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戏台上那一阵阵的乐声叫好声就是最好的指引了。内院女眷席上与戏台也不过就是一墙之隔罢了,方向却是不会有错的。
不过,等秦含真从更衣处出来,洗了手,正打算慢慢踱步返回席上时,发现自己还是被套路了。她没遇上男宾,没被人算计,但却好死不死地撞上人家姐妹私语,只是走得慢,靴底又软,才没叫拐角那边的两位姑娘听到她的脚步声,察觉到她的动静。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着是不是该放重脚步声的时候,就听得那两位姑娘其中一人用有些急促的语气对另一人道:“姐姐方才在胡同里,到底跟什么男人见了面?我才听母亲的意思,似乎祖母不知听谁说了闲话,生气得很。如今在马家做客倒罢了,等回到家里,只怕祖母就要发作了。为着姐姐的婚事,祖母才责怪过母亲自作主张,如今姐姐要是再出差错,祖母只会怪罪到母亲头上。姐姐可得想好了要怎么回答才好!”
秦含真眨了眨眼,轻轻放下了脚。
在胡同里跟男人见过面的姑娘?莫非是苏大姑娘?这是镇西侯的两个孙女在说话?
第一百三十章 偷听
秦含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可能有些猥琐。偷听什么的,绝对不是正派人应该做的事。
可是……镇西侯府目前的情况非常微妙。镇西侯立场不明,秦含真身为一个知情人,觉得自己既然撞上了,就有责任去弄清楚镇西侯府到底在搞什么鬼。哪怕只是镇西侯孙女的婚姻相关事宜,也有可能对她探听消息有所帮助的。为了大局,偷听就偷听了,只要别让人发现就好。
这绝对不是因为辽王世子赵硕与镇西侯打算促成赵陌与苏大姑娘联姻的缘故。
秦含真迅速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只要苏家两位姑娘不移动,应该是不会看到她在这里的。她连自己的光影位置都留意到了,还迅速扫视周围一眼,确保没什么丫环婆子经过,拆穿自己。她还很小心地挪动了脚步,避免了不小心踩到落叶树枝之类的东西,暴露行踪,就连动作,也改变了一下,换成有人来就立刻可以装作刚从更衣处出来的样子,瞒天过海。
然后她就放心开始偷听了。
苏大姑娘面对妹妹的质问,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并不是跟陌生人说话,是……遇到戚表哥了。你可还记得?前年去武昌看望外祖父的时候,我们曾随舅母去她娘家玩,遇到了她几个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其中有一个外甥姓戚的,说是在兄弟中行三。去年他还曾经到成都来游玩,与我们一道爬了青城山。”
苏二姑娘很快就想起这个人来:“是他?他怎么到京城来了?他这是到我们家来拜访母亲?”
