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琬儿默不作声,她明白了。
  她须得等他四日,方能换得这三日的相逢……
  “兀术儿是恶魔,他不仅杀我边民,还杀了均儿,我要替均儿报仇。”
  吕吉山一边用一块麻布擦拭自己佩刀上的血,一边如是对琬儿说话。
  “我派了姜浔回关叫人,我的人马折损了不少,我在这胡杨林边等他搬援兵。”
  琬儿顿住了手,从收到吕吉山战死北疆的消息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五年,他便如此一直在等着姜浔搬来他的救兵?
  “山!莫等了!”
  一股怪异的,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的情绪充斥心房,琬儿咬牙切齿地冲吕吉山低喝出声。
  吕吉山愣住了,他望着琬儿氤氲在蒸腾热气中变得通红的小脸,讪讪地笑:
  “琬儿……姜浔,他是吉山提拔的上府折冲都尉,是个聪明人。虽说李韧在赤水关,他指望我死的心怕死要赛过让那突厥人死,但还有十万兵可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姜浔回去带,是一定能带出的!
  所以,琬儿你且放宽心,不出三日,姜浔一定就能寻来此地。”
  琬儿低垂着头,默默忍受着心头那熊熊燃烧的怒意与不甘!
  她自木桶里呼啦啦直起了身,带出满地水花。她就这样不着一缕地来到吕吉山的面前,轻轻取下吕吉山手中的刀,握紧他的手,将他带到浴桶旁,替他一层一层脱下血迹斑斑的外裳。
  “山,莫怕。”
  她轻轻贴上吕吉山胸口那道早已变成褐红硬痂的伤口,以口轻嘬。
  “这三日,琬儿陪着你。”
 
 
第136章 石碗花
  烛火融融, 有水花漾漾, 泼上身前这副小麦色的躯体。白腻的指尖划过, 琬儿细细数着吕吉山身上的刀疤。
  “山,你完全不必出城追击突厥人,有小王爷应付, 帕伊入不了关。”
  琬儿垂着头, 盯着吕吉山胸口的那道疤,神思惘然。
  “哧, 那毛刀军太厉害, 我若不来, 他们指不定就真冲过困龙潭了。再说, 我是统帅,我若不出兵拦他们, 怕是要被人参奏一本, 那钱彧岂不乐死了。”
  琬儿不置可否,她并不想告诉吕吉山,如今这天下早已是那小王爷李韧的了,钱氏一族已彻底沦为李砚的陪葬,灰飞烟灭了。
  “你不应该出关太远, 早该回去了, 穷寇莫追, 不是没道理。”
  “琬儿莫担心,姜浔三日内一定会来的。再说毛刀军虽疯狂,但他们的兵器不好使, 逃了这一路,许多人刀都丢了,改使棍子了。咱虽疲累,他们也没占到上风。”
  吕吉山笑意盈盈,在粼粼水光的印衬下那双眸中如有繁星撒落。
  琬儿望着吕吉山的眼,想起数日前“见到的”,猝不及防突袭营门哨兵的使连弩的突厥人。
  “承邦偶然听到过耳朵。大人曾对陈启将军说,当地驻军中有人通敌,攻城敌军的兵器有异。”
  琬儿久居深宫,看惯了宫廷与官场的尔虞我诈,借刀杀人。
  心头有浓浓的不知是哀伤还是不甘,琬儿只觉满怀凄凉。琬儿已经不想去追究,递给突厥人杀死吕吉山的刀,究竟是李韧自己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就算搞清楚了,对吕吉山而言也毫无意义了。
  只是借突厥人之手除去自己的政敌,实在太过卑鄙!
  “他们害了二爷,神仙会替咱们处罚他们的。”
  琬儿敛下心头难捱的翻涌,抬起胳膊,揽上他的脖颈,她将唇轻轻贴近他的耳边。
  “好的,琬儿等着吉山凯旋归来……”
  粗砺的大手拂上她的腰。
  “此地正在打仗,琬儿再留在我身边已不合适,三日后,若姜浔没来,吉山便亲自送你去爻关。若他来了,便让姜浔送你去爻关。你乖乖呆在爻关,等我……”
  琬儿二话不说,张口咬上了他的唇,堵住了他唠叨不停的嘴。
  “别说了,我哪儿都不去。”
  琬儿干净利落地挤上他的腰——周身血液开始沸腾。眼前有烟花飞舞,琬儿终于明白了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
  “这三日,就让琬儿好好跟你过……”
  “……唔……琬儿……莫急……”
  吕吉山还有话要说,却被琬儿扰得不能成句,只好捡重要的说。
  “琬儿,答应我,别再离开我……”
  他一个转身,反守为攻,将琬儿死死压上桶壁不能动弹。
  有一层高过一层的波浪拍打过四肢百骸,琬儿细细品评着那一瞬身陷地狱,却又一瞬飞升天堂带来的撕裂的痛与极致的愉悦。
  “答应我,别再离开我……”
  琬儿不作声,面上有热流滚滚,她不能说话,她死死咬紧嘴唇,害怕自己哭出了声。
  “锁魂阵,锁恶灵,绝六道轮回,小姑娘好自为之。”
  琬儿在心底笑,笑那茶摊老者的不堪,也笑那昭昭天道的不堪。她在心底深处冲吕吉山高喊:
  琬儿不离开你,永远都不再离开你。没有了你,我要那轮回又有何用!
