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卿柔声问道:“真想知道?”
“嗯。”酒壮怂人胆,若是平时楚妤肯定不敢应的如此直白干脆。
一抹甜笑浮上陆九卿的面颊,平日里幽冷如千年古潭的那双深邃眸子,此时竟带着几分顽淘,几分婪沓。
他不疾不徐的缓缓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要把君子想的太过清高,真正清高的那是和尚。”
“若是初见你时相貌平平,大概也不会在你迎面走来时便有一眼万年之感,更不会在你为我擦身之时心如鹿撞。”
听完这些,楚妤并未觉得心情有半点儿好转。她愤愤的将一粒黑糖花生塞入口中,心忖着这说来说去,不还是就为了一张脸么!
“那若是我日后毁容了呢?”她不甘道。
“不知道,可以试试看。”
“这如何试?”
“我现在就帮你毁容……”说着,陆九卿便双手捧住楚妤的一张小脸儿,嘴唇迅速贴凑了上去!
“嗯……你……”
一番亲昵厮磨,当陆九卿移开时,楚妤的脸上已被那些融化的黑糖抹成了小花猫儿……
陆九卿细端了端,故作深思后,笃定道:“依旧喜欢。”
第91章
临近入冬, 白昼便越是短了。堪堪亥时正,醉花阁便已送走了所有客人, 包括国公府那位。
牟思云正爬着天梯吹熄了最后一排灯,之后便掩实了屏门,将门闩都拴好。她转身见楚妤业已洗好脸并取来漱盂,准备自行盥洗。
“小姐!你等等!”思云忙出言阻止道。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将楚妤喊懵了。
“怎么了?”楚妤满脸不解。
思云急急迎过去压下她手中的茶碗儿,上手一拭便知是冷水!便急道:“小姐, 世子爷今日再三嘱咐过了, 这些日子您一点儿凉的都不能碰!哪怕是漱洗的水, 也要是温热的才成。”
说罢,思云就拿着那茶碗儿往后院儿走去,一进院子便把那碗儿里的凉水往地上一泼, 接着去后院儿的厨房倒了杯热的回来。
“喏。”她把盛满热水的茶碗递到楚妤手中。
楚妤痴騃的看着她, 彻底怔住了。顿了一会儿才疑惑道:“你这是干麻呀思云?陆九卿为何突然让你来盯我这些小事儿?”
思云摇了摇头,她只管听世子爷的吩咐做事, 哪会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喃喃道:“小姐,我还以为是您给世子说哪里不舒服了, 才令他这般谨小慎微。”
楚妤更懵了……
她什么也没说呀, 况且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陆九卿为何要下这种命令。
“算了, 思云你也快洗洗去睡吧。”说完, 楚妤拿新换的温水仔细漱了口,直到将口中的甜腻味道全冲淡了,才以面巾擦干净, 紧随着思云之后往上楼去。
过转角时,她蓦地注意到绣窗上悬的那挂银铃。它们正被晚风吹的叮当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让人无法忽视。
这串银铃还是在宿城时雪春送予她的。因着当时雪春伺候不周险些被罚,她在陆九卿面前求了情,才免了雪春的板子。故而雪春特意买了这玩意来报答。
楚妤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想起往返宿城一路上朝夕相处的日子,倒真有些习惯雪春在身边了。
不对。乍然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中!
雪春?对啊……离开临安的那些日子里雪春一直在自己身边照料,连上月今日来月事时都不例外。
这么说来,是雪春将自己的私密之事告诉了陆九卿……她竟连这种事都上报?
黄酒……黑糖……花生……热水……
陆九卿这一晚上的怪异举止竟是因着知道了……
“啊——”
随着一声尖叫,楚妤双手捂着耳朵就往房里跑去。掩耳盗铃般的不想面对这现实!
她跑回房里死死的闩上了门,然后一头钻进被窝里就不再出来。那烧灼感由心及肺,再蔓延至脖颈,脸颊。
在如此空无一人的房里,楚妤缩在被窝里也不知是想躲什么。但她就是不愿意出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比今晚那刚刚烫好的酒壶还要热……比陆九卿的嘴唇还要热……
她使劲拽了拽棉被,将自己捂的更加严实。
***
翌日天刚亮,楚妤便梳洗好下了楼。是一早的那阵骚动声将她扰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她刚下至二楼,便看到莲儿她们正在靠着屏门的地方围观什么,“是何物?”她边加快了步子,边大声往楼下问道。
莲儿抬头看着楚妤,脸色讪然,没说出什么来。
楚妤上前一看,竟是一只两尺长的楠木箱子。她将翻盖掀开,登时怔住了。
黑糖花生……
这时她蓦地记起,昨晚陆九卿的确是说过,既然她喜欢就今日派人再送一盒来。可是这哪里是一盒?难道当她是……猪么。
楚妤绞着手里的帕子阖上眼,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感动?开心?气恼?
