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还盼着你嫁入安王府?”项皇后突然出声问。她之所以口中说的是项诗鸢的母亲, 便是给项诗鸢留一个面子。总不好说,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自己有了主张, 想要嫁给安王。
项诗鸢顿了顿, 摇头, 笑道:“如今安王妃人选已经定下, 又哪里有我的位置?此事我已不再想了。”
真正想与不想, 又哪里能瞒得过项皇后的眼睛?项皇后面上趋于柔和,但眼底的光却泛起了微微的冷,她笑道:“吃过饭,你自个儿去园子里转转吧。哦,近日福仪也在外头走动了,你也可以寻她去玩。”
福仪公主自从因着萧七桐遭罚了禁足后,虽然还如从前一样嚣张跋扈,但她心里头难免有了些阴影,后头但凡听见萧七桐,或是萧五姑娘之类的字眼,总要抖上一抖。她不怕萧七桐,可她怕江舜,怕宣正帝……
项诗鸢点头应了。
她也正有此意。
福仪蠢笨,再好利用不过,她又怎么舍得放开这样好的助力呢?
这边项诗鸢用饭后,由宫女带着出了凤鸾宫。
那边萧七桐方才进了皇宫,便叫人拦住了。
“姑娘,我家主子叫奴婢来请姑娘。”太监福了福身。
萧七桐隐约记得,这人乃是皇贵妃身边的人,再往后瞧一瞧,太监身后跟着的,都是些眼熟的宫女。萧七桐这才放心,跟着他们走了。
倒不出她的所料,请她来宫里的果然不是项皇后,只不过是借了个名罢了。
那些宫人引着她一路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园子里,园子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亭子,由长廊连接。足可以容下二十来人。
萧七桐沿着长廊行到亭中,便见江舜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而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不少食物,食物中央拥簇着一只暖锅,暖锅正沸煮着,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请我来吃饭么?”萧七桐笑了。
“嗯。”江舜应声,与萧七桐一并落座。
宫女太监忙上前,小心在暖锅中放入食材。
“我问过御医了,说可以补身子。”江舜道。
萧七桐瞧了瞧,也确实看得她食指大动,于是很是赏脸地道:“闻着真香。”
乐桃在一边都看呆了。
请姑娘进宫的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怎么变成了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就请姑娘进宫来用上一顿饭?
暖锅里的食物很快就煮好了。
“试试。”江舜出声。
“嗯。”萧七桐应声,正准备动筷,却见江舜先动了勺子,将食物都盛到了萧七桐的碗中。
萧七桐也就省了功夫,只埋头吃起来。
江舜这边坐得稳如山,实际上,直到萧七桐低头乖乖吃起来,江舜心头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是喜欢的。
乐桃已经彻底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瞧见了,往后姑娘嫁到安王府上去的模样。
这边亭子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氛围宁静正好。
另一边,福仪公主将手中摘下来的花砸到了宫女的头上,她皱着鼻子,道:“什么味道?”
宫女也不愤怒,只惊讶道:“像是什么食物的味道。”
“这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了吗?敢在园子里煮东西吃?”福仪公主冷哼一声,提起裙摆便要往那边走。
项诗鸢拦了拦她,却没能拦住。
因为她心头已经有了个人选。
寻常宫人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是嫌自己一个头不够砍的吗?多半是安王了。也只有他才敢在宫中肆意妄为,还不惹朝臣半点指责谏言。
可福仪公主这会儿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想要好好发一下公主脾气,将之前在萧七桐那里丢的脸都找回来。
她又怎么会听项诗鸢的话呢?
