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不知怎的,他的心底暖洋洋的,有一股热热的、甜甜的,又带着点儿酸涩的冲动猛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一下就充满了他的整个脑子。等到他醒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站起了身,冲到秦含真面前,伸出双臂,将她搂在了怀里。
  秦含真本来气得要跳脚的,可赵陌一冲过来,她就懵了,被他紧紧搂住了,也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时候,她顿时羞红了脸。
  将要成年的赵陌,身高体壮,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青涩的少年。他的身体周遭隐隐散发着一股成年男子才会有的气味,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快得有些超出正常频率,而且……那么的响。秦含真在听到他心跳声的那一刹那,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其实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才对。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第一时间挣脱赵陌的怀抱,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她察觉到了他似乎回过神来了,也发现自己正在做什么。但他也没有放开她。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拥抱着,直至门外传来丰儿的咳嗽声。
  秦含真清楚地知道丰儿的各种咳嗽声都有着怎样的含义。这一声,代表着有人进院子了,有可能会看到她正在做什么。秦含真慌忙挣开赵陌,红着脸起身走到他原本的位子上坐下,就看见有个婆子从门外走进来,在院子里跟一个小丫头说了些什么,那小丫头又跑到正屋门前与丰儿耳语了几句。
  丰儿没有进屋,直接在门外就扬声向秦含真禀道:“姑娘,夫人打发人来问,郡王爷午饭是在家里吃,还是上东府去?若在家里吃,她就让人准备几样郡王爷爱吃的菜。”
  秦含真眨眨眼,偷偷看向赵陌。
  赵陌方才也是激动了,如今已经冷静下来。他在秦含真原本的位置上坐下,微笑道:“就在这儿吃吧。我本来跟舅爷爷舅奶奶说,要把洮砚给你,说一会儿话,就要上承恩侯府那边寻简哥去了。不成想与你说话的时间久了,竟到这时候还未过去,索性等吃过午饭再说。”
  他也不用秦含真转达,直接就向院中的婆子下了指令:“请嬷嬷替我向舅奶奶转告一声吧,就说我在这儿陪表妹聊会儿天,一会儿就回正院去吃饭。”
  婆子领命而去。
  赵陌回头望向秦含真,露出一个微笑。
  秦含真只觉得脸上烫得很,咬了咬唇,扭过头去不看他。
  赵陌稍稍凑近了些,低声道:“方才……我一时孟浪,唐突表妹了。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秦含真偷偷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抬眼望来,忙又扭过头去,小声哼哼:“你……你知道孟浪就好。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动手动脚的。叫人看见,象什么样子……”
  赵陌眉眼一弯,微微一笑:“不怕,我虽是因一时激动而失态,但门外有丰儿守着,这院里院外又都是表妹的人。即使真叫了看了去,又能如何?她们难道还敢到处嚷嚷去?”他自问这几年里,他人虽然不在京里,但该下的功夫都下了,永嘉侯府上下都早已默认,他将来一定会是这个家的孙女婿。即使真叫下人看见他跟秦表妹亲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秦含真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没好气地回头嗔了他一记:“她们当然不会胡乱对外头说去,但是她们看见了,以后跟我相处时,要是打趣我,我岂不是很尴尬?!她们如果犯了错,我要教训人,你要我怎么端起主人的架子来呢?!”
  赵陌低头笑了:“表妹放心,若将来真有哪个不懂事的丫头敢因为这事儿不听你的差遣,我自会替你教训她。”
  秦含真斜睨了他一眼:“不必劳烦了。我的丫头,自然该由我管教。”
  赵陌举起双手:“好,我绝不会插手,表妹放心。”
  他放下手,又含笑看向她:“表妹方才……没有生气?也没有挣开我?”
  秦含真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随手就把桌面上搁着的手捂子给扔了过去:“你还要说!既占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赵陌将手捂子一把抓住,笑个不停:“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表妹别生气!”
  秦含真红着脸睁圆了一双眼瞪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模样在赵陌眼中,显得多么可爱。他嘴边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说话的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和软:“我们……继续方才的话题?表妹也别再生气了。虽然那些算计我的人可恶,可我都发现他们的阴谋了,自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如今是他们在明,我在暗,只有我算计他们的份儿。表妹试想一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秦含真深吸几口气,努力把脸上的热意压了下去,不以为然地道:“就算他们算计不了你,有那个心思就够可恶的了。我最无法理解的是你父亲,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以前我就知道他糊涂,也知道他对你这个儿子不大慈爱,可没想到他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对你也刻薄无情到这个地步!”