  ……
  连续七日了,玳瑁都没能寻到自家小姐。原本琬儿说就来将军谷瞧瞧,几个时辰便回,可都这么多时日了,连琬儿的一块衣袂都没见着。
  玳瑁心急如焚,她带着镖师们沿着将军谷里里外外寻了不知多少圈,都没能觅得琬儿一丝踪迹。
  将军谷离休勒镇很近,是休勒镇百姓出入赤水关的必经之路,虽说风沙大,但往来行脚商人都会走过这条路,且近些日子来都未曾听说过此处有流匪出没。玳瑁拦住了一队行脚商想问个究竟,此地附近是否有甚客栈、酒馆的?指不定小姐是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想多瞧几日也不一定。
  往来客商无不掩面嗤笑:我说姑娘,你瞧瞧这里漫天黄沙的,要开客栈酒馆也不能在这儿开啊,往西去困龙潭,往东去休勒镇,哪里不好开客栈酒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连茶水摊都不可能有一个的!若是有,只怕不是精,便是怪,能用吗?哈哈!
  玳瑁颓然,望着天地昏黄,失了主意。漫天风沙中,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块罗纱,细腻的经纬,莹莹泛出幽光……
  如醍醐灌顶,玳瑁疾步朝那块纱奔去,抬手拾起,竟牵扯出来一大块。
  是女人的帷帽,青灰色的帽,洁白的纱,是琬儿姑娘的帷帽。
  可是姑娘的人呢?
  ……
  岁月辗转成歌,时光流逝如花,李氏帝国在李韧的呕心沥血下,爆发出了远甚过往的勃勃生机。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就连远离中原的边陲小镇也焕然一新。
  或许是人流变大,带动了世间的荣华气象。在姑墨州刺史的统筹协调下,赤水关外也开始陆续种上了沙蒿与胡杨树,沙暴得到了大大的遏制。
  唯有将军谷,依旧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无论是沙蒿还是胡杨林,都无法阻止沙暴在将军谷肆虐的脚步。
  虽然将军谷是赤水关通往休勒镇最近的一条路,人们依然忍不住开始嫌弃这里。大家另开辟了一条新路,没有漫天的黄沙,哪怕多走一倍的路也是值得的。
  乱石滩有了新的名字:恶灵谷。
  赤水关的人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将军谷这个称呼,这块乱石滩被诅咒了,不然为何别处都治好了,独独它一处依然有沙暴满天,这不是恶灵又是什么?
  唯有休勒镇的人喜欢唤它将军谷,他们不怕那黄沙。他们说,能从那山谷里呼啸的狂风中,听见英烈们蓬勃的激昂与不屈的魂灵。
  一队精健的马蹄碾过乱石滩粗砺的砂石,有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三公子,前方不远处便是原乌飞国的地界了,唤作休勒镇,比起咱关内可是差了许多。不若,咱还是回去,回赤水关休整休整?”
  却听得有年轻公子嗤笑道:“方将军此言差矣!且不说咱们是来巡查边陲的,可不是来游玩的。什么叫比关内差多了?关内、关外不都是咱大唐的天下吗,要说差,也是因为咱做得不够好。方将军毋须多言,今晚咱就去休勒镇吃烤羊腿!”
  “好!”“妙哉!”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激荡后,马队继续前行。
  “方将军,此地为何处?为何风沙较别处更甚?”年轻公子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回三公子的话,此处就叫乱石滩,后来人们觉得此地怪异,沙暴总是治不好,怕是有恶魔作乱,便唤做了恶灵谷。如今啊,老百姓们新开了一条路去休勒镇,虽说脚程远一倍,可是干净了许多。”
  “哈哈,恶灵谷!”年轻公子笑,他仰起头冲那兀立的嶙峋怪石朗声道:
  “天道昭昭,乾坤朗朗。山本无魂,奈何作灵?你就消停些吧!待明日我唤人替你种上草,植上树,有了草木遮挡,总好过如此这般终日风吹,经年成沙。”
  公子如此幽默,引得众人继续爆发出一阵狂笑。三公子聪颖又诙谐,果然是这天下当之无愧的王啊!
