多,身份也高,倘若真要从严处置,那就必须要有无可辩驳的明证实证才行,否则无法服众;倘若不打算从严处置,那也需得有时间能让皇上尽量不惊动了旁人,慢慢儿地将他们一个个处置掉。皇上眼下还在犹豫,太子都没有进言,我又何必去多嘴?”
秦含真听得直皱眉:“那还得等多久?万一宁化王采取行动了怎么办?他那些藏起来的人手,始终是个隐患。”
“他的目的是要让他儿子成为皇家嗣孙,只要他觉得这事儿还有希望,就不会贸然动用武力。”赵陌神色淡淡地道,“他的计划已经为皇上所知,不足为患。皇上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宁化王的想法并不新鲜,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生下子嗣,便始终会有宗室中人蠢蠢欲动,想要把自家子嗣推送上位。皇帝灭了一个宁化王,却未必能拦得住第二个、第三个宁化王。想要一劳永逸,关键还在于太子身上。
关于皇嗣,皇家需得拿出一个章程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应对
皇家会拿出什么样的章程,这不是秦含真和赵陌能插手的。
不是太子再加把劲,生一个健康的儿子出来,就是真的考虑起过继嗣子事宜。无论皇家最终选择的是哪一种,都必须是皇帝与太子依自己的意愿行事,而非某些野心家暗中推动。
所以赵陌得继续去给皇帝、太子跑腿,既是为了自己攒资历,立功劳,也是要消除父亲赵硕涉案给他带来的不利影响。
秦含真觉得赵陌摊上这样的父亲真是太不幸了。本来就不聪明,还自命不凡,非要掺和自己没能力去参与的大事。
秦含真有些怀疑,赵硕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待见,还被继母视作眼中钉,在皇帝下旨册封之前,连世子之位都不一定能落在他头上,所以,他估计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本身的性情也有许多不如人意之处。否则,辽王继妃和她的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能干之人,世子的地位并不是辽王个人意愿就能决定的,赵硕占了嫡又占了长,礼法上占据了优势,本就是朝廷属意的世子人选,却还是被逼得几乎没了活路,只能偷跑去京城挣扎求存。由此可见其才能有多平庸了,与其他宗室子弟相比,恐怕也只是胜在并不纨绔这一点上了。
皇帝曾经还是对这个侄子抱有过希望的吧?过去还交了不少事情给他办,让他不回辽东,在京城就能立得起来。当时皇帝可没想什么过继不过继的事,只是想给自己和太子找个宗室中的帮手,培养一个实干性的人才。没想到王家插了一脚进来,这个盘算就落了空。倘若赵硕不是被王家哄得昏了头,返回辽东逼死了妻子,抛弃了儿子,回京迎娶王家女为妻,走上了争取皇嗣之位的道路,他的前程估计要比现在光明许多。
世子之位他依然会有,还比现在更稳固;圣眷他也会有,就象他刚进京时那样受皇帝看重;权势他也会有,绝不会象现在这样投置闲散,甚至是辽东军权,他也未必不能插上一脚,有朝廷背书,他这一脚也不会插得多么艰难。除此之外,他还会拥有温柔贤惠的元配妻子,聪明俊秀的嫡长子,兴许还会有一两个省事的美妾,乖巧可爱的庶子庶女,以及更多的嫡子嫡女。他会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关系人脉,也会拥有自己的财富和产业。他其实是拥有过同时获得权势与幸福的机会的。
赵硕走错了路却还不自知,对儿子慈爱全无,反生嫉恨之心,跟他说实话,为他分析朝局形势,却打破了他的玻璃心,被他拿孝道的名义欺压。这种人已经无法拯救了,偏又不能背负着污名死去,以免影响到赵陌的名声,真是麻烦透顶。
秦含真想了想,试探地问赵陌:“你觉得我们秦家长房的伯祖父如何?”
赵陌怔了怔:“你是说承恩侯么?他怎么了?”
秦含真道:“他没怎么了,只是多年来一直窝在家里,过他醉生梦死的好日子,几乎连院门都不出。全家人都当他好象不存在一样,外面的人也默认了他要‘静养’,不会前来打搅。其实大家心里都已经明白,他是失了圣眷,在家圈禁了。可他活得好好的,也没给家人带来太大的麻烦,又没机会出去搞事,大家都省心,不是吗?”
