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琬儿摸出来一锭金,让洛清赶紧去寻个大一点的宅子, 尽快安排妥帖了, 让大家换个宽松点的环境。玳瑁负责照顾所有人的生活起居,周承邦则带着徒儿在照顾吕吉山之余, 每日照旧看诊半日。
  琬儿换上了边疆妇人的麻衣素裙, 额帕裹发, 原来那个光彩夺目的苏琬儿早已消失不见。繁华落尽, 看过千帆后的琬儿早已放下了过往的恩怨情仇。
  她照顾吕吉山,不仅是为了她自己, 也是为了李家。吕吉山与李氏兄弟们, 他们都是这个天下的牺牲品,他们都在用他们各自鲜活的生命,为那高高在上的皇权祭祀。
  ……
  这一日,替吕吉山擦身完毕的琬儿,刚端着水盆走出房门, 便看见周承邦拿着一包东西, 与徒弟洛弦在急切地交代着什么。
  琬儿倒完水, 周承邦依然还没交待完。琬儿听见周承邦提到了大宛,那里曾经是突厥人的领地。
  “周先生,您是要让您的徒弟去往大宛国吗?”
  苏琬儿终于忍不住发问。
  “是的。”周承邦满脸的无奈:“二爷的药, 需要一种只有大宛才有的黑色甲虫做引子。承邦曾请托一个西域商队替承邦购买,可定金给了商队,如今却再也联系不上了。”
  周承邦想让徒弟洛弦带上二百两银,独自穿越沙漠,深入突厥人腹地,去往大宛国,购买那神秘的大宛甲虫。
  因为吕吉山离不开他,他哪里都去不了。所以只能这里的最后一个男人,洛弦,去办这件事了。
  琬儿看了看洛弦那不及自己粗的小腰,削尖的下巴,菜黄的脸色,干枯的头发,心里默默地流了一地的血。
  “周先生。”琬儿开口止住了周承邦的絮叨。
  “周先生,琬儿身上有银子。若是周先生放心,琬儿愿带上玳瑁,招徕一队西域镖师,护送我去往大宛,琬儿去买回吕大人需要的甲虫。”
  琬儿说得恳切,她眼中有火光闪耀,她能为吕吉山做的实在太少,但凡有一丝希望的,她都愿意去尝试。
  ……
  琬儿朝塔衣镇去了一封信,告诉留守的佩兰,自己或许多年都没法再回塔衣镇了,她会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事,再回塔衣镇接她来与自己同住。
  至于塔衣书院的事,只能麻烦佩兰替自己善后了,束脩退还,好好同塔衣百姓们解释解释:苏琬,实在抱歉,没法再继续教书了。
  琬儿带上玳瑁,在一队三十余名混合西域土著镖师与汉人镖师的陪护下,干净利落地上路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们踏过飞沙走石的戈壁滩,穿过热浪滚滚的沙漠;翻越高如屋脊的葱岭,滑过冰雪皑皑的雪山。有不少镖师或因饥渴、寒冷,或因猛兽倒毙途中,葬身黄沙、冰窟,历经千辛万苦,一行人终于成功抵达大宛国。
  在大宛,通过西域镖师的牵线搭桥,苏琬儿成功找到了吕吉山需要的黑色甲虫。用特殊的烘烤方式烘干脱水后,琬儿将甲虫干细细用锦盒装了,再带着自己余下的镖师,浩浩荡荡重返赤水关。
  眼看就进入大唐的疆域了,琬儿归心似箭,要回到她熟悉的地方了,琬儿决定抄个近路——她要从北向直接进入安西都护府。
  ……
  穿过一片戈壁滩,眼前出现一片小集镇。这是休勒镇,原本隶属突厥。突厥人后撤后,李韧毫不犹豫便将这个小镇接管了过来。
  小镇规模还不小,人流熙攘,叫卖呼号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好景象。
  琬儿招呼镖师们都去街边一处酒馆喝点酒,辛苦了这么久,眼看就到家了,大家也该放松放松。
  镖师们很开心,苏琬儿这一路上都很急,大家一直在赶路,都累坏了。
  镖师们忙着喝酒行令,玳瑁忙着跑上跑下帮助琬儿打点,琬儿乐得讨个清闲。酒馆中央的戏台上正在演一出戏,琬儿便一边吃菜,一边看戏。
  戏排得很粗糙,讲的是一个将军,为保卫边疆不受外敌侵犯,奋勇杀敌,最后战死沙场。将军如此醉心杀敌,他的肉身死了,可他的魂灵却没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斗志昂扬的魂灵依旧带着同自己一样,早已死亡的自己部下的魂灵与敌人奋勇作战。
  休勒镇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是突厥的传统地盘,它的百姓都是乌飞国的人。他们太过弱小,很容易就被突厥人征服,吃尽苦头的乌飞国好容易盼得野蛮的突厥人被撵走,顺理成章地,接下来又投身大唐。
  虽然属于不同的种族,但人类歌颂伟大,追捧英雄的心都是相同的。不知是谁,创作了这一出戏,甫一面世,竟引得休勒镇百姓疯狂追捧。他们弱小了太多年,他们为这样的英雄折服,他们渴望这样的英雄。
  台上的演员演得投入,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他们依然将将军的热血与激昂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的观众疯狂叫好。
  或许是身有所历,心有所感,琬儿第一次为如此简易的一出戏心有戚戚,连眼角也湿湿的。
  身侧有人低语:休勒镇离将军谷很近,他们只是将我们的一个战将当作他们的英雄来崇拜,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琬儿惊讶,转头便看见身侧那一桌,坐了几名行脚商,看他们的佩刀与头饰,应是汉人无疑。
  琬儿笑,心道,英雄没有种族,不论是哪里的人,只要他做了英雄的事,就值得为天下所有的人崇拜!
