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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阁里,国公府的府医已为楚妤包好伤口,并开好了药方。随府医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小丫鬟,叫怜儿。
她是特意跟来的,只因着上回世子要她们调这醉花阁里的熏香,而她一直调不出来。这下有机会便抓紧跟来问问是哪种香,免得世子哪日心血来潮又要她们调。
临走时,楚妤除了再三谢过,又着思云去取了一个匣子托怜儿捎给世子。匣子里装的正是她房里用的杜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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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陆九卿阖眼平躺于榻上,唇边噙着抹无比称心的笑意。那馥郁的杜衡香气,将楚妤带到了他的身旁。
梦中,她就轻轻靠在他身上,她的香气弥散满屋。
他转身想要将她搂住,却是扑了个空。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的身侧,眼神忽地幽邃起来。
想他陆九卿国公府嫡子出身,从不需争不需抢,一出生便被定为唯一世子人选。自小要风便不敢来雨,要星辰便不敢摘月亮……
他蓦地有些开窍了,或许他不该在此事上这般苦着自己。既然已喜欢一个女子到这种地步,倒不如简单些,直接收来房里……
也断了那些惦记她的人的心思。
第29章
鸡啼三遍, 夜幕淡去,灰青色的天空还残留着几颗星, 朦朦胧胧的。
昨夜平阳侯因着楚妤被劫之事直发火到后半夜!如今才是五更不到,一两个时辰内他是不会起寝的。
破晓前的寒气极重,一个纤弱的身影却偏偏此时冒着凛风出来。斗篷遮了她的半张脸,只依稀可辨是个年轻白净的女子。
女子步伐轻盈走得很快,似是刻意规避被人发现的风险。她走到一堵墙前, 谨慎的四下看了看, 见确实无人后, 才从树后的阴影里搬出一把木梯扶在墙上。
这面墙并不高,且石基切口新兴,一看便知是新添不久。
女子一掀斗篷顺着木梯往上爬去, 翻过墙头后院子里有树, 正好可以踩着树上的枝桠平稳落到院子里。
她不敢耽搁太多时间,跳下墙来便急匆匆去找她要找的那间屋子。院儿里的屋子有十数间之多, 而她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一间坐北朝南的正屋,且是最大的一间。
有了这些参照, 找起来倒也不怎么费事儿。很快, 她便在一扇雕花楠木门前驻下脚了。
她先是小声叩了两下门,无人来开。府里在起寝上从来没什么规矩, 这个时辰主子都不会起的。她便又用力叩了几下。这回门终是开了……
官凝青蹙眉望着天还未亮就来砸门之人, 脸上尽是不解和烦扰。在侯府里她倒不担忧会有什么贼人,只是这个面孔她确实也不熟悉。
“你是什么人?”她半睁着一双惺忪睡眸,恹恹的问道。
披斗篷的女子唇角高慢的翘起, 嗲声道:“姐姐,我叫霜桃,今日违抗侯爷的禁令偷偷来此,是有事想求姐姐,顺道,也想救姐姐一命。”
官凝青嗤笑,霜桃的事她已然听商元逸说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妓子而已,竟敢大放厥词要救她?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这个女人是如何伺候上商嘉年的,一直想见见,奈何自己没自由之身。想不到今日这女人竟主动找她这儿来了!
霜桃见官凝青听闻自己名讳毫不陌生,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看来官凝青人虽被关着,却是还有眼线在府里。
不过这些也无妨了,倒省得她再去作自我介绍了。
“姐姐,您知道清晨时间紧迫,霜桃也是急着要回去的。还请姐姐莫要耽搁时辰,容霜桃进屋详细给姐姐说明来意。”她催促道。
官凝青让了半步,将一扇门敞开容霜桃进屋,之后便赶忙又关上了。
屋里点着小半支蜡烛,光线昏黄,不过这种关系下的会面也确实有些见不得亮光。官凝青顾自往榻椅里一坐,从身前的小几上倒了两杯清茶解乏,将其中一杯推往对面,这才迟怠的让道:“坐吧。”
霜桃落坐于榻椅上,与官凝青只隔一张小几。她望着对面一脸倦怠且不怎么友善的官凝青,微微蹙了下眉,然后端起案几上的茶杯握在手心里暖了暖,心中则是重又理了理开头。
官凝青比她想的要难对付。她原本以为官夫人被关了这么久,傲气早该磨得差不多了,此时见终于有人来看望,该是带着浓烈期待,痛苦流涕求说情的……
偏偏官凝青是一副懒散闲适的样子,好似来此只是休养而并非关禁闭。那么她先前准备的那套伪善解救她的说辞便有些行不通了。
霜桃蓦地将茶杯放下,她决定先试探试探官凝青对这阵子府里的事知晓多少,毕竟既便是有线人在府内,也不可能日日来此报信儿。
她挑着眉眼仔细看着官凝青的细微神情,甜笑着问道:“姐姐在此与世隔绝倒是落得个清静,可知侯府这几日可是出了桩大事?”
