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陆妩说什么, 容恪始终不予置评, 继续望着冉烟浓。
冉烟浓不怕陆妩出言如刀,反倒被容恪这个催促她快点解决的眼神弄得噎了噎,心里又骂了三遍容恪是大坏蛋,才眯了眯狡黠的、仿佛有滟滟波光在眸中招摇的眼,笑道:“陆妩姐姐嫁了人, 就知道你夫君对别的女人刀兵相向是种什么殊荣了,至少我这个善妒的女人很开怀。本来便是如人饮水的事,陆妩姐姐现在当然不懂了。”
陆妩脸色一变, 冉烟浓扫视了四周,今日这帮人实在不怎么友好,对她有意思的, 对容恪有意思的,好像一应俱全都来了,跟这个打完招呼,转眼还有下一个,冉烟浓疲惫于应付,反正瀛洲岛的仙鹤看了,酒菜佳肴虽没动,也看了个饱,还伤了人,冉烟浓就想着脚底抹油了。
她轻轻曳起粉嫩的嘴唇,水润丰艳的唇饱满如花朵,照着微微白了脸颊的陆妩笑道:“幸得陆姐姐止步了,你再进一步,我的剑又要不听使唤了呢,控制不住的。”
众人一惊,才留意到,方才已见了血光的剑到了冉烟浓的手里了。
那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可不是凡品,一动便要伤到骨头的,也就容恪这种大家才能做到收放自如不伤人命。
陆妩脸色骇然大变,冉烟浓便笑眯眯地拉住了容恪的小臂,“恪郎,这里人多,闷得慌,我们到外头去透透风。”
容恪又不让她吃齐咸布的菜,她饿得慌,正想跟着嫂子到外头烤点儿肉吃,原本席地而坐的容恪也风姿优雅地起了身,不沾俗尘的白袍宽敞柔软,泻如月华,两人一前一后地告辞离去。
陆妩看了许久,渐渐地意识到,她对冉烟浓那一丝恨,经过这么多年只多不少。
当年她随着兄长入宫时,曾见过冉烟浓一面,连灵犀她们都要惊艳夸赞的冉烟浓,活在无数少年梦寐之中的美人,那时候便已初绽风姿。只是陆妩少时,生得天庭开阔,五官显得有几分肥大,实在是中人之姿,哪怕是看到灵犀,她也要远远地躲开。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永平侯的爱女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弄成这么一副动一下便要鼻塌眼斜的鬼模样。
她央着父侯,找了天底下最好的易骨师傅,才将这将小脸修得精致如画,躲在家中三年,再出来,人们都以为她是女大十八变,可没人知晓她经历过挫骨之痛才变得如今这般面目全非!
可与她相亲的贤王心底想的人是冉烟浓,而冉烟浓嫁的是他心底想的容恪!
陆妩不敢在人前气恼,怕好容易长好肉的鼻骨又歪斜,只能冲着齐咸福了福身子,要告辞离去。
齐咸叫住了她,“阿妩方才质问世子,本王还以为陆氏阿妩是个懂得怜惜美景的人,烟火还未放,怎么人便要先走了?”
陆妩咬了咬唇,她半点也不想敷衍齐咸,是为了见容恪一眼才来,本想跟着容恪出去,但齐咸如此说,却又走不了了,只好假意挤出得体温柔的笑容,依着冉烟浓所言,坐到了齐咸旁侧。
贤王对她自然温柔,可谁也不是省油的灯,陆妩自幼唾弃这些养尊处优、盛气凌人的世家子,可还是要依着父侯之命,在不该想着时断了,在该攀附时迎难而上。
陆妩接过了贤王递来的酒觞,笑了开,半倚在贤王臂弯里。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冉烟浓拽着容恪找着了还蹲在地上大快朵颐的刀哥,不由杏眼一瞪,“姐姐和灵犀呢?”
“不知去了哪。”冉横刀的大刀就架在一旁的青石上,熟稔地翻烤着手里的羊腿,顺带着嘬了嘬手指头上的香油,“不过我烤的肉总是不如灵犀,也不知道她下了什么料,把我的馋虫都闹起来了。”
容恪淡淡地扬唇,瞥向了别处。
满湖荡起了辉煌流彩的波光,瀛洲岛外的湖水上泊着数十条画舫。
“刀哥,你就那么放心灵犀?”
这话问得冉横刀一愣,他飞快地放下烤肉,掐着指头一算,竟有一两个时辰没见着公主了,今日潇潇险些被掳走……
冉横刀吓了大跳,竟然忘了,公主也是女流,也是可能被坏人抓走的!
“我、我、我去找!”