秦含真看到苏大姑娘的影子摇了摇头:“不是,他只是路过我们家门外,看到我开门出来,还以为是认错人了,就唤了我一声。我在胡同里只跟他寒暄了几句而已,还邀他到家里来坐。但他没答应,说是已经约好了人,要去拜访别人家,日后有机会再上门来拜访。就这么几句寒暄,又有什么?怎的就叫人看见了说闲话?祖母即使问起,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苏二姑娘冷笑:“姐姐真个问心无愧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武昌的时候,这个人就对你特别殷勤。舅母那么多外甥外甥女,独他事后还跑到成都去玩了。说他只是去玩玩而已,你信么?他并不是武昌人士,听起来家离武昌还不近,竟然还沿着长江走了两千多里的路,就只为了爬爬青城山,拜拜武侯祠?舅母看见他来的时候,多吃惊呀,后来几乎天天催着他走人,活象他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姐姐,不是妹妹背后说人,单看舅母的态度,你也该知道,戚家估计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与我们相差太远,是断不可能匹配的。”
苏大姑娘的语气有些硬:“你怎知戚家就一定不是大户人家?在武昌的时候,舅母家的表兄弟姐妹们,不是人人都待戚表哥十分客气亲切么?谁嫌弃过他了?梁家也是世宦人家,武昌望族,戚表哥既是舅母娘家姐妹的儿子,自不会是无名之辈。他只是不曾炫耀自己的家世罢了。”
苏二姑娘不以为然:“梁家是世宦人家又如何?若不是外祖父做了湖广总督,需要交好湖广地方上的名门,梁家女儿也不会做了咱们的舅母。可梁家已经有些败落之相了,他家嫁得最风光的一个女儿,不就是晋王侧妃么?说到底只是个妾而已,生的两个儿子虽然都封了郡王,但封地并不富庶,今后也不过是混吃等死而已。梁家其他女儿,嫁的都是寻常官宦人家或言情书网,当中没听说有哪个姓戚的望族与他家有亲。这位戚表哥,总是含含糊糊地不肯说清自家郡望,若说他家世体面,又有什么好瞒人的?梁家人和气,待自家外孙好些,不因家世而有所嫌弃,也没什么出奇。”
苏大姑娘沉默下来。她妹妹见状,便放软了语气:“姐姐,其实我也不是小看戚家如何,只是觉得,姐姐如今已经不比小时候了,既然及了笄,又正在说亲,就得谨慎言行。戚表哥与我们再有交情,也是外男,姐姐还是远着他些的好。比如今日你遇见他,就可以叫门房的人出来招呼,或是直接请他日后来家做客,然后转身离开,怎的还留在原地与他寒暄起来?哪怕是不好意思丢下他不管,也可以让丫头代为寒暄呀!”
苏大姑娘默了一默,才道:“当时我太吃惊了,没想起来。”
“那姐姐以后可不能再犯了!”苏二姑娘仍在碎碎念,“说到底,你今日就不该提前出门,还只带了一个丫头就出来。我知道姐姐如今为了祖母与母亲之间的事心烦,不想再听祖母唠叨。可京中比不得成都,镇西侯府与比不得总督府。我们自小在外祖家长大,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横竖有外祖母和舅舅们宠着我们。但在侯府里,祖父严厉,祖母也重规矩,因母亲没有生儿子,又一直在娘家休养,说话就总有些底气不足。本来还能相安无事,不过是母亲立规矩累着些,只因父亲母亲都更看好承恩侯的长孙做女婿,祖父却觉得肃宁郡王更好,偏叫肃宁郡王知道了父亲母亲的想法,婉拒了祖父的联姻之请,祖父觉得面子上下不来,祖母就看母亲不顺眼了。肃宁郡王那小鸡肚肠,我们且不去管。这种时候,若是姐姐再有出格之举,祖母只会觉得是母亲没有教养好我们。”
苏大姑娘说话的声音稍低了一些:“祖父打了一辈子仗,能知道怎么给我们姐妹挑夫婿?不过是与辽王世子交好,又见肃宁郡王在御前得宠,才会有此念头罢了。但齐大非偶,宗室郡王哪里是寻常女孩儿能匹配得上的?祖父只是一厢情愿,人家又无意应承,难不成……父亲和母亲就不能给我们相看别家了?母亲每常跟我们说,不求我们能嫁进高门大户里去,只愿我们能一世平安喜乐。父亲也同意母亲所言。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使是祖父与祖母,也不能越俎代庖。”
苏二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有些急了:“姐姐糊涂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若叫祖父和祖母听见,你还能有好果子吃?只怕祖父的鞭子就要下来了!京城是祖父家,可不是外祖家,祖父待我们,可没外祖父那么慈爱呢!若是叫祖母误会这是母亲教我们的,那更加糟糕!她定然又说母亲不孝,还教唆的孙女儿也忤逆尊长了。”
苏大姑娘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苏二姑娘又道:“我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只怕也有些中意那位戚表哥。可你也想想,他虽然对你亲切殷勤,瞧着不是无心的模样,可他又不肯上门来提亲,你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郡望门第,都不肯说清楚呢,待你再有心,只怕也是有限的。从前姐姐一点心事都不肯向我透露,因此我竟是一无所知。如今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去跟母亲探探口风。倘若过得几日,这位戚表哥真个上咱们家来拜会了,就让母亲去暗示他一下。若他是个有心人,自会请长辈出面提亲。不管祖父会不会答应,好歹也能让祖父祖母知道,他并不是个无名之辈。姐姐道如何?”