“噢?何事。”官凝青的笑中带着敷衍的猎奇之色,显然她对近日的事还是有所掌握的。
霜桃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就是被休的前侯夫人楚妤,被侯爷抓回来关进老宅柴房的事儿。”
“竟有这事?”官凝青嘴上称奇,脸色却是无甚改变,随后又冷淡的说道:“不过这又与我有何干系。你既已做了侯爷的女人,就该知他有禁锢女人的喜好,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妹妹未来也是可期的……”说到这儿,她嘲谑的冲霜桃笑了笑。
霜桃内心一颤,之前竟未发觉这种联系!楚妤与官凝青都被侯爷关过,难道他真如此可怕?
不不不,霜桃恍然醒悟过来,她是来唬官凝青的,怎能反被官凝青唬住!
不过如此,她倒是确定了官凝青是早知晓此事的,便略过先前的话继续诈道:“昨日,国公府的世子爷去老宅救楚妤了。”
“你说什么!他把她救走了?”官凝青因着一时错讹,没绷住神色。商元逸昨日没来,是以她并不知昨日刚发生的事情。
霜桃眼中有精光闪现,这便是最好的状况!官凝青尚不知楚妤被救走的事,那么她之前的谋划还是有用的。只要拿楚妤刺激官凝青,然后诱官凝青倒向自己……
她沉着道:“自然是没有救走。姐姐也知老宅柴房隐秘在祠堂后暗门不易发现,世子爷也只是听到些风声四处打一杆儿而已,去了没找见便罢休了。”
“噢。”官凝青淡然的应了声,心中也是说不清的纠结。楚妤到底是被商嘉年控着好,还是被陆九卿控着好,她也分不清。细想来那个女人跟了谁都将于她不利,是以,还是死了最好!
霜桃看着官凝青的飘忽不定,心下有些畅快。看来,这女人的情绪已然在跟着她的谋算走了。
她便又作怜惜状,“姐姐可知,当初你是因何被侯爷关了起来?”
官凝青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何尝不是她与商元逸百思不得其解的!最初他们怀疑过是侯爷识破了他们的奸情,但后来侯爷对商元逸一如往常,显然不是因为这。
“你知道?”
霜桃眼睫轻眨,淡淡吐道:“当然。”
“那到底是为何!”这个问题上,官凝青的确被霜桃牵住了。
霜桃隔着案几向前伏了伏身子,几乎碰触到官凝青的脖颈,她用力嗅了两下,直慌得官凝青畏缩着向后仰去!
“大胆!果然青楼出来的女子就是这般轻浮!”官凝青低声怒喝道。
霜桃却依旧恬不知耻的没有挪开,诡笑道:“姐姐这是要摆侯夫人架子?”
“就算我是青楼女子,也比姐姐做过营妓要干净的多啊。”
官凝青措不及防,霜桃的话令她目瞪口呆,浑身僵住,连反驳狡辩的心思都没了。
霜桃则更步步紧逼向前爬去,欺压在她身上,手伸在她日渐变大的肚子上揉了圈儿,“姐姐,妹妹今日来,便是想要求姐姐告知,喝了那么久的凉药,姐姐是如何怀上孩子的?”
“你……”官凝青拼命往后缩去,眼神里皆是畏怯。
“难道侯爷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厌弃的她?
霜桃笑微微的居高临下看着她,“不然呢?”
官凝青心灰意冷,她知道自己再无复宠的可能。但同时她也明白,霜桃也有着与她相似的过往。“那你进门时说有事求我?”
“嗯,就是想求姐姐告诉霜桃,凉药浇灌的体质要如何才能怀孩子。霜桃想要怀上侯爷的孩子,好在这侯府里长久的呆下去……”
“呵呵,”官凝青冷笑,“我为何要帮你?既然商嘉年业已知晓了我的过去,他不能忍受我,就能忍受你么?”
她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像是抓住颗救命稻草般恢复了先前的傲慢,言道:“霜桃,你莫把步子迈得太大!我起码有了侯爷的孩子,他纵是现在不愿见我,日后孩儿诞生,母凭子贵,他总是要接我回府的!而你,不过是我有孕在身时慰藉他的一个器皿丢了!”
官凝青这几句话盛气凌人,她以为自己终是将霜桃震慑住。却不料霜桃大笑了起来,笑的猖狂放肆!
“官凝青,侯爷是何禀性你会不知?他无法容你是因为你骗了他那么多年!而我,从开始就以最卑弱的身份坦言相告,他纵是看不起我,也断不会像厌恶你那般除之而后快!”
“你说什么?他想除掉我?”