  赵陌的笑容淡了一些:“父亲……他这几年过得不是很好。虽说比起从前在辽东的时候,他的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毕竟已经不需要再提防王爷与王妃,还有我那两个叔叔的陷害了。可是,他毕竟曾经在朝廷上风光过,当过实差,得过圣眷,还一度离皇储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如今所有的风光都消失了,他又过上了闲人的日子,心里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况且辽东那边一直不太平,他想要插手辽东军务又失败了,生怕有朝一日,连如今的日子都保不住,只能在王爷、王妃和两个兄弟的鼻息下苟延残喘。宁化王巧舌如簧,连一向与他不睦的碤叔都能被他说动,我父亲犯个糊涂,又有什么不可能呢?他如今还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即使无法成为皇储,好歹也能做个实权王爷,一如当年他在王家暗助下,在朝中受人推崇时那么风光。”
  至于赵陌这个儿子,本来就帮不上他的忙,只会拖他后腿,后来还越发不听话,不肯受他摆布,他需要送走儿子时不肯走,他需要儿子回来时不肯回。更过分的事,竟然越过他直接博得了皇帝与太子的欢心,封了郡王,有了封地,过得比他还要自在风光!
  赵陌是他的儿子,连他都无法得到的东西,赵陌凭什么得到?既然得到了,又凭什么不孝敬父亲?为了父亲,让他帮忙尽点力又怎的了?父亲若重新获得了权势,做儿子的难道不会沾光吗?
  赵陌无法评价父亲的想法。他对这个父亲,早就已经失望了。即使知道对方帮着外人算计自己,心里也不再感觉到难过。对他而言,父亲……只是一个代名词而已。
  不及永嘉侯一家重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键
  赵陌其实没有察觉到,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动于衷。
  赵硕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父子俩也曾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光。昔年在辽东辽王府里,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面对着辽王与辽王继妃,还有他们所出的两位小王爷的明坑暗害,始终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哪怕有妾室和庶子掺了一脚,夫妻父子之间的关系仍旧是好的。
  只是自从赵陌的母亲温氏去世,这一切就都变了。赵陌难以相信曾经疼爱自己的父亲会变得面目全非,心中的怨恨也就更深。如果赵硕不是曾经做过好丈夫、好父亲,兴许赵陌还不会如此失望。失望得多了,他的心就变得麻木起来。可是再麻木,他也依旧是个人。面对父亲赵硕一次又一次刷新底线的行为,他其实还是会怨,会恨,会愤怒。
  正因为有这些怨恨与愤怒,赵陌听到秦含真为他打抱不平的话时,才会激动得失态。若换了是平时,秦含真维护他分明就是常态,他每次都会觉得感动,但感动到忘了规矩礼数,一时冲动跑上去抱住人家女孩子不放这种事,还是头一回。这已经可以证明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有多么异常了。
  他还不自知,以为自己对于父亲,真的早就没有了任何念想,也不会再为父亲的伤害而难过了。
  其实秦含真隐隐有些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可那又如何呢?赵陌只是个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为亲生父亲的算计而生气难过,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冲动一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反而更加心疼赵陌,心下已是默许了他这一次的拥抱。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是一个……很纯洁的拥抱而已。
  秦含真红着脸,这么想着。
  她偷偷看了赵陌一眼,谁知赵陌也正好看过来,他发现了这一点,便冲她微微一笑,仿佛心中没有半点阴影。
  秦含真连忙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道:“你父亲的想法太可笑了。他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离皇储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弄清楚,当初皇上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过继侄儿为嗣,反而是借着他与蜀王幼子做挡箭牌,吸引朝廷内外的注意力,暗地里却让太子悄悄儿出京寻医,直到寻访到神医,太子的身体确实大有好转了,平安回京,方才公开了这个事实。说白了,你父亲就是被骗了而已。”
  以皇帝对太子这个唯一子嗣的重视程度,秦含真觉得,就算当年太子没有找到神医,治好了身体,只能拖着病体残躯返回京城,估计皇帝也不会过继嗣子取代他吧?皇帝都还没有正式提出过继之事,那一波又一波有心上位的宗室子弟就无视太子的存在了,真等有人上了位,太子又会落得如何下场?他人还没死呢!就算太子撑不下去,没过几年就死了,他也留下了妻妾与亲生的女儿。敏顺郡主不是男孩儿,却是太子唯一活着的女儿,皇帝唯一活着的孙辈。皇帝会容许她受到怠慢吗?
  与其过继嗣子,让太子尚在人世,就被人轻视,倒不如直接过继嗣孙算了。好歹太子也算后继有人了,嗣孙得称他一声父亲,得为他养老送终,还要礼敬太子妃,关怀太子所出的亲生女儿敏顺郡主。但凡有一丝儿做得不够好,朝廷上下、民间百姓,个个都能戳他的脊梁骨。这才是对太子最有利的安排。
  所以,那什么王家,什么辽王世子,蜀王幼子,还有早早坏了事的前晋王世子等等,其实根本就没有过机会。皇帝只是吊着他们,免得让外人打搅太子静养而已。从头到尾,都只是王家以及部分宗室、皇亲与朝臣在那里上窜下跳,皇帝又几时明白确定地开口说过准备要过继皇嗣呢?