赵陌挑起了眉毛。他听懂了秦含真的言下之意。说实话,倘若赵硕能过上承恩侯秦松这样的日子,倒也不是坏事。问题是赵硕本人甘心么?愿意么?承恩侯只是虚衔,并无实权,辽王世子却是早晚要接手辽王府大权的。承恩侯身边的妻儿子孙家人全都是明白人,配合地管束好了他,不让他出去惹事。但赵硕身边的妻妾下属,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一次的风波,就是小王氏通过娘家姐妹,替赵硕牵线搭桥而来。而那位生有庶子的兰雪姨娘,更是暗地里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物。
赵陌并不认为自己能过上承恩侯府那样的省心日子。不过,秦含真的提议挺好的,他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一把。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要整天跟父亲继母相处了。如果他自己能当家作主,为了管束住父亲和继母,他倒也乐意把他们接到肃宁的王府去住,不过就是多养活几口人罢了,也省得他远在几百里外,整天担忧京中的父亲继母是不是又给他惹了麻烦。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赵陌目前还是将注意力都放在宁化王一事上。
他告诉秦含真,宁化王算计他婚事的同时,其实已经在为日后的亲卫与藏兵两事做准备了。在高阳县与肃宁县交界的地方,宁化王暗中置办了一处挺大的庄子,并将高阳县的人手和车马转移了一部分过去。高阳县那边的庄子经了官府,自然不能马上撤掉,那只会让官府起疑,以为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一经官面就跑。郡王的名头听起来唬人,但封地远在闽西又声名不显的郡王,既没了亲王父亲的庇护又无圣眷,对直隶的地方官员来说,还构不成什么威胁,更别说庄子名义上的主人,只是一位已故亲王的侧太妃了。侧妃,妾而已。高阳县令恰好是个见过世面的,不会被这些王爷太妃的名头吓倒。
幸好宁化王手头颇有钱,才有财力又在肃宁边界处置办了另一处大庄子。这庄子地处偏远,占地还大,因为土地大部分是盐碱地,出产很低,所以价钱并不贵,也不繁华,并不会引人注目。宁化王选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方便隐藏人手。等到打通了赵陌郡王府的路子,他还能让藏在庄子里的人手以肃宁本地百姓的身份加入王府亲卫队,连县令那边,他都打点过了,只等人手转移完毕,就可以给他们办户籍。
然而,宁化王流年不利。赵陌研究盐碱地治理的方法,去岁研究出了成果,上报皇帝与朝廷,还要等朝廷试种成功,才会推广出去。但他本人可不是个坐等他人出成果的慢性子,自家有封地,自然是要在自家地盘上推广一番了,倘若出产不错,还能增添他的收入呢。因此,赵陌去年冬天上京之前,就已经命人通令肃宁全县,命各地里正清点盐碱地、荒地,预备今年开春后,就开始试种一部分试验出来的耐盐耐旱作物了。他打算先种一批玉米和甜高粱试试,一些药材和树木也可以扩大试种面积。
以赵陌如今在封地上的好名声,还有他到处去做农田实验的旧事在,肃宁全县百姓对他的指令都没什么排斥之心,更兼是郡王府出钱出种子,还可以出租耕牛与农具给佃户使,不少有余力的农民都十分积极地报名去做郡王府的佃户呢。而宁化王庄子周边的农户中,就有这样的人。他自家的庄子中也有大片盐碱地,正在当地里正清点出来的试种田范围内。
通常是不会有人拒绝这种好事的,给钱给种子给牲口,还能让你的荒地种出粮食来,拒绝的才是傻子。当地里正和百姓民心所向,宁化王便进退不得了。如果不允许郡王府拿他的地去试种,只会引来他人怀疑。想要自己先下手为强,种一些寻常作物去掩人耳目,那就得劳动他那些干脏活的人手去种地了,他们能干得了?要是找佃户或是雇工去务农,外人一进庄,他庄里的秘密就有机会外泄。而答应郡王府拿他的地去试种,也同样会有泄密的危险。
宁化王只能暂时腾出一部分人手来,装作佃户去收拾自己的地,表示要自己试种,拒绝外人进庄。这种方法固然可以暂时保得庄中秘密不外泄,却不是长久之计,地里的出产要是不如周围的试种田,周边的人早晚会再提试种之事,还会将肃宁县百姓的目光都吸引到他的庄子上去。肃宁才多大?赵陌早晚会知晓,然后找上门来。除非宁化王早点收服他,否则这一关是绝对过不去的。
赵陌笑着对秦含真道:“我已经先把情况告诉了皇上与太子,过不了几天,肃宁县令就要换人了。宁化王原本打通的路子行不通,他的人手想要在肃宁落户,就是白日做梦!接下来我还要他庄子上的那些人变成庄稼汉,给我老老实实地种地去。他庄子周围,我也会安排人手,日夜监视。如果有人出庄,那就一直盯着,看他们打算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整个肃宁都是我的,全县的人都是我的耳目,我不怕他的人能飞出我的手掌心去!”
秦含真问:“这些人有可能做什么事呢?宁化王到底是想造反还是怎么的?不是打算把儿子过继到宫里去吗?插手军权,这是打算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了?”
赵陌点头:“我也觉得,他这是想先礼后兵。如果皇上与太子顺利收了他的儿子,那他那些人手和军权便不会动用。如果皇上与太子看不中他的儿子,他再改用雷霆手段。不过我觉得他未必有这个胆子,极有可能只是留着使阴招而已。就象当初秦王知道了晋王重病而亡,晋王世子却滞留京中不归的事,晋王妃便派人暗中行刺秦王一样,但凡有别的宗室子弟想要争皇家嗣孙之位,宁化王便要使出阴招去消灭这些与他儿子相争的对手了。但他即使是打算用阴招,而非公然造反,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说不清,但光是高阳、肃宁两个庄子上藏的人,就有五六百之多,都是青壮。而且据底下人上报来的消息,这还不是宁化王所有的人手。他在肃宁置办的庄子,少说也可以容纳上三千人,还都不带家眷。另有一个商队,开春后会给他再运一批人过来,这一批估计也有一二百人。这个消息,是我新近从监视的人那里听说的。”
秦含真吃了一惊:“这么多人?他都是从哪里找的人呢?”
