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觉得这怎么看怎么诡异,倒是又再进一步证实了“戚三公子”的身份不简单。
蔡元贞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关心地问:“秦三妹妹怎么了?”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便对蔡元贞道:“好奇怪,方才那位管事嬷嬷来给姐姐赔礼,跟在她身后的人里,有一个护卫,我瞧着眼熟。可是之前看到他时,他并不是这么一身打扮,也不象是做王府护卫的人。我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呢,便多看了几眼,发现就是那人没错。”
蔡元贞讶然:“是什么人?宁化王入京也有两个多月了,他是带着王府亲卫进京的,若你遇见了其中一个亲卫,倒也不是奇怪的事。”
秦含真道:“遇见他是不奇怪,但我是今天看到他的,就在羊尾巴胡同,柱国将军府和镇西侯府所在的那条胡同里。当时他不是这么一身打扮,而是穿戴华贵,十足官宦人家公子的模样,连身后随行的小厮,也是腰间佩玉的。我那时正随着祖父祖母往柱国将军府上去,路上马车出了点问题,我就在路上停下来了。这时那个护卫打扮成一个富贵公子,就在路边盯着镇西侯府与柱国将军府的大门口瞧呢。镇西侯府有人出来,他还试图上前搭话。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不象是好人,原还想着要提醒苏马两家姑娘一声。结果宴席上人多,我一回头就忘了,这时候见了人,才重新想起来。”
她将车帘稍稍掀起一丝缝隙:“蔡姐姐你看,就是王妃马车边上那个护卫,周围有三个人护着他呢,他也一脸的趾高气扬,可不象是区区一个王府亲卫该有的气场。”
蔡元贞本来是不会听秦含真的话,凑到车窗边看什么外男的。但秦含真的说辞非常暧昧,听起来象是某些人意图对镇西侯府与柱国将军府不轨,而且如今蔡元贞的马车被撞,也有他的份,说不定也是阴谋。因此蔡元贞没有怎么犹豫,就凑过头来往外看了,也记住了那张脸。
蔡元贞心里也在疑惑,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看那人举手投足的作派,绝不是寻常王府护卫能有的,应该是哪个高门大户人家受宠的嫡出子弟出来白龙鱼服。可他盯着镇西侯府与柱国将军府做什么?又怎的跟在宁化王妃身边做个护卫?
听说宁化王妃只是宁化王封地里的士绅大户之女,并不是豪门大族出身,家族里也没几个高官显宦。这人显然不会是她娘家的子侄,又会是什么来头呢?
秦含真对她说:“这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我觉得他不象是什么好人,怎的就混到宁化王妃身边去了。方才蔡姐姐的马车差点儿被撞了,这人还跟在王府的管事嬷嬷身后凑过来,半点不知避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怀鬼胎。姐姐千万提防着些。若再遇见他,千万要离他远远地才好。”
蔡元贞若有所思,转头冲她笑道:“无论这人是什么来头,他也没可能会出现在云阳侯府,我估计是不会再遇上他了。秦三妹妹放心就是。”
是这样最好。秦含真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今晚回家后,立刻就把戚三公子的画像画出来,等明日一早,就打发人送到阿寿手上去。赵陌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但阿寿见过广昌王,想来辨认画像的任务,他也是能胜任的。
宁化王妃的车驾没多久就先行离开了。其实她倒想谦让蔡元贞,但蔡元贞对她先前的言行印象不佳,生怕真个背了黑锅,坚持要请她先走。她没法子,又不能一直在路上与蔡家人你让我,我让你的,只好先走一步了。她一走,蔡元贞就立刻命人加快行程,要尽早将秦含真送到家,好弥补方才一场意外耽搁的时间。秦含真倒不大在意,见蔡元贞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保持着沉默。到了自家门口,她就告辞下车了。
蔡家马车迅速离开,秦含真回身进门,就嘱咐了前来迎接的周祥年:“今晚多亏蔡大姑娘送我回来,回头请周叔备一份谢礼,送到云阳侯府上去。”
周祥年应下了,又道:“姑娘的马车还在柱国将军府,已经跟他家的人说好了,明儿一早就打发人去把车运回来。只是那车也有些年头了,又连着坏了两遭,车夫说多半是修不好了,即使修好了,也要花不少力气钱财,倒还不如重新打一辆新车。姑娘觉得如何?是打新车还是修好旧车继续用?”
