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也有良家子——飞雨千汀
时间:2018-09-02 08:24:59

  她却不自知,带着莫名而来的傲骨:“陆公子,这世上有两种人最不喜被妄议俗名,一种是看破红尘的,一种是堕入风尘的。”
  毕竟醉花阁的客人是不应知道她名讳的,何况是个新客。能知道的无非是听了传言而来的,多是来者不善。
  陆九卿眯了下眼,眸中带着轻蔑:“有名字不让叫,那该叫你什么?”
  “还请公子像醉花阁里其它客人一样,叫楚妤一声‘妈妈’。”
  “哼。”陆九卿冷笑了声,似是很不屑。
  元承见状则就着话诘问道:“那楚妈妈,我们公子这袍子你到底要如何赔?”
  楚妤轻垂了下眼帘,少顷挑眼斜睨着陆九卿,颇有些若人怜,“陆公子的衣裳既然是银两陪不了的,那公子有什么法子便直说好了。”
  陆九卿看了她眼,似是不想刁难,便道:“你把这件袍子清洗干净还于我便可。”
  楚妤满腹狐疑的扫了眼他胸前的茶渍,这么好说话?可不像先前的他。不过既然这般说了,那倒是简单。她爽快应道:“好!那还请陆公子将外袍替换下给我,明日便可送去府上完璧归赵。”
  说完,她还又周道的提了句:“我们醉花阁里有男装,稍后便让姑娘送过来,公子可先行将就着穿一穿回府。”
  谁知陆九卿没说什么,元承却不悦道:“厅堂里杂人多,我们公子怎可在这种地方更衣?”
  “这倒也不难,二楼姑娘们的厢房和雅间有多处,公子可随意……”
  “胡闹!”陆九卿莫名的音量提高了几分,这回似是真的生气了。“妓子嫖客行秽事的房间也能驻足?!”
  楚妤怔了怔,似是有些被他的气势迫到。可细想之下心里又不免委屈,青楼是脏是净的还不是你自己来的?又有谁逼你了!
  饶是心中腹诽,面儿上自是说不得的,她又安抚了自己几句,他既是国公府世子,娇蛮也属正常。
  最终,“既如此,那我的房里公子可能将就下?”
  “嗯……那就将就下吧。”
  陆九卿随楚妤一路来到三楼的一间屋子。
  进屋便是一阵幽幽的杜衡香气,珐琅花白玉小熏炉立在红木架子床旁的柜子上,袅袅轻烟不住的从镂空花纹里释出来,既而升腾、发散,溶满室嫣香。
  不过是刚入商秋的时节,竟先熏起了暖香?饶是陆九卿他身娇肉贵,国公府里也未至如此。他回头看了看楚妤,先是对上了她那张略显失措的脸,既而往身上扫去……这般单薄的轻纱软丝,倒也难怪。
  先前大堂的地面是由白玉石铺就而成,而楚妤闺房的地面上却是软绵绵的短毛毡,乍踩上去竟似掉进云堆儿里,脚下生出融融暖意。
  “陆公子,新袍子业已备好放进屋里了,虽不是贡缎也不是顶级的手艺,却是全新尚未有人穿过的,公子放心替换吧。”
  说完,楚妤便退出了一步打算将房门阖上,却不料这时陆九卿突然伸手扯了一下她的披帛,险些将之从她肩上扯下来!楚妤慌张的回拽了一下,他却仍不肯放手,她莫名其妙的看着陆九卿。
  她方才那话是多少夹着点儿调侃的意思,可也不至于激怒他吧。拽她衣裳是什么意思?好歹是国公府的公子,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噢对了,她又忘了,如今她已不是什么民女了。纵是别人真对她做了什么,也不会有官府来纠责。
  楚妤以一双似是不敢太多展露怒意的眼睛望着陆九卿,带着不解、忿忿,甚至还有一点儿委屈。赔也罢,洗也罢,什么都已照着他的心思来了,还要怎样?再贵重左右也不过是件衣裳罢了,又不是杀人掠货的罪过。
  陆九卿松开手里扯着的那片纱,嘴角勾着抹温柔,手悬空着缓缓划了个弧才落回,似是如此让她安心,他没有要怎么着她的意思。
  “啊,这里怎么说也是女儿家的闺房,想必也存有不少私密之物,我自己留在这儿恐有不妥。”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再去厅堂里喊几个人过来监督着吗?那他方才不又嫌那些是杂人。楚妤笑着扫视了眼屋内,然后打趣道:“陆公子,这里只是闺房并不是库房,就算我有珍贵的金银财宝也不会放在这儿。”
  可陆九卿还是不乐意,正颜厉色的言道:“屋里放不放财宝是你的事儿,我们世禄之家讲究的是礼节和声誉,擅自进入旁人的房间那是必要有主人在场的。”
  “主人在场?”楚妤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呵呵,嘴上:“好,陆公子怎么说便怎么是。”反正是你脱,又不是我脱。
  “关门。”
 
 
第5章 
  陆九卿话语间不苟一丝言笑,生硬的命令语气让楚妤根本无从拒绝,她转身轻掩上屋门,然后便没再转过头来。虽说是他脱,可她也不想看着他脱。
  她便如此直勾勾的紧盯着屋门,不敢将眼神有一丝的挪移。门上镂刻的图案很是精致,想来除了当初雕这门的师傅,便只有她看的最细致了。在这门里住了月余,竟是不知上面刻着这么多锦花绣草。