一行人于是一前一后地到了那亭子外。
福仪公主正准备迈上那条长廊,她身边的宫女倒是先变了脸色,一把拽住了她,小声道:“公主,前头……前头是安王殿下。”
福仪公主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她踌躇地站在原地,不敢进,但也不想退。她怕就这么退走,实在面上无光。
此时项诗鸢跟着走了过来。
福仪公主忙推了推她,道:“你先去向皇兄请安吧。”
福仪公主心里是很想和安王亲近的,毕竟她知道这宫里谁最得宣正帝的宠,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姑娘家,日后少不得要靠兄长的。
项诗鸢还真往前走了两步,她目光紧紧地那亭子,越往前走,她的脸色越僵硬,目光也跟着发直了。
就在这个时候,项诗鸢猛地顿住了脚步,然后快步返回了。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福仪公主一把拉住她。
项诗鸢喘了口气,低声道:“……萧七桐。”
“什么?”福仪公主抬眼看过去,这样仔细一分辨,她才瞧见那些宫女太监挡住的间隙间,漏出了一道鹅黄的身影。
可不正是萧七桐么?
化成灰她都认得!
福仪公主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皇兄请她在宫中吃暖锅?”说到后半句,福仪公主的音调已经不可抑制地拔高了。因为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了!
福仪公主心底又是嫉又是恨。
她虽然是江舜的妹妹,可她都还没从江舜那里得到过半分关怀呢。不,别说她了……这宫里有谁得到过江舜的照拂关怀?
项诗鸢扶住了旁边的石柱,额上汗水缓缓滑下。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会进宫来,姑母会叫她寻福仪四下走走,就是为了让她瞧见这一幕?瞧见这一幕又如何?让她好死心吗?
怎么会呢?
项诗鸢掐紧了手掌。
越是瞧见安王这样的人物,放下尊贵的身段,去如何宠溺萧七桐。便越是叫她觉得不甘啊!
这样的人物……
若是为她倾心,又该有多好?
福仪公主这边的动静着实大了些,萧七桐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就听见了声音。
但她没有急。
萧七桐放下筷子,喝了口汤,却瞧见江舜还未怎么动。
“安王殿下不吃吗?”
“自是吃的。”江舜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你先吃饱了,自然便该我吃了。”
这话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像是堂堂安王,要吃她的剩饭剩菜似的。
仔细一回忆,方才她还真就只顾着自己吃了,夹菜都是由江舜代劳。
比之府里那些姨娘伺候萧老夫人的时候还要用心三分……
想到这里,萧七桐又忍不住想笑。
她这打的是什么比喻?
堂堂安王,又哪里是什么姨娘能比得的?
见江舜慢慢吃了起来,萧七桐才回头朝亭子外看了一眼。
“我瞧见福仪公主了。”
“嗯。”
“我瞧见项诗鸢了。”
“嗯。”
“殿下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萧七桐问。
“让她亲眼瞧一瞧,自然死心。”江舜道。
“未必。”萧七桐歪了歪头:“殿下这样好,常人怎么舍得放手呢?”
“那你呢?”
“我?”萧七桐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拉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是常人吗?”他放下筷子,盯住了萧七桐。
萧七桐一时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江舜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知晓怎么答好,她转头去瞧那些宫人,却见宫人们个个都朝外看去,作出我什么都听不见的姿势,就连乐桃有样学样。
萧七桐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萧七桐说。
“那可见我还不够好。”江舜道。
萧七桐这下是当真无话可说了。
江舜岂止是变了?
还变得令人无法招架了!
“吃饱了吗?”江舜并未纠缠于上一个问题。
“吃饱了。”
“那走吧。”江舜起身。
萧七桐于是也跟着起身,江舜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虽然隔着衣裳,但因为这个时节的衣裳大都单薄,萧七桐便无端觉得江舜的手烫得很,那热度都隔着衣衫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来了。
萧七桐抽回手,与江舜一并往外行去,后头自然有宫人收拾。
福仪公主和项诗鸢似乎还没走。
萧七桐都不由暗暗道,这是要远距离还不够,还要再进行近距离打击啊。
没走多久,他们便碰上面了。
福仪公主心下愤怒,但等话真正到了嘴边,又不敢说了,只能期期艾艾地问上一声:“皇兄怎么和五姑娘在这里?”
“时节正好,一并用饭。”
说就跟今天天气好,我想出门走走一样的轻松。
项诗鸢朝江舜见了礼:“殿下。”
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黯然,她的容貌生得温柔大方,这样不经意流露出黯然之色,自然便有几分惹人怜惜。
只是江舜这儿不仅没了怜惜,反倒面色微冷,道:“项姑娘面色瞧着怎么不大好?”