苏大姑娘沉默良久,才软软低语:“拜托妹妹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苏二姑娘笑了:“你我同胞姐妹,说这些外道的话做什么?”
两位苏姑娘手拉手地离开了,秦含真这时才在拐角的另一边墙根底下直起腰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加快脚步返回席上。毕竟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虽说是去更衣的,有正当的理由,但去的时间长了也容易惹人笑话呢。
还好回到席上时,小姑娘们正闹得欢喜呢,只有蔡元贞抽空回来问了她一句:“妹妹可是觉得身上不适?”估计是以为她拉肚子了吧?
秦含真只能干笑着回答:“我没事,只是有些认不清道路,又早早将引路的小丫头打发走了,就费了些功夫才找回来。”
蔡元贞估计是把秦含真当成小路痴了,冲她露出一个怜爱的笑容:“妹妹日后还是留着人引路吧。”
秦含真除了继续回之以微笑,还能说什么呢?
蔡元贞又走开了,有丫头上前来给秦含真续了热茶水。秦含真见菜都凉了,便只拣了两块新上桌的点心吃了,然后一边慢慢品茶,一边回想方才听到的话,开始沉思。
她原以为苏大姑娘遇到的那位“七表哥”是镇西侯府的什么亲戚,但如今看来,那男子应该是姓“戚”,行三,而不是行七。这人是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娘家嫂子或弟妹梁氏的娘家姐妹之子,而梁家是武昌望族,有些败落了,曾有一女嫁给了晋王做侧妃,估计就是宁化王与广昌王的生母梁侧妃了。这位戚三公子,曾在武昌与成都两次同苏家姐妹同游,更与苏大姑娘关系不错。苏大姑娘隐有倾心之意,那戚三公子似乎也对她有爱慕之心。
戚三公子来了京城,在羊尾巴胡同镇西侯府外与苏大姑娘偶遇,交谈了几句,说自己只是路过,日后有机会再上门来拜访。
秦含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她在羊尾巴胡同里分明就看见那位戚三公子一直盯着柱国将军府的方向,也就是镇西侯府的方向看。他到底真的是无意间与苏大姑娘偶遇,还是专门在那里等着她呢?还有,什么叫日后有机会再上门来拜访?这说法也忒没诚意了。都遇到苏家的人了,他就不能跟人约个上门的时间吗?
而且,他既然是卞家的亲戚,为什么不肯向苏家姐妹说明自己的家世郡望?难道他的身份有问题?