  赵陌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可父亲看不透,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们父子的关系很奇怪,他一直待在封地上,父亲从不到他的封地去,父子之间连书信往来都不多,而且写的多是套话。有些话,他曾经有心想要劝父亲的,但看到对方的态度,又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了。真的说了出来,估计父亲会更加讨厌他这个儿子吧?因为他打破了父亲一直以来的美梦。
  秦含真对他的想法有些不以为然:“他对你半点没有慈父心肠,你还这么为他着想干什么?不跟他把话说明白了,他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曾经有多么的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宠信呢。就该让他明白,他其实只是个幌子,他才会认清自己的位置,以后也不会再有妄想了。说白了,皇上是骗过他,但也给了他想要的世子之位。他更应该感念皇恩才对,而不是总想着跟其他不知所谓的人勾结,算计皇家,为自己谋私利!”
  赵陌苦笑道:“表妹说得容易,这些话可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去。”
  秦含真也明白他的难处:“也对,没必要为了他,坏了你的名声。其实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实情通通告诉皇上和太子,你父亲也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我都怀疑,如果不是顾虑到你,你父亲的世子之位都未必能保住。”
  说起来也是讽刺,赵硕肯参与宁化王的计划,就是为了稳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可他却忘了,一旦出了差错,他这个位置也是保不住的。其实什么都不做才是最稳妥的,他的兄弟都有黑历史,没有他清白。除非皇帝要革除辽王的王爵,否则只要赵硕不出差错,他这个世子之位就跑不掉。偏他要胡思乱想,反而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
  赵陌对此只有一句话:“无妨,无论皇上会如何处置我父亲,辽王世子之位,是不会旁落他人头上的。”
  秦含真眨眨眼,小声问他:“赵表哥,是不是皇上对你有了承诺?莫非他是属意让你直接以世孙身份,继承辽王王爵?”
  赵陌听得笑了:“这倒不是。辽东虽大,离京城却太远了。况且王爷名为镇守,其实如今已经很少涉足军务,只是名义上还是辽东军统帅而已。我觉得朝廷的将军们就已经做得足够好,是否有一个辽王府镇守辽东,并不重要。就比如晋王去世后,世子除爵,庶子被封了郡王南下,原本的晋地已经没有了镇守的藩王,仅靠着卫所驻军,也没出过乱子,军中人士甚至觉得日子过得比先前晋王尚在时还好。辽东应该也差不多吧?反正我父亲和两位叔叔都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子,何必叫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白担了个统帅的虚名,真有战事时,却只能拖人后腿,误国误民?”
  秦含真笑道:“你的想法也对。其实蜀王被圈禁后,蜀地就是朝廷派官员与军队去镇守的,有没有蜀王在都没差别,还省下了供养蜀王府的钱财,让国库多得些银子。由此推断,你不继承辽王之位,皇帝说不定会更高兴。你只需要专心把封地经营好了,就比继承别人的烂摊子要强。”
  赵陌笑着说:“我就是这么想的。当然,肃宁县的地方是小了一点儿,若有机会能让我的封地变大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我没打算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王府,我还没住够呢。”
  秦含真有些惊讶:“你想要让自己的封地变大一点儿?怎么个变法?请皇上多赐你几块地吗?”
  赵陌想了想,没有明着回答:“谁知道呢?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肃宁县是真的小,还不如宁化与广昌的一半呢。”
  既然是随口说的,秦含真就不追问了。她对赵陌方才话里的暗示挺感兴趣,不知皇帝与太子是不是对赵硕已经失去了耐心,决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了?其他人呢?又会是什么下场?宁化王的这场大戏,应该要到落幕的时候了吧?
  赵陌却说:“还没完呢,虽说很多消息都已查出来了,但宁化王还未真正有图谋不轨的行径,皇上就算有心处置,也要顾虑宗室们的想法。”
  秦含真瞪圆了双眼:“他都干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了,还不够吗?他养的人手,接近军中大将,图谋军权,还有插手你亲卫的事……”
  赵陌摆了摆手:“宁化王将私下的人手都藏了起来,不抓个现行,是很难以此为由,指责他图谋不轨的。他接近军中大将,可以拿人际交往为借口,云帅与镇西侯总不会蠢到承认自己有不忠之心。至于我的亲卫,宁化王只是让人私下与我的亲卫长及王府管事结交,透出口风,说认得什么亲戚朋友,身强体健,身手出众,可充作亲卫而已。其实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安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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