  她转过头,不想再理这几名自命不凡的汉人行脚商,只津津有味地继续看台上的演员们向台下的观众们致谢,却听见耳旁的低语声继续。
  “将军谷隶属咱赤水关,关内知道的人反倒不多,可在这休勒镇,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将军谷怎么了,为何如此声名远播?”
  又男子噗哧一声笑,“郭老五不就是石村的人吗?那将军谷,便是你们口中的乱石滩。”
  “哈!乱石滩!乱石滩怎么了?”
  “郭老五你离乡多年,有所不知,数年前突厥人进攻赤水关,有咱汉人将军同突厥人在乱石滩交战过,将军谷因此得名。
  只因此役过后,谷内异象环生,匪夷所思。每每狂风大作,常闻金鼓之声乍起,澎湃激昂,如有千军万马在谷内搏杀。而今日这出戏,也正是休勒镇人化用了咱将军谷的传说……”
  心头有莫名的悸动。
  咱汉人的将军,却经由他族百姓的口来颂扬,而我们自己却不知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怜将军在为国捐躯时,可曾想过他如斯舍命相护的家国,是否也会象他铭记他的国一样记住他的人。
  虽然她在赶路,她依然很想去将军谷看看。
  ……
  黄沙蔽日,千里闇然。风卷尘沙中,茶摊的竹棚在这苍茫戈壁滩,显得愈发渺小又孤寂。
  自混沌的戈壁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人一骑。身披褡裢,着青色劲装,挎嵌宝长剑。大大的防沙帷帽下探出一双修长又苍白的手,勒紧了缰绳。
  “请问这位老先生,此处可有茶水?”
  老汉已经很老了,佝偻着背坐在茶摊的正中闭目养神。听见有人问话,他连眼也懒得睁,波澜不惊地张口。
  “无。”
  剑客愕然,“您这不是茶铺吗?为何茶铺却无茶水?”
  “茶水仅供有缘人,小姑娘且自去……”
  帷帘唰地一声拉开,露出一双皎若明月的脸,额间一点嫣红光艳夺目。
  “那怎样才算有缘人?您还未曾抬眼看我一眼呢!”
  “缘在乎心,而非在乎身,你我非一路人,何必再睁眼。且去,且去。”
  琬儿笑,她觉得此老汉甚幽默,她蹭蹭下马,独自走进茶棚,自顾自寻个凳子坐下。
  “开门纳财者,皆为广结善缘。老先生既然开茶铺,便是与天下人结缘。何来心缘、身缘之差。”
  听得此言,老汉终于舍得掀起眼皮了,却并未再开口,只任由琬儿独坐棚中,自己则继续闭目养神。
  琬儿并不在意,她只抬眼四下里张望,棚里空空如也,除了几把桌椅啥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茶壶茶杯了。
  琬儿暗笑,这么一个空棚就开茶铺,也不知待到有缘人来了,他又该拿什么来招待呢?