秦含真可还记得,广昌王正好秘密上京了,他名赵砌,砌与戚音相近,他又正好在兄弟当中行三,生母与湖广总督卞家的长媳梁氏乃是嫡亲的姐妹。样样都能合得上,这两人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
秦含真知道自己可能有些武断了,但那么多的巧合,让她不得不这么想。
赵陌是见过广昌王的,形容他是个十八|九岁、一脸傲气、即使穿着下人的衣裳也不象是小厮的人。秦含真今日见到的戚三公子穿戴富贵,没有打扮成小厮模样,但脸上的傲气非常明显。再加上他与梁家的亲戚关系,广昌王又正好随兄长宁化王在京中,后者正打镇西侯府的主意……这种种巧合,若说仅仅是巧合,秦含真是绝不会相信的。
她想,自己对那位戚三公子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回家后她就试着把他的长相画下来,拿给赵陌看。如果确定了这位戚三公子真的是广昌王赵砌,那么从苏家姐妹的对话中,她可以推断出两件事:
第一,广昌王从来就没有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封地上,不但来了京城,他还去过武昌,也去过成都。这么远的路,他来去自如,他的封地上从没有消息走漏过,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光是指证他身为藩王多次擅离藩地,就足够叫他丢掉王爵。
第二,广昌王早在前年就认识了苏大姑娘,苏二姑娘形容他常献殷勤,苏大姑娘还有些心动的迹象。既然如此,镇西侯府的门第也够高了,为什么宁化王要拉拢镇西侯,给他家一个郡王妃时,不是让自己的亲弟弟去娶苏大姑娘,反而是要转弯抹角地促成赵陌与苏大姑娘的联姻呢?一样是郡王妃,苏大姑娘嫁给广昌王还是嫁给肃宁王,有什么区别吗?总不会就只是为了把辽王世子赵硕给拉拢入伙吧?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也不是非得要让赵陌娶苏大姑娘不可,完全可以另给赵陌说一门亲,而不是让亲弟弟放弃自己的心上人,还要促成她嫁给另一个男人。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决定,除非这么做会带来更大的利益。可赵陌对于宁化王而言,有这么重要吗?广昌王居然也能答应?难不成他也有了早就看好的亲事,对方的家世身份比苏大姑娘更佳,还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使得他即使舍弃喜欢的女孩子,也在所不惜?
秦含真将这个疑问藏在心底,打算回头跟赵陌好好吐个槽。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那位戚三公子如果就是广昌王,那她只能说这个人真是个十成十的渣男了。他要是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嫁,避不出面,也就算了,还特地跑到苏大姑娘面前撩她做什么?现在她又记起了他的好,向母亲与妹妹透露自己的心事,盼着他能上门来提亲——可他又在做什么?他的哥哥正在暗地里指使同伙,逼苏大姑娘接受一门她和她的父母都不想要的亲事呢。
秦含真还觉得镇西侯的脑子很有问题,他不过就是回京城家里养养旧伤而已,真想回西南,那养好了伤之后再打报告好了。他有意见,抱怨几句,冲亲戚发点小脾气,也无伤大雅,反正秦家三房也懒得理他。可他就因为这种事,被宁化王说得起了背叛之心,打算对皇帝父子不利了。为了帮宁化王,还跟儿子媳妇产生了矛盾,打算牺牲亲孙女的终身幸福。他到底图什么呀?!一把年纪了,不想着善始善终,玩什么晚节不保的戏码?
秦含真远远地看了苏家姐妹一眼,心想镇西侯府还好不是人人都蠢,世子夫妻看起来还算是明白人,小姑父小姑母夫妻俩虽然有些小小的不足,但大体上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的。只要年轻一辈不跟着父母胡闹,镇西侯从此投置闲散的话,估计也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苏大姑娘兴许是有心事,又一向在外祖家长大,比较习惯斯文些的闺秀作派,与今日这群将门千金不大合得来,她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喝茶,也不说话。偶尔东道主马家的姑娘或是蔡元贞过去了,她还能聊上几句,过后仍旧是坐着发呆。
相比之下,苏二姑娘倒是活跃许多。她虽然跟那些喝酒比箭的将门千金明显不是一路人,但也高高兴兴凑过去说话,还陪着蔡元贞聊了好一会儿天,转身又往秦含真这边来了。
她是来示好的,顺道解释了一下宫宴那日祖母与母亲的失礼。镇西侯夫人以夫为天,又不通人情,这就算了,镇西侯世子夫人却是碍于婆婆的面子,不敢当着婆婆的面向秦家人道谢与道歉。他们夫妻父女都一直感到很对不起秦家,可惜没什么机会与秦家人碰面,今日既然遇上了,苏二姑娘当然不能错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