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川见她全程闭着眼睛,紧守着唇不让他撬开,也笑着松开了她的下颌骨,“可惜,是涩的,二姑娘不情愿呢。”
冉烟浓睁开眼,沉声道:“你敢动我,不怕我爹爹和容恪找你报复么?”
不知为何,这句很有杀伤力的威胁在陆延川耳中便犹如一个笑话,他轻轻摇头笑了起来,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稚子,“小浓浓,你不知道陛下打算用什么法子对付容恪么?至于你爹爹,说好听了他是大将军,可皇上和你爹心里都门清着呢,廉颇老矣,兵权很快就不在他手里了。”
冉秦也有五十了,齐野一直在等机会,待冉秦花甲之年便收了他的将军印。
但上天又安排了一个容恪,于是这个计划只得更早一些。
冉烟浓狐疑地眯眼,“你……是贤王党?”
陆延川笑道:“我妹妹与齐咸的婚事,是大局已定。今晚他们就春宵一度了,先斩后奏,我们家四世三公,由不得皇上不答应。”
冉烟浓还以为陆延川很聪明,现在看来也是愚蠢,“你认为堂堂贤王殿下,会甘心让一个筹码做他的正妃?实不相瞒,齐咸喜爱的人是我,他不会真娶你妹妹的,就算今晚得了她的清白身子,最多也只能让她做个侧妃罢了,你不信咱们就赌一赌。”
陆延川脸色微变,蹙眉道:“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你莫忘了,当初你找过齐咸,他怎么对你的?”
看来这个陆延川将她的一切都打听好了,冉烟浓冷笑道:“你以为齐咸看着平和似玉,就真的是只任人拿捏的柿子么?太子自请去辽西,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大好机会?不然何必趁着此时拉你们为盟友。既然他有心想上位,又怎么会把区区一个永平侯府放在眼中?陆世子,你这人看起来聪慧,却一点都不了解齐咸。”
冉烟浓也没猜到齐咸真正的意图,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多词,容恪的指刃虽然锋利,但奈何刀刃太小,而绳子又太粗,她割了半天才割了一半,但不知接下来给怎么同陆延川周旋下去了。
陆延川耸了一对修长漆黑的墨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然,贤王殿下看着绝对不像是冉烟浓说的那样,但究竟怎么一回事……不过今夜,谁也不知齐咸是不是人面兽心。
冉烟浓其实也在心惊肉跳,一个连亲妹妹也能以交易相赠的陆延川,太过于心狠手辣,她真怕他鱼死网破起来,什么都不顾忌,伤了容恪该怎么办。她自己身陷囹圄,想的却还是容恪,见陆延川还镇定自若,便不由更心慌。
“你还是赶紧放了我,不然我夫君追来了,一定会对付你。”
陆延川回过神,食指与中指一并,扣着农家的黄木桌露齿大笑,“他会怎么对付我?”
“就像这样。”冉烟浓试图赌一把,她拼着全身力气一挣,已经划开了大半的麻绳就此断裂飞出,陆延川对她一个女人不设防,没想到冉烟浓的指刃出刀如风,左手轻而易举地就抵住了还沉浸在大笑之中的陆延川。
他目光一变,冉烟浓的指刃已刺破了他的脖颈。
意识到出了血,陆延川动都不敢动了,正要出声叫人,冉烟浓玉手一起,利落了封住了他的哑穴,和周身几处大穴。
点穴的功夫是和冉秦学的,左手用指刃是容恪教的,虽不足以正面制敌,但陆延川对她太大意了,才教她得手。
冉烟浓飞快地弯腰,双手用指刃划开了脚上的粗绳,然后抵住了陆延川的咽喉。
从草原上回来以后,她至少学会了一样东西:临危不乱。
之所以还有心思同陆延川周旋,是因为容恪不在,在没有任何人撑腰的时候,唯有托庇于自己。
冉烟浓解了陆延川的哑穴,他沉声道:“你要杀我?”
冉烟浓没想把一个世子闹出人命,只想威胁他,从而顺利逃脱,然后再找爹爹和容恪想办法制裁他,还未答话,陆延川又道:“你要想清楚了,你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对付容恪么?你以为今日你们能逃出生天,容恪就能回陈留了么?妄想。什么圣旨,什么邀请你们入京过年,难道还不够明显?”
陆延川的话,冉烟浓从未想过,此时虽然也有了几分动摇和怀疑,但当务之急不是质疑皇上的什么决定,而是尽快脱身。
“来人!”
冉烟浓一叱,守在院中的四名亲兵立即冲了进来,“世子?”
冉烟浓的指刃抵着陆延川的脖子,鲜血直流,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反受其掣的情状,亲兵愣了,冉烟浓毫不客气,“放我出门,不然我现在就了结了他。”
府兵们面面相觑,还不肯动,冉烟浓蹙起了柳眉,“既然你们世子敢绑我,就不要怀疑我敢杀他。”
他们退了出去,冉烟浓左手扣着陆延川的颈脉,右手压着他的背,将他押了出去,陆延川虽不能动,却笑道:“到底是冉将军的女儿,我竟忘了,你的武功比你的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其实差不太多。”
冉烟浓不肯被他的话分心,将人压倒了院子里,清喝一声:“退出三丈远,不然我真杀了他。”
亲兵依言照做,冉烟浓看了眼陆延川雪白的脖颈,想到这人的轻薄和非礼,浑身冒刺,真想一招就杀了他,可是现在不行,冉烟浓将指刃往右一拉,扯出一道血口,右掌将受伤的陆延川一掌推出,借势跳上了房檐。
屋檐不算高,但冉烟浓的轻功也不好,走得歪歪扭扭,跳上房檐开始便大喊容恪的名字。
他一定在附近。
冉烟浓急于找人,一脚踩空,“啊”一声,从屋檐上滚了下去。
容恪找到了翻到一旁的马车,想到中原有灯下黑的典故,因此冉烟浓一定在近处,他踅入了深巷,正好听到她叫自己,便提剑冲入了一间花院,冉烟浓还以为掉地上不死也要残条腿,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
落入容恪的怀里,冉烟浓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恪哥哥……”
容恪将她放了下来,见她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放下,又将她搂入了怀里,“浓浓,是谁抓你?”