  “咦?既然此处只有黄沙没有土,为何还能开出如此多的花?”年轻公子难得地发出了惊叹之声。
  众人静默,眼前的一幕让在场诸人皆心内震撼。
  只见苍茫的山谷中,漫山遍野开满了细碎的小白花,如同给荒谷铺上了一层圣洁的绢纱。
  花朵很小,还不及成年男子手指甲盖大。花瓣洁白又柔嫩,它们紧紧地贴紧地面,将那蓬松又苍黄的细沙紧紧护在身下。原本呼啸的狂风吹进山谷,竟也变得温柔了许多,细沙打着卷轻轻扫过花儿的玉白,引得花瓣如振翅的蝴蝶颤栗不止。
  “这是什么花,韧为何从前未曾见过?”
  这个问题太过高深,中年男子再也回答不出,倒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土著军士折返了回来。
  “启禀三公子,此处本无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出了如此多的小白花。此花无叶,却有深根,只长在这恶灵谷,当地人唤它为石碗花。”
  “石碗花……”
  年轻公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这花的名字,他兴致盎然,长腿一迈,下马来到一丛白花跟前。
  他伏身相就,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
  “唔,真香啊……”公子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他抬手拂向身前那片圣洁的玉白,指尖有柔嫩划过,传来一阵酥痒。
  “韧喜欢这花,可惜它只属于这恶灵谷。”
  —————————
  誓扫胡虏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正文完。
 
 
第137章 番外一 谁是你的爱(前世)
  吕吉山独自一人呆在朝粹宫的一间耳房内, 靛蓝的妆花缎, 金玉蹀躞带, 搭配同色纶巾,眉如墨画,目射寒星。眉宇之间那化不开的阴云, 生生将那俊朗的脸衬出三分戾气。
  不多时, 只听得“吱嘎”一声响,耳房门应声而开, 有人推门而入。吕吉山抬起了头, 眼中有微芒闪过。
  “琬儿……”
  苏琬儿捏着罗帕进了房门, 她抬手让吕吉山止步在了一丈开外。她蛾眉紧蹙, 唇角紧绷,明显情绪不佳。
  “你想好了么?”
  不等吕吉山开口, 琬儿兀自寻了一把椅子, 坐下便冲他发问。
  “呃……”吕吉山明显有些踯躅。
  “琬儿,你说我能成么?若是被陛下捉个正着,岂不死得更快?”
  苏琬儿秀眉一挑,“吉山莫怕,琬儿会替你打点妥帖的。”
  吕吉山一口噎住, 望着那剪水双瞳, 只觉心头一股怪异的情绪翻涌。
  “琬儿……”
  吕吉山咽了一口唾沫,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某一种货物,被不同的人转手交易,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我说吕吉山, 你一大男人,跟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又是为何?莫非你觉得你跟那黄花大闺女般金贵?皇后娘娘瞧上你,那是你的福分,这可是你们吕家最好的一次机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一次,琬儿也没法再救你了!”
  琬儿眼中尽是鄙夷,她抬手唤吕吉山靠近一些,“山,别怕,周遭的宫人,琬儿已经打点好了。陛下的事,你别担心,琬儿保证,他绝对不会摸到朝粹宫的门边来的。”
  “琬儿,那女人又老又丑……”吕吉山依旧一脸嫌恶。
  “你还能有下不去口的东西?别自以为是了,她可是你的救命稻草,不抓住了她,你就去阎王爷家里求他赏赐美女与你吧。”
  琬儿果断截住了他的话,她抬起手,拍拍他精健的胸膛,秀眉高挑,眼中尽是蛊惑:
  “吉山莫忧,信我的没错,皇后娘娘一定会离不开你的……”
  琬儿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吕吉山心头不爽利,于是今日,琬儿是特意来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琬儿说得有道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了,他只能自己救自己。
  琬儿留了一块罗帕给他,说她的心会一直在他身边,要他若是飞上枝头了也别忘了她。
  吕吉山其实也并没有甚抗拒的意思,他碰过的女人海了去了。只是昨晚这女人还在他身边与他共赴巫山云雨,今日却如此坦然地就要将他推予旁人,眼看琬儿对他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舍,他心中的失望与挫败非一般的强烈。
  她如此冷静又清晰地给他分析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并给他提供了一条性价比最高的一条路,他对琬儿的睿智表示钦佩,但他心中的苦闷更是排山倒海。
  吕吉山盯着手中罗帕发呆,半晌,终于自嘲地笑,抬手将那罗帕塞入怀中。他抓起身边的茶杯,仰头猛灌了一盅茶水,胡乱抹了一把唇边的水。
  纠结个啥呀,攻下这座高山,自己迎来的又会是别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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