“哈哈哈哈,官凝青啊官凝青,你以为你生了孩子就能母凭子贵?我告诉你,侯爷早就做好了打算!现在将你关着,是留你一条命将孩儿生出,一但孩儿生出来了,你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孩儿呱呱落地之时,便是你人头落地之际!”
官凝青趴在榻上无力动弹,眼里已有泪水滴落,就着那烛火像是在滴血!
她仍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侯爷不让孩子有个我这样的亲娘,也绝不可能让孩子有个你这样的养母……”
霜桃眼中泛起阴厉之色,“不还有个楚妤么!你真以为你的敌人是我?”
官凝青猛烈的摇头,泪水都甩落无数,“那更不可能!侯爷就算不在乎楚妤能不能生子,她连伺候他都做不到!”
“所以侯爷才将她抓来!每日喂她凉药一碗,无需足月,她便可令侯爷雄性大发!”
官凝青紧锁着眉头,她也看不明白了,商嘉年对楚妤这到底是太爱,还是太恨?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自己!
“我若帮你,有何好处?”
“你若帮我,我设法保你一命。你若不帮我,楚妤将重新坐回侯夫人的位置。你对她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认为她能饶你这条命吗?”
官凝青耷拉下脑袋,任泪水从额间倒流。今日这个遭遇何其熟悉……
“好,我帮。”
第30章
楚妤昨日被救回后, 依着牟思云的意思是想劝她好生清静两日。说起来这次的遭遇比起上回进京兆府大牢还要遭罪!
奈何楚妤觉得醉花阁刚刚才复业,若再关上两日, 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怕是要经营不下去了。
最终楚妤昨晚没再去大堂招呼,而是由牟思云全权料理着。
可是今日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想着大家都在前头忙和着招待宾客,她这个老板娘却懒怠的缩在闺房里, 有些不对味儿。
牟思云见拗她不过, 只好说道:“那小姐, 您在二楼回马廊上坐着吧,若是有什么需要您出面的您再下来。”
楚妤想着这样也好,便坐在二楼的美人靠上俯看着下面的一切。
如今醉花阁的生意是一日鼎盛过一日, 宾客如市, 捱三顶五,一桌退下立马抹了桌子又有新客续接而上。
姑娘们不仅一个个缠头似锦, 还有楚妤额外分发的彩头。反正她爹娘亲人也消受不起这些‘脏’银子,是以她手头有富余的, 便尽量摊给大家图个高兴。
想起娘家, 楚妤脸上倏忽显露出些落寞情绪。血浓于水,饶是爹娘口口声声不想再见到她, 她又如何能不惦念他们。
大姐的孩子可出生了?二哥说要考取功名, 如今八月秋闱已过,也不知解试成绩如何。四弟跟着爹学做生意,现下也该日越来越有出息了……
正游思着, 忽然被一阵喧嚣声打断了。
大堂里一个粗犷的叫骂声显得尤为突兀,将离得近的宾客眼光尽数吸了去。
“什么?这一桌菜就要老子四两银?你们他娘的这是间黑店啊!”
楚妤寻着那骂声眺望到了那桌,而此时牟思云也已走了过去。
原来是有位客人想在姑娘面前逞能耐,吩咐酒菜随便上,结果酒足饭饱后一听价钱又嫌贵了!思云上前劝说了几句,那人非但没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反而嗓门还比先前更大了!
“临安城里一个普通衙役的月钱也不过二两银子!好家伙,来你这儿吃一顿就吃进去两月的柴薪银!你这儿不是黑店是什么!”
谁不知青楼本就非寻常百姓来的地方,既然来了再谈什么柴薪银的不易,不过是诚心找茬罢了。
思云见应付不了,便往二楼楚妤那处瞄了眼。平日里这种纷乱都是由她过去的,一般生事端的客人但凡是看到楚妤出面儿,怎的也会给上三分颜面息事宁人。生得美那自是有好处。
楚妤珊珊下楼,走至那桌跟前。见那人蓄着络腮胡,便是他急躁成这样,左拥右抱的手也未舍得松开。
思云凑到她耳边悄悄提点道:“小姐,他一来就点了两位楼里的姑娘,上菜时也豪言壮语的要求可着好的上,这会儿消遣完了又耍起无赖来,八成是想着来吃霸王餐的!”
两名国公府的护卫跟在楚妤身边,自打上回出事后除了她回房便是形影不离。也因着这样,分成了两人一班交替倒换。他们在此只为护她周全,她不下命令便不会主动掺和生意上的事。
但有这么两个魁梧的护卫跟在身边,本身就形成一种威压,络腮胡看了也不禁心下发怵!
楚妤先是以礼相待,问道:“大人是嫌我们醉花阁的菜品太贵?”
络腮胡听同道说这醉花阁是个软柿子,之前来吃过几回霸王餐没人敢管。却不料这次他来,已有护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