冉横刀提刀绕着瀛洲岛飞奔起来。
灵犀和冉清荣早上了一条小船,将瀛洲上的一切尽收眼底,等着等着,心早就凉了,她歪着脑袋对冉清荣道:“姐姐,你看明白了吧,潇潇被抓走,他急得像猴一样,我失踪两个时辰,对人家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暂且离开让冉横刀悬心这主意是冉清荣出的,她也想知道弟弟心里将公主放在哪一位,不过他不来,也不能证明他心里没有灵犀,他那个人向来脑筋转不过弯,说话做事总是不合时宜的,连平时得罪了谁都不知道,哪里顾得上女儿家的心思。
灵犀笑道:“我其实也不想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了也不好,我压根就看不上他。”
灵犀身份高贵,自幼高傲,和冉烟浓都不对付,凡事总喜欢占上风,因此唇舌是绝不会饶人的。爱情里谁先动心、爱得深,本来就是输家,一败涂地的冉清荣明白,公主即便对冉横刀有了喜欢,在他像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时,她也不会表露分毫。
冉清荣附和一句,就看到瀛洲岛上一个像鬼影子似的男人在窜,不觉嘴角一挑,“灵犀,他急了。”
灵犀还沉浸在自个儿的伤怀里头,一听冉清荣说话,立即支起了头,冉横刀找了一圈没找着,已经开始往岸上跑了,跑得风帽直飞,姿态滑稽好笑,她翘了翘嘴唇,可也只是笑了一下,便拉下了脸道:“他一定是来找姐姐的。”
冉清荣从小稳重,都是她操心弟弟,冉横刀何曾操心过她的事,即便她消失两三日,冉横刀怕都不会猴急成这个模样,只是这话她没有说而已。弟弟太笨,该敲打的是他,不是公主,旁人说再多的,公主也听不进去的。
两人在画舫上坐了一会儿,灵犀忽道:“姐姐,其实我不喜欢潇潇。”
冉清荣理解,“我懂。”
“不是小肚鸡肠地嫉妒那种。”灵犀摇头道,“冉横刀喜欢了她四年,把心思全花在她身上,其实阮潇潇早对他有了那种心思了,可她从来都不说,总是很清高,我就不喜欢。”
她们的贵女圈冉清荣从未涉足过,不由地诧异道:“你怎的知道?”据她所知,阮潇潇心里头另有别人,对冉横刀从来没有好脸色,这是母亲她们都说的。
灵犀趴在了画舫上,手舀着秋湖里冰凉的水,哀叹道:“这话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就怕他们觉得我小气。可是女人之间本来就很多事都藏不住的,我好几次看到潇潇用那种缠绵的眼光看冉横刀了,我那时觉得他们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然阮潇潇喜欢他却吊着他让我觉得不耻,却没说什么。现在想想,她今日险些被掳走,与冉横刀都那般亲近了,还羞着不看他就躲开,靠着哥哥哭,我真的觉得,女人做到这样也有点虚伪了。”
女孩子之间本来就容易形成一个怪圈,不好说公主真的小心眼,只是说不准又有了什么误会。
冉清荣本不想拿这当一回事,公主趴着画舫的围栏,舀了一手的水,嘟唇道:“我们聚会时,阮潇潇就一个人做自己的绣活,我后来才知道,冉横刀就是因为她的与众不同看上她的。可她要真那么清高,何必要来宫里与我们玩?我下请柬时从来也没逼过她们。”
方才那席话冉清荣还没想在意,听到这儿,却不由多了心思了。她在宫里几年,见过太多心怀鬼胎的人,知道人最不可信的就是表面上的善意和示好,不了解到深处,真的不能轻信于人。
公主看着混,大大咧咧的,却其实真有可能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刀哥和公主早就双向箭头了嘻嘻
PS:陆氏阿妩这张脸,现在俗称“整容脸”~
☆、姽婳
但, 冉清荣还是奉劝道:“这番话你同我说说, 我会听着, 但别同横刀说了。”
“我知道。”灵犀撇了撇嘴,“我要说早说了。但如果他信了,潇潇心里是有他的, 想必也……”
“公主!”
没想到这个男人没一会儿就找到画舫上来了,还挺聪明,灵犀打住了那话, 一回头,只见气喘吁吁的冉横刀抱着刀在岸上,双眸炙热如火,身后头百花齐放的烟火陡然升起炸开, 映得男人英挺的眉眼五彩灼目, 冉清荣微笑道:“坐久了,我上岸透口气。”
说罢,她便提起裙摆施施然上了岸。
冉横刀踩着木板,跳上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灵犀, 灵犀被看得不自在,扭头去玩水,冉横刀问道:“公主有没有遇到歹人?”
灵犀一愣, “没有!”
好端端的,冉横刀察觉到公主对他有股莫名其妙的怨气,上回那口气他也还没出回来, 被明媒正娶的媳妇踹下床榻好几回,他作为男人,又是“少将军”,免不得会伤了颜面,公主今日还对他脾气冲,冉横刀也火了,“那你这两个时辰去了哪,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了?我找你找得像兔子乱跑!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肝的?”