似乎都不是。尽数被羞愤代替了。她红着一张脸默默的上了楼,又回了自己房里……
***
今日是圣上服药后的第一个早晨,故而陆九卿与商嘉年还有一众臣子,都早早的候在了太极宫外。
这些人里,真心关切也好,随众作戏也罢,这种重要时刻总归是不能落于人后。
没多久李公公便出来了,他先是故作谦恭的给列位大人行了礼,之后便将拂尘一甩,立定众人前,面带着丝丝笑意道:“陛下的龙体今日已见明显起色,陛下起寝后面色红润,王太医也已把过脉了,脉象沉稳有力。”
众大臣一听不免脸上挂喜,这是好事啊!大好事!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圣上龙体康健更大的好事!
众人忙请求进寝殿面圣,以图心安,但李公公拦住了。
“各位大人,圣上对各位一视同仁,毫无偏颇之心。若是见任何一位,都必然要见其余各位,而圣上如今身体刚刚有了起色,实在不宜劳碌。故而还是请各位大人呈了折子便回吧。”
其实大家也未必是真想面圣,只是这种戏要做足,可以被拒,但不可不提。李公公既然话说这份儿上了,众人便相互寒暄过后各自退散出宫了。
只是李公公在人群疏散后追上陆九卿,悄悄对他说道:“陆世子,陛下此次转危为安,您可是头功!”边说着,他还竖了个大拇指。
李全德那一双谄媚奸猾的老眼中,暗暗传递着意味深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陆九卿也未太往心里去,只淡然的敷衍了声,便坐上国公府的马车,回府去了。
这回商嘉年倒是安份的紧,除了人前的点头寒暄外,未再找陆九卿多说一句废话。他正急着回去看好戏呢,命人连夜打造的铁笼,这会儿该已送进府去了。
商元逸,官凝青,哼哼……
待商嘉年的马车回了平阳侯府,果然那铁笼已由数位铁匠连夜赶工好,送到了后院儿。
来到后院时,他见那对奸夫淫妇已被莫护卫他们押着跪在铁笼前了,只等他回来后一声命下。
“打开!”商嘉年冷冰冰的低吼一声,护卫便上前将两只铁牢笼的门打开。
商元逸和官凝青在护卫的钳制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塞进了铁笼里!他们二人一个腰身后弯,仰面朝天,另一个前俯着身子,低埋着头。
“咔嚓”一声,那铁笼的大门被护卫们紧紧锁死。
这二人进去时是什么样子,之后便将一直保持什么样子。铁笼里的那点儿空间完全不够他们转身或是换个姿势的。
虽然空间狭小局促,身子动弹不得,但只这一会儿尚能忍受,他们二人还未意识到此法的恶毒之处,满心以为商嘉年只是要审讯,审完便会将他们再放回地牢中。
可是当他二人看到商嘉年下令所有人都退走时,彻底愣了!
“侯爷?您这是要做何?”商元逸惊慌的冲着商嘉年的背影喊道。旧恨固然重要,可当前自己的小命还握在商嘉年手里,再大的仇再深的恨也得暂时先放下。
一旁的官凝青也沉不住气了,她还未从昨日的绝望中走出,但是这样关着实在让她无法承受!远不如抽她几鞭子来的痛快!
“商嘉年!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这样关着我们到几时!
“就算我有错,如今亲生孩儿都被你给害死了,这还不够吗!”嘶喊完,她仰天抽泣起来。
那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她连睁都不敢睁,紧紧闭着却还是眼前白晃晃一片!
原本商嘉年并不为他们的求饶所动,但官凝青的这话却突然引发了他的兴致。只见他驻下步子,缓缓转过身,大声冲官凝青回应道:“你们的孩儿什么时候成本侯害死的了?”
既而他伸手高指着商元逸的那个笼子,“刀子是他捅的!贱人,你死后做鬼可要记清楚了谁是你的杀子仇人!”
说罢,商嘉年便转身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去。整个后院儿里仅留那两个锁于铁笼中的人,无论他们如何咒骂,如何求饶,都无人再理。
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日子一恍,便过去了三日,今日已是立冬。
楚妤打小生长在南方,但如今既然在北方生活了,便要入乡随俗按这边的习俗过活。
秋冬交接乃交子之时,北方素有交子之时必吃交子的说法。故而一早,楚妤便与思云一起出来买些新鲜的菜肉,准备午飧之机与大家一起围桌而坐,吃顿团圆饭。
花街的后面的街道逢五便有集,一番精挑细选后,主仆二人已装了满满两篮子食材,准备往回走。
来时是走的集市西边巷口,逛完整条街采买完后,自然是从东边的巷口回去近。只是在楚妤二人自东边巷口转入花街时,却遇到了一个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遇到的人!
