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秦含真无可无不可地:“这有什么?祖母吩咐了,我就去办。反正都是底下人办事,我做个揽总就好。只是收拾屋子没问题,虽然我不清楚六妹妹的喜好,但收拾屋子还算有些心得,应该不会让六妹妹太过失望,可挑人的事,还得祖母您亲自拿主意。我哪里做过这样的事呢?况且祖父祖母事先吩咐了,让我把那幅庙会图画好,我每日都有正事要做呢。”
  她对无辜的小孩子没有迁怒的意思,秦含珠比谦哥儿还要更无辜一些。但若叫她为了小堂妹太过费心思,那就不可能了。她也就是交交行货而已。而不肯帮忙挑侍候的人,那也是她不想麻烦。万一将来秦含珠身边的丫头婆子办错了事,追究起来是她把人安插在堂妹屋里的,岂不是要她背锅?
  秦含真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牛氏倒没察觉,反而认为孙女儿这是乖巧懂事,有心依赖自己,又重视自己吩咐她去做的事,便笑着说:“让你画幅画罢了,倒叫你当成正事了,天天只顾着它。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不过这也罢了,你才多大?能帮着收拾屋子就挺好的了。挑丫头婆子的事,还是我来做主,你坐旁边看一看,也学着怎么挑人,日后你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秦含真一口答应了下来。
  接着几日,祖孙俩不是忙着给小冯氏与秦含珠母女收拾房屋,挑选侍候的人,就是为马老将军的寿宴做准备。期间秦柏还主动递牌子,进了一次宫。出宫回家后,他的表情变得颇为肃然,常常若有所思,似乎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秦含真猜想,难不成是太子终于向皇帝说出了宁化王的异状,而皇帝又私下告知了秦柏吗?不过看秦柏的模样,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孙女也是知情人。他不知道,秦含真便也不多嘴,只默默地等待着马家寿宴的到来。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月底,马老将军的寿宴当日,秦含真跟随祖父祖母出了门。由于天气还冷,二老合坐了一辆马车,秦含真自己独坐一辆小车,倒也自在。因寿礼就放在她的车内,因此她的丫头没能挤进车厢里来,只能在外头坐着。秦含真独坐无聊,便掀起车窗帘子的一条缝隙,观赏外头的街景。
  柱国将军府马家位于羊尾巴胡同。这条胡同挺干净,行人不多,住的人家多是武将。秦含真一家人兴许来得早了,前来赴宴的宾客车马还寥寥无几。这也是秦柏故意的,他有心赶在大批宾客到来之前,先跟马家人交谈一下,探一探马将军调职回京的事,看马家人对于秦安随马将军回京这一说,到底是持什么样的态度。
  秦柏的安排挺好,本来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只是秦含真的运气有些糟糕,她坐的小车走在胡同内,不知怎的,车轮子忽然出了点问题,好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走得格外慢不说,渐渐的还有无法前行的征兆。车夫连忙将马控制住了,丰儿从车辕上跳下去查看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就报说:“车轴出毛病了。”
  这离马家还有差不多一百米远呢。
  秦含真忙透过车窗问丰儿:“让车夫瞧瞧,实在不能走了吗?”
  车夫去看了,报说:“略修一修,应该还能撑一阵。只是这地方哪儿来的工具?况且修车也需要时间。”
  说话间,前头秦柏牛氏打发人过来问了:“怎么回事?姑娘的车怎么停下来不走了?”