灵犀气得回身,一把推在他的胸口,嚷嚷道:“我是没心没肝!你找你温柔可人的潇潇去!她可有情有义唔……”
冉横刀扑上来,眼眶猩红地箍住了公主两只作乱的胳膊,粗鲁地就封缄了她的嘴唇,撬开了她的贝齿,灵犀在他怀里又挣扎又打,但男人力气大,像铁,她挣扎了一会,没有用,就任由他递过了舌头,在她嘴里乱冲乱撞的,灵犀脸色酡红,被吻得脑子有点儿晕。
不知为何,她明明嫌弃得要命的男人,他坚实的臂膀却让她有种荒诞的依偎感和安全感。
灵犀蓦地心跳如擂鼓,脸颊憋得通红如血。
冉横刀松开她,兀自钳制着她的胳膊,沉眉道:“不许跑,以后每刻都好好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
灵犀被他火一样的目光看得羞赧,忍不住扭过了头,冉横刀却以为她倔脾气又上来了,抓住她两只胳膊,将人强迫着扳过来,男人又粗鲁又不解风情,灵犀又羞又气,“为什么来找我,你不是和朋友叙旧,不是和潇潇英雄救美人去了么?反正你也不管我。”
“屁!”冉横刀啐道,“我以为你这么横,又是公主,谁敢对你不利,压根没想到你一走好几个时辰!我和阮令城就在近处说了几句话,潇潇被贼人劫走,你指望那帮不会武功的软蛋帮着去追么?那不得出大事,今日宴会出了事,你三哥也要受牵连。”
灵犀被他突然恶狠狠要重振夫纲的架势弄得一怔,随即一脚踹了过去,“你敢凶我!”
冉横刀将公主媳妇儿压在船板上,又是好几个重重的亲吻,眼眸如火,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是你吓我。再敢不声不响就跑,我就欺负你,欺负到死。”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个一朝公主言行莽撞、粗俗无礼,灵犀本该恼了,可就是觉得心跳得好快,还从冉横刀凶巴巴的话里尝到了蜜,甜甜的。
她就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冉横刀一怔,自己哪句说得不对?
灵犀笑过,哼了哼,“你敢。”
“公主。”
冉横刀正要强调他这句不是说得玩的,他们冉家人是很重承诺的,灵犀忽地蹙眉打断他,“还叫公主?”
“嗯?”
就见身下娇艳热烈的公主殿下,涨红了脸颊,羞涩地蜷起了腿,“我有名字,我叫齐婳。”
冉横刀一阵迟疑,“嗯……画画?”
灵犀蜷着膝盖要揍他,“不是‘画画’的‘画’,是‘姽婳’的‘婳’!”
刀哥没读过什么书,这俩字有什么区别他不懂,俯下了身躯将唇靠近灵犀的耳朵,“不管了,就画画,画画……”真他娘的好听。
灵犀被弄得耳朵一阵红,两人在船上厮打了好久,才渐渐没了声息。
冉清荣早听到他们亲嘴儿的声音,便自己一个人踱步走开了,纷繁的烟火散尽,只剩下瀛洲湖里清圆的月色,残荷断折,拂打在岸头,冉清荣迎着月色踏上水榭,打算回去找冉烟浓,走到一半,在水榭上头停下了。
方才小俩口在画舫里吻得用力,冉清荣不可自已地想到了此时已远在去辽西路上的齐戎。
传闻中的太子齐戎,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在初见他以前,冉清荣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熟料她见到他第一眼,便被他大力扯上了马背,身后落下了一颗蹴鞠,险些砸到她的头,那时她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人事,一靠住男人的胸膛,便羞红了脸,更别说什么亲吻,她那时就在扭动要下马,齐戎箍着她不让,笑着说:“山道艰险,我载你一程可好?”
冉清荣无意中瞥见他袖口的盘龙纹,微微一怔:“太子知道我是谁?”
“让我猜猜。”齐戎笑着俯下身,俊脸贴得很近很近,“你是冉家的大表妹,是不是?”
冉清荣羞涩地垂眸,绞住了手指,齐戎也不闹她了,正人君子地载着她策马越过山道,分别时,将怀里一朵压得有些歪了的海棠送给她,“清荣容色正当海棠,清中见艳,花中神仙。”
冉清荣那时也才十五六岁,哪经得住这般撩拨,一说脸颊便红了,小手微微颤着接了他的海棠,然后一颗心就此落在了太子身上。
月光有点冷了,风吹得人有点胡思乱想了,冉清荣许久不愿想起前事了,今晚却被月色勾了起来,她苦笑着摇摇头,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瀛洲岛走去。
管弦丝竹声起了,齐咸拥着美丽的陆妩正在宴席间欢畅传杯,丝竹声停,杯盏落到谁手里,谁便要起身吟诗一首,要么赞美瀛洲岛美景,要么赞美宴席良辰,做不出的便自罚三杯。
那厢阮令城已喝得有些迷糊了,阮潇潇莫名紧张,张望着外头,却不见那个人,不免有些急切。
阮令城压根没想到妹妹是什么心思,喝得高了,存着一丝意识,便挽住了潇潇的胳膊,“潇潇,扶哥哥一把,今晚咱们就不再瀛洲岛留宿了。”
阮潇潇一听“不在瀛洲岛留宿”,心里一紧,“哥哥?现在走了,不怕贤王殿下不愉么?”
阮令城嘻嘻一笑,“没事儿,临出门前父亲大人交代了,我可以在这边睡,潇潇你不行,哥哥总得要把你送回去才好,没事,先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