赵陌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不清楚,但那支商队,是来自蜀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帮忙
蜀中?又是蜀中!
秦含真已经不记得自己听到这个“蜀”字多少次了。宁化王的阴谋,好象总跟蜀地搅和在一起。别看蜀王一家如今被圈禁在宗人府,但这存在感还是杠杠的。秦含真也能理解,曾经是风光无限的藩王,如今却沦落为阶下囚,蜀王一家肯定不甘心,想要借宁化王之力逃出生天,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家这折腾得也太厉害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们?!
她向赵陌吐嘈:“又是蜀王的人吗?他们怎的就不肯消停?要不是总想着上窜下跳,他们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到现在还不肯吸取教训,又想搞事,是不是真要逼得皇上忍无可忍,要了他们一家子的性命,他们才会老实下来?!”
吐完嘈了,她才又问:“这个商队是蜀王的人?看来当初蜀王府被查抄,这支商队没有被清算掉,是蜀王暗藏起来的人手?”想了想,“那宁化王的那些人手呢?跟蜀王府有没有关系?他们该不会其实是蜀王府的人吧?”
赵陌有些惊讶了:“表妹为什么会这样说?”
秦含真道:“因为人数太多了呀,而且象你说的,都是青壮,还身手不错。你在肃宁几年,想要组建个王府亲卫队,都只能找到一二百人。宁化王跟你一样是郡王,就算封地比你的大些,也不是什么富庶繁华之地,他就藩时间也不长,能找到多少可用的青壮?还不是进亲卫队,而是要背井离乡做见不得光的事。既要有能力,又得忠诚可靠,难度更大。他要是放低一些要求,兴许可以找到几百人,可是两三千的人手?那已经是一支军队了。不是我小看了他,他不象有这么大的本事。况且这么多人从他的封地上消失,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了。闽地常有商队往来,你的商队就常去贩茶,不可能没有听说。可见,这不是宁化王能弄得出来的。”
可蜀王就不一样了,蜀地不但大,而且出了名的富庶,人口也多。蜀王在失势前,在封地上可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他要养一支私军,有王府亲卫队的幌子在,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而且秦含真记得,蜀王手下确实有一队见不得光的死士,当年在金陵行刺太子,可不就是这帮人做的吗?当年那些人是没逃过,可蜀王总不可能把所有的死士都一次性全派出去了吧?
赵陌听完后微笑道:“表妹心细,我也早就怀疑过。况且底下人去监视肃宁县与高阳县边界的那处庄子,说那庄上的管事是晋地口音,手下的小厮是闽地口音,但那些在庄上深居简出的人,却又似乎是蜀地的口音,而且吃的饭菜口味偏辛辣,为此庄上的厨子还要专程到保定城去采买秦椒回去做菜。由此可见,即使宁化王手下这批人并非全是蜀王的人手,也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蜀地出身。”
昔日蜀王被圈禁时,是跟其幼子一道入的宗人府。但蜀王世子远在蜀地镇守,比起父亲兄弟,又更晚了挺长一段时间才上京,而且没怎么反抗,似乎还很从容地配合前去捉拿他的官员,交出了王府的人手财物。但这也意味着,他在落网前有足够的时间去藏起一些人或者东西,而不为朝廷所知。如果说蜀王世子隐瞒下了自家还有一批藏在暗中的人手,以待时机,那并不是不可能的。而且,这批人还见不得光,交到宁化王手上,宁化王才需要为他们办假户籍,否则根本没法解释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更没法安插到肃宁王府的亲卫队中去。
秦含真拿出纸笔,一笔一笔将宁化王干的那些坏事里头,有蜀王府出现的部分都写了下来,然后一件一件清点过去,发现蜀王府的存在感高得有些不同寻常。
宁化王拉拢的几方人手里头,嫡兄赵碤的用处应该是在管家和宫里的惠太嫔身上;辽王世子赵硕的用处多半是在儿子赵陌身上;镇西侯府是换防到蜀地的西南边军以及可能到手的京城军权;云帅是京西大营的军权;云阳侯府是城卫军的大权;蜀王府呢?除了人手,是不是还有财物?
宁化王出手很阔绰啊,他有这么有钱吗?虽然他们母子三人从原来的晋王府拿走了不少东西,但再多也是有限的。当初晋王府可是被朝廷出面封了的,而且晋王在世时,他们母子受正妃压制,即使得宠,也不可能积攒下大笔钱财,多得些赏赐就不错了。等晋王妃失势,王府也被抄了。宁化又不是个非常富庶的地方,宁化王能搜刮到多少财物?只怕他手上有不少钱都是蜀地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