秦含真想了想:“若车还能修,而且不算太费钱的话,那就修一修吧。实在不行,也只能打新车了。这回要打的话,先跟我说一声,我可能需要对车身和车厢做点小改动。”经过今晚的事件,她忽然发现自家马车还有几个可以改进的地方。
周祥年全都应下了,秦含真便先去了正院。秦柏与牛氏已经先一步回来了,但因为担心孙女,连衣裳都还没换,见她神色如常地给他们请安问好,才松了口气。
牛氏拉着秦含真的手问:“怎的耽搁了这许久?我听说蔡家的马车被人撞上了,还有人受了伤。虽说报信的婆子再三说了你没事,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直到如今看到你确实安好,才放了心。”
秦含真道:“蔡姐姐的丫头撞着了车壁,出了点血,晕过去了。此外就是几个随行的人磕着碰着了些,并没有大碍。今晚撞上来的是宁化王妃的车,他家的护卫实在好没规矩,在京城内城的大街上,看都不看路,就往灯火通明处撞过来,真以为晚上内城会没人吗?京城可比不得宁化,处处都以他们宁化王府为尊,撞了人也是白撞。”
秦柏闻言立时皱了眉头:“宁化王妃?”他之前并不知道与蔡家马车起冲突的是宁化王妃的仪驾。
秦含真便把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只瞒下了戚三公子这个人。
秦柏听完后,就一直在沉思,但脸色肃穆,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秦含真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祖父,他老人家推断的时候,估计会遇到不少困难吧?但她又不好说出自己是知情人的话,怕祖父会埋怨自己隐瞒了他。
但秦柏无意跟妻子、孙女谈论某些严肃的话题。他问了秦含真几个细节之后,就把她打发走了,还让她早些歇息。
秦含真回到自己的院子,简单梳洗过后,就来到画案前,开始画那位戚三公子的画像。
她在人物画方面并不算出色,水平跟她的山水楼台街景没法比,但人脸器官的比例却没问题,一些细处的技巧也知道不少。她一边回忆戚三公子的长样,一边不停地用笔试着画下他的模样。废了七八张纸后,她总算画出了一张至少有七成象的白描人物肖像图。
只是这图看起来有点象是官府通缉令上的画像,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去,估计会误会戚三公子乃是一位逃犯吧?
秦含真将肖像图放好,收拾了画具,才发现已经过了三更。丰儿和百巧还在隔间里陪她,听候她的吩咐。百巧大约是困极,已经歪在罗汉床上睡着了。丰儿还清醒着,听见她的动静,连忙过来陪她回了卧室,又服侍她洗脸松发,上床歇息,方才吹熄了灯火,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秦含真还没梳好头呢,就吩咐丰儿把那幅画像送到辽王府阿寿那里去,一定要亲手转交,不要过别人的手。
丰儿接过了画像,叹了口气:“姑娘如今都让我做出门跑腿的差事了。虽然能出去玩是件美差,但这大冷的天,我还是更乐意待在暖和的屋子里。”
百巧白了她一眼:“啰嗦什么?姑娘吩咐你去做事,你照做就是了。我倒象出门跑腿呢,谁让姑娘从不把这种事交给我去做呢?”
秦含真笑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李子不在,我只能让丰儿代劳了。如果找侯府里的下人,就怕他们不知轻重地打开画卷看,又或是把这件事到处跟人说去。”
丰儿问她:“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把李子叫回来?他如今留在广州替姑娘办事,办的是什么,姑娘又不肯告诉我们。他不在姑娘身边,有事需要找人办的时候,总是不大方便。”
秦含真却觉得,自己交给李子的任务更重要,宁可他在广州那边多留些时日。虽然父亲秦平也在广州,手里权力更大,也有更多的人手,但他不象李子那样,处处听自己的吩咐,兴许未必会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为了确保自己关心的那件事能顺利办成,秦含真还是决定将李子留在了父亲身边。他会谨守自己的命令行事,需要的时候,也会请求秦平的帮助。如此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丰儿将画像送了出去,回来时告诉秦含真:“阿寿说,那画像上的人确实就是姑娘说的那个人。他还问姑娘怎么会遇上那人的?”
怎么遇上的?真的是偶然遇上的,还两次都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掩人耳目,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没多久就有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因为神隐已久的赵陌,忽然上门找她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来访
秦含真听说赵陌来的消息时,正在埋头练画,还有些不敢置信呢:“真的是赵表哥来了吗?就在正院那边?”
百巧笑着再三说了是,她便忙忙收拾画笔,洗了手,又去换衣裳梳头。莲实替她梳了个单螺髻,只插了两根珍珠单簪在上头,虽然挺符合她平时的打扮习惯,但她觉得未免太简单了些。莲蕊在旁瞧着,手快脚快地取了个乌木嵌螺钿的小首饰盒,打开给秦含真挑,里头装的却是一支点翠多宝步摇簪,这又稍嫌过于华丽了一点。最后还是丰儿取了一朵玉石花瓣嵌米珠花蕊的头花来,给秦含真别上了。秦含真匆匆在唇上抹了一点胭脂,便要赶到正院去。
才出门,迎面就遇到了赵陌。
赵陌手里捧着个盒子,面带微笑地对秦含真道:“表妹今日这一身衣裳真衬你,海棠红显得你更白净了。”
秦含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专门换上这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还真是没有错,至少赵陌看着就觉得好。她笑着对赵陌说:“赵表哥这是才从正院过来?我听说你来了,正要过去呢。”
赵陌道:“我已经给舅爷爷舅奶奶请过安了,如今是特地来见表妹。我得了一样好东西,留着自己使,不过是白收着,实在是浪费了,还不如送给表妹,才不辜负了宝物。”
秦含真好奇:“什么好东西呀?”