  须臾,楚妤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动静好似停了,她心里虽是想着该换完了,但却未敢冒失,还是耐着心思又等了一会儿。然而之后便再也没有衣物摩擦的动静了,看来是真的换完了。
  “陆公子,完事儿了吗?”楚妤背对着陆九卿试探着问道。
  “嗯……”
  陆九卿这腔拖了下,楚妤一时有些不确定,这算是应着吧?她缓缓侧了些弧度,想着若是他还未换好,应会在她彻底转过去前阻止,可他什么也没说,那想是无碍了,她便放心的转了过去。
  “啊!”楚妤尖叫了一声便又转回身继续面着门。她许久没出声,嘴里耐不住咽了口,手下绞着的帕子已快将那织丝扯烂了。脸上带着无尽的焦虑与忿然,顿了许久,她才讷讷了句:“没换好衣裳为何要应。”
  “呵,”陆九卿先是带着不屑的冷笑了声,“我何时说换好了?是你急不可待的回头来看。”
  楚妤心里虽有气,却是想着抓紧了结此事,便也没再陪他车轱辘,只催促道:“那公子快些换上吧。”
  “哎,里衣也被茶水浸透了。”
  就在楚妤想说里衣她该是赔得起,可以立马派人去买一件最好的时,却听见他又说道:“这件里衣是辽东所产的野生柞蚕丝,未央宫织室所纺的丝绸。”
  呵呵,言下之意又是件儿她赔不起的!可是里衣就比较令她为难了,“陆公子,我们醉花阁里没有新的男子里衣可供公子替换……”
  “嗯,好在浸透的地方不算多。”陆九卿再次叹气,显露出一丝无奈。
  楚妤听着这话音儿,像是就此算了的意思?
  却不料他继续缓缓说道:“丝衣清透,宜擦拭宜晾干。先取块湿巾来将茶渍擦掉,再取块干巾来将水吸干,之后再扇上小半个时辰的扇子,该就可以了。”
  楚妤:……
  “快去啊,你这样傻站在那儿,子时也弄不完。”
  “噢……”楚妤也不知自己是着了哪门子魔,他一催,她便恍恍惚惚的应声出来了。平素里都是她能轻而易举的左右旁人,不管大事小时,几个媚笑、几句轻言软语,比银子都好使。
  可这些,在他身上都不好使呐……
  没多会儿,楚妤亲手端着满满一铜盆清水回了闺房。打从娘胎里出来她还没这么伺候过人,既便两世为人在平阳侯府吃尽了苦头,也没有端盆儿端碗儿的伺候过谁。
  她将盆平稳的放置到漱洗架上,然后将新取来的两块面巾,一块儿搭在架子上,一块儿浸到盆里。那厚实的棉布迅速吸饱了水,拎起来时已是很重了。楚妤轻轻绞了绞,把多余的水挤出,然后叠好递给陆九卿。
  他没接。
  她拿着面巾的手使劲儿晃了两下,想要提醒他,可他还是无动于衷。脸冷着面无表情的看她许久,才终是说道:“你们醉花阁的人弄脏客人衣裳,却要客人自己动手擦干净?”
  楚妤看着他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移开眼睛,眼神似是无处安放般左右眨着。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只穿件里衣,还暗示她该去帮他擦……她是做风尘买卖,并非做风尘女子。平日里与客人们打趣两句逢场作戏尚可,真上手是使不得的。
  她轻垂下头,这是头一次不敢对着别人的眼神说话。“陆公子,我叫位心灵手巧的姑娘来为公子擦洗可好?”
  “哼,你是嫌我不够狼狈,多叫几个人来看看?”
  “好,我来。”楚妤嘴上虽痛快的妥协,却是不自觉的攥紧了下右手,巾帕里的清水顺着她的指缝儿溢出,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的吸进了毛毡里。
  陆九卿见她依旧低着头似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般,心下便觉得好笑,这点儿能耐开的哪门子青楼?
  犹豫再三,楚妤还是举起巾帕凑到了陆九卿的胸前,她瞄一眼位置便赶忙又将眼移开,然后开始轻轻擦拭起。却不料刚擦没几下,又引得了那人的不满。
  “你不能好生看准了擦?这样擦完怕是再扇上一个时辰也吹不干。”
  “嗯。”楚妤不知怎的,这会儿不论陆九卿怎么挑刺儿她都不气了,她只想快些送走这尊难伺候的大佛。亏她先前还当他是半个盟友。
  她不再躲闪,仔细的盯紧了他胸前那块泛黄的地方,然后顺着边缘一点点擦拭,尽量不让水迹染到干净的地方。
  蚕丝的面料柔软而细腻,泛着珠宝的光泽。干爽时触上去滑滑的,可一湿了水却瞬间化没了般,再触便像是直接触着肌肤。不只楚妤的脸上满挂着羞涩,就连陆九卿也似有几分不适,皱了下眉。
  他蓦地一把捉住楚妤的手,迫使她停下了动作,既而轻道一声:“我自己来吧。”便用力一拽,从她手里夺过了巾帕。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自顾自的清理着。
  先前帮他擦衣裳时,楚妤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会儿被他夺下帕子,她竟觉得脸颊耳根发烧似的滚烫!