  眼前有怪石参天,潼潼兀立。琬儿一面细细打量那堆乱石,一面口中自言自语。
  “这就是将军谷了吧?石头堆而已,有何特别……”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姑娘既已来,便请用心细细看……”
  琬儿乐开了怀,心道,若是无缘,你为何让我用心看,小老头就嘴倔。面上依旧无波,琬儿只朝老先生微微颔首,对他的话表示感谢,便不再言。
  耳畔风卷狂沙横扫千里,原本昏黄的白日愈发颓力,周遭更加暗了。
  将军谷巍巍然兀立苍茫天地间,谷内阴风阵阵带动石坠风号,如有怪兽。琬儿恻然,愈发捂紧斗篷,放低帷帽,只盯着面前这方空荡荡的小方几。
  如有利剑穿云而来,猛听得金鼓乍响,画角声震,谷内异响声顿起。有千军万马袭来,风啸剑鸣间,将士们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琬儿一把掀开帷帽,愕然望向眼前的将军谷,心头有诡异的激荡拍击着胸膛——
  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清晰,让她忍不住想要流泪。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地听到过这个声音。这是他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自她的内心深处传来。
  双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漫天昏黄中,琬儿直起身来,开始向将军谷的入口走去……
  黄沙刮过细腻的脸颊,如刀锋刺面,琬儿找不到帷帽了,她也没心思去找。她跌跌撞撞朝谷口奔去,她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隐隐的期待攒动,激得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深谷。
  天彻底暗了下来,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
  耳畔刀锋相撞,血肉相搏之声渐止,迷乱人眼的黄沙中有人影憧憧。
  一个高大的身影渐近,熏人的血腥味中是她最熟悉的男人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琬儿?”
 
 
第134章 惊鸿
  琬儿的呼吸停滞了, 浑身的血液好似凝固。她睁大了眼, 粗砺的沙灌进了眼睛也不觉得痛。
  一双刚劲有力的手捏住了她的胳膊。
  长眉入鬓, 一双璨星般的眼盛满笑意出现在她的眼前。
  “琬儿是特意来寻我的么?”
  如五雷轰顶,琬儿呆立当场。
  “吉山……”
  一只粗砺的手透着干燥又温热的暖意将她的柔荑包裹。
  “琬儿,随吉山回营, 这里很危险, 你不该来……”
  琬儿呆若木鸡,只怔怔地任由这男人牵起自己的手, 将她带至一匹黝黑的战马前。
  马蹄上都是血, 马腿上一道深深的刀痕。
  铸铁般的胳膊将她高高举起, 稳稳放在马背上, 身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
  “咄!好马儿,咱回营!”
  耳畔黄沙依旧呼啸, 背后那具胸膛依旧宽广温柔。
  琬儿的脑子有些转不动,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脸颊火烧火燎的。再低头看看腰间那只坚硬的胳膊,他依然还在……
  “噗哧!我的琬儿傻了。”
  身后传来男人喉间低低的笑,“怕不是太高兴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琬儿扭头, 看见他斧刻般的脸上尽是温柔, 他的脸上有斑驳的血迹,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琬儿担心,抬手去抹,被他一把拦住。
  “都是突厥人的血, 很脏,你别碰。”
  眼中有热泪猝然涌出,琬儿回转身,悄悄抬袖拭泪。
  哪怕是个梦,我也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
  ……
  吕吉山的营帐在一片胡杨林的旁边,琬儿还看见了一方小小的池塘。
  吕吉山说,自他离开赤水关追击突袭困龙潭的帕伊,他的人马已经在这片山谷转悠了四日了。
  “兀术儿是恶魔,他不仅杀我边民,还杀了均儿,我要替均儿报仇。”
  吕吉山淡淡地说,一边用一块麻布擦拭自己佩刀上的血。
  “均儿是大嫂的心头肉,吉山没能照顾好他。我对不起大哥,不杀了兀术儿,我绝不回京。”
  喉头被堵住了,琬儿望着吕吉山的脸,说不出话来。
  “你准备怎么杀他?”
  琬儿极力忘记突厥人早已退到大宛以西的事实,她觉得或许过去的自己才是在做梦,现在的吕吉山和她,才是真实的。
  “我派了姜浔回关叫人,我的人马折损了不少,我在这胡杨林边等他搬援兵。”
  琬儿愕然,“姜浔……”
  眼前出现那张布满歉意的胡子拉碴的大脸,耳畔也回响起那振聋发聩的致歉声。
  “是的,他是吉山提拔的上府折冲都尉,是个聪明人。虽说李韧在赤水关,他指望我死的心怕死要赛过让那突厥人死,但还有十万兵可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姜浔回去带,是一定能带出的。所以,琬儿你且放宽心,不出三日,姜浔一定就能寻来此地。”
  许是琬儿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过于怪异,吕吉山忍不住出言温声宽慰。
  好容易咽下一口唾沫,琬儿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是的,琬儿相信,吉山手下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猛士。”
  吕吉山笑,“那还用说!”
  他洗掉了脸上的血,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琬儿看见他额上一道鲜红的伤口,忍不住抬手指着他的额角:
  “这里怎么了?”
  “噗,在城墙上被石头砸的。”
  吕吉山回答得漫不经心。见琬儿一脸难受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一道口子,你便如此担忧,若是我被砍残了怎么办……”
  ”呸呸呸!说什么呢!”
  琬儿没来由竟暴怒起来,她一大步冲到吕吉山跟前果断打断他的话。
  “好好的,干嘛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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