  秦含真就把情况说了,那婆子忙去报给秦柏牛氏知道,不一会儿就回转来,对秦含真道:“侯爷夫人说,让姑娘带着丰儿过去与他们坐一车吧。叫跟车的婆子将礼物抬到马家去。车夫留下来修车,需要的工具,回头跟马家的管事说一声,问他们借。若是实在不成,就到最近的车马行去雇人。尽快修好了,等寿宴结束,姑娘还要坐车回家呢。”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秦含真无奈地答应下来。丰儿连忙取了脚凳,扶着秦含真下了车。还好前头马车离得不远,这条胡同里的行人也少,内城地段,住的都是达官贵人,人员身份也不繁杂。秦含真平时没那么多规矩,低调地走几步路去坐另一辆马车,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披着斗篷,轻轻松松揣着个手炉在怀里,就朝前走了。丰儿抱着一个装满了备用物品的包袱跟上,脚步也同样轻松愉快。
  没人提什么遮脸不遮脸的,反正眼下胡同里也没有秦家以外的人在,只有百米外的柱国将军府门口,能看到马家张灯结彩、喜迎宾客的热闹情形。但那不是还离着近百米远么。
  不过嘛,这世上的事,有时候还真不能太过铁齿地下判断。就在秦含真带着丰儿,走出七八米,还差那么十来米,就到达祖父祖母的马车时,从旁边的夹巷里忽然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看着有十八、九岁光景了,身着一身绫罗绸缎,瞧着倒也是富贵中人,而且整个人给人一种傲气感,似乎颇有身份。他身后还跟着个着蓝绢棉袍的小厮,腰上还系了个玉佩。连身边侍候的下人都能戴得起这样的佩饰,这青年男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
  这对主仆出夹巷时,眼睛一直往左边瞧,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走得离秦含真只剩下一丈远了,方才因为有婆子上前拦他,才察觉到前方有人,而且是女眷。那青年男子眉头皱了一皱,迅速瞅了秦家马车上标记一眼,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些,一句话没说,就身体转左,眼睛盯着柱国将军府的方向,瞧都没瞧秦含真一眼。
  秦含真见有人在,虽觉得这人未免无礼,却也不是多事的人,便悄然无声加快了脚步,来到祖父祖母的车前,上了马车端坐。
  秦家马车继续前行。由于多添了秦含真主仆二人,马车比先前走得慢些。不过马家就在前头了,他们倒也不急。牛氏还有时间嘱咐一个跟车的婆子,定要将秦含真马车上的礼物给稳稳当当送到马家府上,中途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更不能摔了东西!
  里头可是有易碎的瓷器呢。
  等婆子们再三保证会小心,秦家马车也终于可以稍稍加快一点速度的时候,秦含真从车帘飘起的缝隙里瞧见路边一座府第的大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瞧着颇为眼熟。不是别人,正是镇西侯府苏家的大姑娘。她曾经在慈宁宫宫宴上,与秦含真有过一面之缘。
  苏大姑娘只带着个丫头,就这么一身华服,披着斗篷迈步出了门。秦含真有些吃惊,便掀起车窗帘一角多瞧了几眼。只见苏大姑娘面带微笑地走在胡同里,她身边的丫头手里捧着礼盒,倒有些象是要上哪户人家做客。秦含真想到马家与苏家都是武将人家,虽然不清楚马将军回京,是否会跟镇西侯世子争夺什么重要的官职,但两家既然是邻居,应该也是常来常往的吧?估计也是武将人家的姑娘行事豁达,苏大姑娘上马家贺寿,不必坐车,也不必坐轿,抬脚就走过去了。
  秦含真正要放下车窗帘子,却又听得有人唤了一声“苏大妹妹”,是个男声。她忍不住再望过去,便瞧见方才遇到的那位青年男子满面笑容地向苏大姑娘走去。苏大姑娘面露惊喜,唤了一声“七表哥”。
  接下来的事,由于秦家马车走得快,秦含真就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了。