项诗鸢因为低着头,并未瞧见江舜面上的冷色,心下还惊讶于安王竟然主动关心她了,她便笑了下,笑容里含一丝苦涩,道:“见殿下与五姑娘这样相配……”
不等她说完,江舜点头,一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来人,赏。”
项诗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说得不错?赏?
这是拿她当什么了?
当耍把戏的猴?
说了两句讨喜话,所以要打赏?
相配?
哪里相配!
但一旁的太监可不管项诗鸢的心情,还真就取了个匣子赏给项诗鸢。
“还不快谢王爷!”那太监道。
项诗鸢只能屈膝道:“谢殿下赏赐。”
“还有什么话也一并说出来,让五姑娘高兴高兴。”江舜淡淡道。
项诗鸢托举着匣子的双手差点一软,将匣子摔下去。
她的心脏狂跳。
羞愤几乎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腔。
她出身好,常出入皇宫,本是旁人羡慕的贵女,却为何,为何会如此……在安王口中,她不仅连萧七桐都不如,更被视作了与奴仆一般无二。
福仪公主脸色也变了。
她想,要是换做她,叫皇兄这样一说,恐怕羞愤得跳湖里去。
项诗鸢这会儿也羞愤得厉害,但她却没跳湖的念头。
项家教给她的只有两件事,忍和夺。
忍到头了,就该去抢夺了。
可没有羞愤寻死这一项。
项诗鸢抬起头,勉强绷住了笑容,就这样,她的眼底都还能柔光点点,企图向江舜传达自己的心意。
“臣女才疏学浅,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江舜道:“那该叫你父亲好好教一教。”
项诗鸢听了这话,差点跪下去。
心上人折了她的面子,还要折她项家的面子,还要当着萧七桐的面来折她的面子……
“项姑娘日后在宫中少肆意走动吧,万一碰上别的主子,若是说不出两句好听的话来,项姑娘是要被发作的。”
项诗鸢低低地应了声,这下头是彻底低下去了。
主子……
萧七桐也算得是主子吗?
“谨听殿下教诲。”项诗鸢抿了抿唇,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
江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总不好将来皇后面上无光。”
项诗鸢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江舜也依旧不给她留半点面子,一步台阶都不肯递给她,项诗鸢咬了咬牙,应声:“是……”
瞧着江舜欲走,项诗鸢突然出声:“殿下……”
江舜脚步并不作停顿。
项诗鸢也不管不顾,一口气地道:“臣女近日总做梦,记起幼年时入宫,不慎从台阶上滚下来,殿下心善,抱了臣女去太医院医治……”
萧七桐挑眉。
呀,这是看没有法子了,就开始拿以前的回忆来打动江舜了?
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都收起来了,丝毫不作掩饰了?
萧七桐不由得转头去看江舜。
却见江舜温和的面上,显露出丝丝冷意,他道:“你记错了,那不是本王,本王幼时……可不心善。”
项诗鸢将手掌掐出了血。
为着萧七桐,这都不肯认了?
福仪公主喘了口气,小声道:“……你,你兴许真记错了。”
她记忆里,这位皇兄还当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慈悲心肠?
那都是形容和尚的。
江舜带着萧七桐走了出去。
萧七桐叹气道:“项姑娘该要恨死我了,殿下今日这一出实在没什么必要。”
“谁说没有必要?”
要她看来,这一出是绝不会让项诗鸢死心的,相反,只会让项诗鸢更想要坐上安王妃的位置,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做人上人,再不受今日之苦啊!
当然,萧七桐不得不说,瞧着项诗鸢叫江舜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如剜了心一般的难受,也实在有意思。她可没忘记,李家背后立着的是项家。
“殿下还有什么别的盘算?”
“有的。”
“嗯?”
“如此才好叫七桐知晓,我心中确只有七桐一人,旁人的爱慕,于我都不过尘土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