赵陌笑着走进屋,秦含真忙跟了进来,看着他走到桌边坐下,小心地将手中的木匣子打开,展示给她看。
秦含真瞧了木匣中一眼,发现是一方砚台,颜色还挺特别的,青青绿绿,有些象是玉的模样,但绝对不是玉。砚台整体呈不太规则的梯形,右边大半部浅浅凹了下去,但大体上是平整的,凹位一侧浅浅地雕刻了些山坡房屋的图样,山坡下方,是淡淡的水纹,正好与砚石本身的纹路连在了一起,仿佛万丈波涛,斜上方还依着石纹,刻了些若隐若现的山峰、云朵。这是一方极精致的砚台。
秦含真凑近看了几眼,又拿在手里摸了摸,有些惊喜地看向赵陌:“这个是洮砚吗?”
甘肃洮砚,乃是四大名砚中储量最少、最难开采的一种砚石,听说宋以后就已经断采了。如今除了皇宫大内、世家高门中还藏有洮砚以外,民间几乎难见其身影。秦柏有一方洮砚,乃是重回京城后,皇帝赐下来的。他十分珍惜,平时都不肯拿出来用,只有在写一些重要的奏折文章,又或是要画画赠送给十分看重的朋友时,才会祭出这方宝砚来。秦含真曾经看过摸过,但用就只用过一回,写了几十个字而已。以秦柏对孙女的疼爱程度,他对这方洮砚的珍视,可见一斑。
没想到赵陌如今会拿出一方洮砚来,还说要送给秦含真。
秦含真越想越惊喜了:“赵表哥,你这是哪里来的?真的打算送给我吗?”
赵陌笑着将砚匣放到秦含真手中:“既然说了给你,又怎会有假?这是皇上赏我的。我平日用惯的砚台本来就是御赐,哪里用得了这许多?正巧这洮砚做书画砚极好,表妹又每日练画,索性把这方洮砚给了你,才算是物尽其用。”
秦含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砚台,想了想,道:“那就当是赵表哥借我用的。你什么时候需要拿回去了,只管跟我说。”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洮砚,半点没有私占好东西的想法。
赵陌却只是微笑:“既送了给你,又怎么能说是借你的?你只管用。我若真个需要了,再问表妹借回来,也是一样的。”
秦含真含笑瞥了他一眼:“其实还不是一样?只不过是名义不同。但以赵表哥与我的交情,名义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反正这洮砚以后我们一块儿用就是了。”
赵陌耳根子红了一红,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秦含真把玩了一会儿洮砚,就将砚匣盖好,小心地收起来了。她让丰儿上了茶,然后守在门边,不许其他人靠近,便在赵陌对面坐下,问他:“皇上无缘无故怎会赏你这样的好东西?可是赵表哥又立了功劳?”接着压低了声音,“是宁化王那边查出什么证据了?”
赵陌笑着点了点头,问她:“我听说表妹两次遇见了广昌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含真本来是想问清楚些宁化王那边的情况的,但赵陌既然问起广昌王了,她便先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道:“我怀疑广昌王可能早就对苏大姑娘有意,不过不知为什么,没有上门提亲,反而要促成她和赵表哥你的联姻。但我觉得,广化王妃昨晚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撞上蔡家的马车,广昌王还扮作护卫的样子掺了一脚。我有些担心,他们这是又盯上了云阳侯的军权。”
赵陌笑笑:“自然是云阳侯府。镇西侯如今手里失了军权,朝廷又迟迟未对镇西侯世子将来的官职有所安排。云帅那边则一直态度淡淡地,尚不肯松口。云阳侯不但现掌着城卫大权,家中子侄部将还遍布全国各地卫所,甚至还有人在皇宫大内任职。若能得到云阳侯的支持,镇西侯又算得了什么?别看如今镇西侯与我父亲打得火热,似乎对宁化王的盘算蠢蠢欲动的模样。没有军权,他不过是只纸老虎。皇上对他有忌惮之心,如今更添了不喜,将来会不会安排镇西侯世子执掌军权,还是未知之数。宁化王想另找更稳妥的助力,也是人之常情。”
赵陌心中暗忖,广昌王对镇西侯的长孙女,竟然有那样的心思,怪不得他会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跑到京城来,还借着父亲的名头,冒充小厮来见自己。恐怕这是广昌王知道了亲兄长有意促成镇西侯长孙女与自己的联姻,心有不甘,才想来见自己一面吧?
其实这算什么呢?广昌王与他一样是郡王,与兄长宁化王只是岁数、序齿不一,身份其实是相同的。他看中了哪家的女孩儿,对方与他两情相悦,身份也匹配得上,求到太后、皇上面前,讨一个赐婚,又有什么难的呢?他何必要坐视兄长将心上人另嫁,自己却一声不吭,除了冒险上京来见所谓的“情敌”,就不再做任何努力?他这样的懦夫,就别提什么倾慕,什么喜欢了。换了是他赵陌,绝不会容许有任何人抢走自己心上的女孩儿,更别说自己还亲自促成此事。那跟拿刀割自己的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可没有自残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