  她心里还在纳闷,这个“七表哥”又是什么鬼?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门
  柱国将军府马家的宴会,画风跟秦含真平时见惯的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马家是武将人家的关系,交往的人家也大都是武将人家。再加上马老将军平日的为人作派,很有些独来独往的意思,在京城远远说不上交游广阔。因此,今日受邀前来给他老人家贺寿的,几乎都是武将人家,至少也要是永嘉侯府这样,家中子弟多在军中任职的,又或是父祖一辈在军中颇有威望的人家。单纯的外戚、文官,通通都不会出现在马老将军的寿宴上。
  宴会仍旧是分作内外两场,外场专招待男宾,席上的菜色都是大鱼大肉,上的也都是好酒烈酒,客人们来了,老将军一家招待他们,绝不会斯斯文文地请人吃菜,而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不把人灌死了,就是老马家不够好客。永嘉侯秦柏还是事先跟马家人打过招呼,才逃过了一难。旁的武将知道他是圣眷正隆的国舅爷,人也斯文和气,便也没有为难他。
  男宾席上还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戏,唱的戏也跟寻常寿宴上唱的曲目十分不一样。通常这种喜庆的场合,设宴的人家都爱叫人唱些大团圆、功成名就、热闹的戏,图个吉利,但马家不同,他家只唱武戏。严格来说,是只打武戏。
  宴席还没开始,戏台上的武生净末们就已经打上了,既有《三岔口》这样打得妙的,也有《闹天宫》这样打得闹的,其余诸如《长坂坡》、《一箭仇》、《朱仙镇》等戏,更是不缺排场,戏台上黑鸦鸦打成一片,戏台下喝采叫好声此起彼伏。哪位将军、大人看得高兴了,叫一声“赏”,便有下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金灿灿的崭新铜钱往戏台上洒。演员们高高兴兴地接了赏,观众们也高高兴兴地让人看见自己有多么豪气大方。至于是否有人看不得他这得意样儿,要跟他比着来赏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据说唱《闹天宫》时,那位演美猴王的武生一口气打了一百零八个跟头,就看得十来位老少将军喝彩不断,洒到戏台上的新铜钱都快将铺满整个戏台了。为了腾出地方来给接下来上台的演员,戏班子还专门派出两个人来,出动了大扫帚和竹簸箕,才把赏钱扫了个干净。
  女眷席那边没有武戏可看,隔着一道墙,倒是能听个响,但武戏这种东西,只听响儿能有什么用呢?因此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关注。她们在寿宴上,同样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武将人家的女眷,一般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相处得好的人就有说有笑,相处不来就不搭理你,若是有矛盾的,换了个场合就能直接吵起来,甚至是打起来了,但今天要给主人家面子,彼此拿眼神斗过几回合就算了,真要拼,那就拼酒。老娘们喝起酒来,也不输给男人。喝酒定了输赢,若有谁赖账,那就是小狗!
  这种直来直去的脾气,倒是挺中牛氏的意。虽说她在宴会上也没几个熟悉的朋友,闵家婆媳们又都忙着跟马家女眷说话去了,没怎么顾得上她,但她与席上的其他女眷说话,倒还说得来。她欣赏这种率直的交谈方式,又因为两个儿子都是任的武职,本人也在西北边城住了几十年,跟其他将门女眷能聊得起来。别人说的话题,她基本能听得懂,还能插上几句,没人会觉得她的言辞格格不入。若不是她身体不好,本身也不曾学过舞刀弄枪,她就真的要被这些将军夫人们当成自己人了。
  至于席上还有镇西侯夫人这等不对盘的人,她就全当没看见了。反正人家也无意理会她,她跟那种不知礼数的人有什么好谈的?