  陆九卿似是看了出来,便有意岔开她的心思,“楚姑娘,你是为何要开这间青楼?”
  楚姑娘?呵呵,随他吧,不过是一声称唤。楚妤不愿离他如此近,便走到桌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面着他的背,好过脸对脸的跟他照着。
  “因为……她们都说我有这个才能。”
  “什么才能?”陆九卿微微侧过半张俊颜,声音莫名的轻柔,若是不了解他的脾性,倒会觉得是个温润敦厚的贴己人儿。
  “给男人……找女人的才能。”楚妤露出一抹苦笑。
  官凝青是她当初亲手救到侯府里去的,如今却成为新的平阳侯夫人。被休之时京城里人人拿她楚妤当个笑话。
 
 
第6章 
  商家三代单传,商嘉年像捧宝贝一样的被家人呵护大,才过弱冠便袭了候爵,这么年轻的侯爷古往今来也没几个。京城里多少千金贵女排成队的找媒人去递贴子画像,谁知这份荣耀竟不期然的砸到了楚妤一个外地商贾之女的头上!
  起初她们全家还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自家闺女生得美则美矣,可放眼京城里有貌又有身份的贵女那可是有一大把!何况二人又没什么天定的际遇,面儿都没见过,冒冒然就来提亲了。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来,不接那也对不起身为商贾的盘算。是以,楚妤的爹娘就欢天喜地的将她送进了京城,送进了平阳侯府。
  大婚那日楚妤还笑逐颜开,可等到了晚上洞房时,她就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了。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由,商嘉年才让媒人随便寻个美貌些能上得厅堂的便可。当媒人相中了楚妤,告诉商嘉年这女子非但美貌,家还是外地行商的,商嘉年便立马同意了。这样的出身好掌控拿捏。
  两年前,隆冬。
  楚妤风风光光的嫁进了平阳侯府,夫君便是刚刚袭了爵大她六岁的商嘉年。从平阳侯府的人来家里提亲,到今日她披戴着一身凤冠霞帔乘着大红喜轿进了商家的门儿,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至今,她还未见过商嘉年一面。
  她离他最近的一次还是刚刚他拿大红喜绸牵着她,在一连穿过三进月洞门时,他的手溜过红绸花球轻轻捉住她的手,提点了句:“有门槛儿,迈高些。”
  侯府的门槛儿高,这是楚妤出嫁前便知晓的。只是她没想到这门槛儿不只不好迈,即便迈过了也难过安生。
  洞房花烛夜,她顶着大红的盖头坐在榻沿儿上,那四角上的金穗子并着繁复的六尾点翠凤冠,将她压了几个时辰直到彻底抬不起头。可新郎官儿还是没来。
  楚妤偷偷将手伸进盖头里,将发髻两侧斜插着的一尺多长的珍珠点翠步摇抽出。她顿时松了口气,起码这样还能再撑一会儿。心想着只要待会儿一听到脚步声,赶紧再插回去便是了,也不会露什么马脚。
  又等了不知多久,门外终是传来了一阵儿脚步声。楚妤便赶忙将两支步摇插了回去,然后将一双手规矩的搭在腿上,那十指纤纤染着朱红的蔻丹,与一身大红的喜服相辉映,映出一派吉祥。
  随着“吱嘎”一声,门开了,虽能听到那门很快的复又关上,但楚妤仍能感觉到刚刚进屋之人身上沾染着外面的寒气,刚刚靠近她,她便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这些落进了商嘉年的眼里,他心中冷哼了下,小家小户的闺女,果真是上不得台面。
  楚妤听喜婆说过,新郎官儿会先与她相互见礼,随后拿喜秤轻挑开她的盖头,然后再饮一杯合衾酒……只是在她想这些流程时,眼前却豁然变得明亮!她惊恐的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红冠红袍,是商嘉年没错了。
  “侯爷……”她的这一声称谓尾音儿拖的绵长,似是有些害怕,又有些腹诽。他为何完全不按俗规来做,只这么随便的信手揭了盖头。
  楚妤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做些哭哭啼啼不吉利的事,可她还是不争气的感到眼睛里蒙了层水雾。
  商嘉年怔在那儿,他是出于无奈才匆匆娶了这个商户女,可他没料到眼前的女子竟生得这般明艳!便是眼底流露的那丝委曲也没有让他不悦,甚至还有些心疼,有些自责自己方才的鲁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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