那人如今狼狈非常,蓬头垢面的坐在满是破烂菜叶的地上,说是坐着,那腰却好似没块儿硬骨头是的,全然撑不住身子,整个人歪歪斜斜的靠在土墙上。
若非她那双细长的媚眼生得太过不寻常,这般惨景,还真是难以认出。
第92章
这才是入冬的头一日, 人们便已见识到了冬的威严。隅中时分的骄阳本是有火气的,而此时却也好似怵了冬的到来, 幽幽的躲在了棉花垛般的云层后面。
瘫坐于土墙边儿的那个女子,身上不只沾染了污浊,还有些干涸黑红的血迹。只是她身上那件质地做工均属上乘的衣衫,充分证明着来此之前也有过富贵的光景。
因着过于惊讶,楚妤轻吁出一口气儿, 带着体腔内温度的热气一经哈出口, 便与周身的冷气相冲,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霜花,挂在楚妤斗篷的白狐毛领上。
北方的天气冷得出奇,秋日便如同南方的冬日, 真到了冬日一来, 便是南方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只楚妤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满是诧异,她身旁的牟思云也同样深蹙着眉头, 神情复杂。
该同情可怜?还是该道一声现世报?
“小姐,她怎么会在这儿?”
楚妤摇摇头。不仅思云想不通, 她自己也想不通官凝青为何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花街的路边, 还是在这样的天气。
官凝青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假装看不见面前的这二人。其实在楚妤她们刚刚拐过巷口时, 她就一眼看见了。
只是她潦倒至此, 不想被她们再拿出来品头论足,故而才在先前随手抓了把泥土抹在脸上。
不过看那两双久久驻在那儿的脚,便知楚妤还是认出了自己。
官凝青紧抿着嘴, 两行泪滑落在满是污迹的脸上,成了两条泥流。不用照铜镜她也知此时的自己有多侘傺龌龊。
她与商元逸同被商嘉年关了三日,那直不起身儿的铁笼子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这三日已令她腰脊直不起来,爬都爬不动,八成是要废了!
今日入冬,商嘉年又想到了新花样儿,天没亮就派人将她从铁笼中放了出来,带到花街来受冻。他们还扒了她身上的厚袄,只留着一条抹胸丝裙!
若不是她将长发抓蓬挠乱得以遮挡住肩膀与手臂,这会儿定已成了花街的一景……
“小姐,要不要过去问问?”牟思云谨慎的看向楚妤的脸,见她眼中也同自己一样泛着怜悯。
楚妤微微侧了下头,斜睨一眼思云:“怎么,你想救她?”
“我……没有。”牟思云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只心道自己这是鬼迷心窍了吧!眼前这个女人可是害了楚妤半辈子的罪魁祸首,她这会儿同情心泛滥个什么劲儿。
楚妤再看向官凝青时,眼中的怜悯已收敛了许多,逐渐被一种冷漠取代。
她缓缓言道:“思云,我不是圣人。官凝青当初对我所做的一切,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如今我不去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已是最大的慈悲。宽恕她,救赎她的事,就交由菩萨去做吧。”
说罢,楚妤毫不留恋的转身往醉花阁方向走去。牟思云只怔了一下,很快也加紧了脚步跟上。
就在二人离开官凝青十步左右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是官凝青的声音。
楚妤与牟思云不禁惊奇的转头去看,看到的竟是两个乞丐正在欺侮官凝青!显然他们是将官凝青当成新来花街的乞丐了。
丐帮这个行当里地盘儿是有着明确划分的,一但有外来的乞丐侵入了自己的地盘儿,他们便有权利收管。
男的可以做手底下的低级乞丐,讨来的钱财八成上交。而女的一但进了他们的地盘,便默认为一种投靠,一边跟着他们行乞,一边做他们的群妻。哪天缺钱了还能转手卖进窑子里,得一笔不菲的钱财。
官凝青的反抗激怒了那俩乞丐,其中一个头头似的朝着她的胸前就是一脚!原本还能瘫坐于地的官凝青,顿时如条将死之鱼,侧卧在地上蜷缩着首尾。便是这样,另一人还跃跃欲试的没有饶过她的意思。
“住手!”楚妤冲着那二人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