  而秦含真的感受,则跟自家祖父祖母有些不太一样。武将人家的闺女,虽然爱舞刀弄枪的占多数,但也不是没有斯斯文文的姑娘,当中还有熟读诗书的小才女呢。秦含真是文武都学过一些,但在武艺骑射方面,就只能说是学过,还远不到出色的地步。她平日里出门交际又少,跟马家、闵家的姑娘们虽认识,可她们热热闹闹地说起初冬时节去京郊山林里打猎的事儿,她就插不上话了。另外一拨姑娘不说游猎,倒是划起了拳,行起了酒令,秦含真也有些汗颜,实在没办法插一脚下去。她虽然懂一点酒令,可划拳就真的不行了,更别说还要跟人比喝酒……
  幸好马家的姑娘还记得时不时招呼她一把,令她不至于被冷落了,此外还有蔡元贞关照她。
  蔡元贞一家也是今日的座上客。她父亲是云阳侯,手中握有城卫军大权,年轻时曾经在今日的寿星马老将军麾下待过几年,后来独当一面了,也依然对马老将军敬重有加,两家关系很不错。
  蔡元贞在京城闺秀圈里,一向是文武双担,文能琴棋书画诗书典故,武能骑马游猎喝酒赌戏,哪个圈子都能混得好。秦含真手里还有她命人送到家里的请帖,受邀去蔡家的“琪园”参加赏春茶会的,几位闺秀千金们约好了到时候要作诗呢。但今日蔡元贞到了马家,也不提什么诗呀词的,几位马姑娘与闵姑娘吵着要比射箭,她也能下场射上一轮,成绩还挺不错呢。
  秦含真这种十箭里只能射中五箭,能中八环以上的寥寥无几的成绩,还真不大好意思跟人站一块儿。
  蔡元贞却不会笑话她,还温和地拉着她回桌边坐下,问起她平日都是怎么练骑射的,倒比秦锦华要强些。秦锦华就不爱动弹,骑马还好,射箭是真不行。她还跟秦含真说呢:“妹妹平日里也不爱出门,我们都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消遣。早知道你箭术比秦二妹妹强许多,去年秋天,我们去西山庄子上玩的时候,就把你叫上了。那时我们在庄子后头的山谷里打猎,人人都有收获,独秦二妹妹什么都没打着,她还气得哭了呢。后来还是你们哥哥帮她猎了一只兔子,才叫她重露欢颜。”
  秦含真不由失笑:“去年秋天的时候,我估计还没回京城呢,就算蔡姐姐邀请了我,我也去不了。我那手箭术,也就是跟二姐姐比比,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蔡姐姐就别夸我了,没得叫我脸红。我平日里在书桌旁待的时间长些,确实有些忽略身体锻炼了。回头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就叫人在我院子里树个靶子,再寻人做一把合适的弓来,我每日练上一小会儿,过几年兴许能真正有所进益。”
  蔡元贞笑道:“妹妹也太过自谦了些,不过多练练骑射,对身体确有好处。”又问,“妹妹去年是去了岭南么?听说是坐海船回京城来的?真羡慕你,天南地北都去过,我还没去过岭南,没见过大海呢。我哥哥在闽地驻守,就在泉州卫,是在海边。他写信回家里说起海是什么样子的,我竟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秦含真笑着说:“天津就在海边。蔡姐姐若想知道,什么时候去天津瞧瞧,就知道了,离京城其实也不远。我去年坐海船北上,就是在天津港靠的岸。”
  两人说得正高兴,可蔡元贞一向受欢迎,旁人怎么可能容她躲懒?一位将军千金因比射箭输给了闵家一位姑娘,有些不甘心,正串连其他人,要再来一场小组对抗呢。蔡元贞在箭术上也算是好手,她们自然不能落下她。至于秦含真这种水货,那还是坐在一旁老实围观的好。
  蔡元贞推托不得,只得满怀歉意地朝秦含真笑笑,便叫其他人拉走了。秦含真笑眯眯地看着一帮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一本正经地商量小组比赛的规则,心里觉得青春真是件挺美好的事。
  小姑娘们热热闹闹地比起了射箭,秦含真在席上略坐了一会儿,吃了点菜,喝了两口热茶,觉得需要去更衣处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便起身去寻小丫头带路。
  马家准备给寿宴来客使用的更衣处,离席上并不远,跟外院更不相通,倒是可以有效地隔绝不少言情小说惯常用的男女宾偶遇桥段。而马家没有花园,只有校场,宴席场地更是跟内宅相距不远,几乎是抬头就能看见那一重重的院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千金被引到僻静处叫人算计这种事啦。正因为那道路实在是太过好认了,秦含真也没让小丫头留下来等自己,直接把人打发走了。反正她解决了生理问题再回转,也不会有迷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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