有人能堂而皇之地混入瀛洲岛,堂而皇之地以假乱真、鱼目混珠,替换冉家的马车,即便不是受齐咸指使,也与他必有关联,即便冉烟浓不说,他也已大致猜到了是谁了。
冉烟浓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指抓住了他肩膀上一截领子,被刺破了,还在流血,冉烟浓呆住了,“恪哥哥!你……受伤了!”
伤口很深,还有毒。
这回冉烟浓是真真正正地慌了,眼也不眨地盯着容恪的肩伤,直掉眼泪,“恪哥哥,我们要赶紧回去,先解毒。”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的人生真是命途多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恪哥哥:太优秀了,怪我喽(摊手)
☆、鬼医
容恪打过大小战役, 也受过无数次伤, 但只有冉烟浓会为他一点伤口掉眼泪, 她泪光盈盈,看得人心口烫了起来,容恪就像揣了一只精致的宝瓶在手里, 不舍得碰碎了,拇指替她擦掉了眼泪,“别担忧, 只是小伤,毒也不碍事。”
每次都说是小伤,上次就吓死她了。
冉烟浓瞪了他一眼。
容恪噙着笑,牵住了她的手往回走, “浓浓, 告诉我,是谁要抓你。”
冉烟浓上前两步,抱住了他的右臂,“是陆延川,他和齐咸做了一笔交易, 今夜把妹妹送给齐咸,他就能得到齐咸首肯,放人进来抓走我, 他本来是想……”
嘴快的冉烟浓赶紧抿住了樱唇小口,容恪手忽然一顿,便转过了身, 冉烟浓一头撞进他的怀里,闷闷地哼了一声,容恪脸色微暗,握紧了她的手,“陆延川欺负你了?”
冉烟浓倏地抬了起头,月光朗照之下,她被嘬得泛红的嘴唇像莺啄石榴般的艳,容恪眉峰一动,攥紧了长剑,“我杀了他。”
“别!”冉烟浓怕赶不及阻止,抱住了他的腰,“恪哥哥,只是……只是这样了,我没让他得到什么便宜,而且我已经用你给的指刃划破了他的脖子……你千万别现在动手,我要给你找大夫看看你的伤和毒……”
容恪没有动,被抱住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冉烟浓用他的衣襟蹭掉了泪水,“十个陆延川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容恪本来以封穴抑制毒素的蔓延,但一时间心神激荡,穴被冲开了,喉咙呛出来一股腥甜,被冉烟浓柔软地一求,也不想找陆延川算账了,“浓浓。”
她还在就好,没受伤就好,容恪深觉自己此时应该万幸,而不是泄愤杀人。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凌乱的发髻,她还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见犹怜,容恪就心软了,“我天生异样,一点毒伤不到我的。”
冉烟浓以为他还想回去宰了陆延川,抱着不撒手,“不管你怎么说,都要回去看大夫。大夫说你没事,我才安心。”
“好。”
容恪抚了抚她的长发,“不哭了,嗯?”
冉烟浓说不哭就不哭了,牵着他的手走出了瀛洲岛,冉府的马车候在外头。
据车夫说,方才不知何故,贤王忽然说,里头车马林立,已不够用,让冉家的马车停候到外边。
至此容恪和冉烟浓已完全相信,陆延川是事先和齐咸通过气的。
冉烟浓越想越气,“你说齐咸对我有心思,可他还能将我送给陆延川,今晚要不是我机智,哼。”
马车里,冉烟浓想起来便七窍生烟,太可恨了,明日她找母亲去,要告御状!
容恪的肩伤,因为暗器淬了毒,虽不致命,却会加剧腐烂,疼得他脸色苍白,但还是微微笑着,好像没什么妨碍。
冉烟浓骂了一会儿又懊恼了,“方才事态紧急了,忘了我应该抓下陆延川一些信物,就可以告倒他了。”
容恪靠着马车调整内息,闻言,不由地笑道:“天真的夫人,你以为,陆延川会没有说辞么?说不准他倒打一耙,说你有意勾引他,如何算?”
冉烟浓瞪眼,“笑话,我夫君比他好十倍百倍,难道我瞎了要勾引他!”
“咳咳。”容恪被她一句话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冉烟浓不甘不愿地回来,替他顺着脊背,“恪哥哥,你别骗我,这个毒真的伤不到你?”
“嗯。”
容恪握住了她的两只柔荑,“不过,得让人去城北找薛人玉过来,他正客居上京。”
鬼医的名头冉烟浓还是听过的,有他在,冉烟浓也可安心些,便让外头的人去递了个消息,等将容恪扶入将军府没多久,薛人玉便来了。
出门游玩,女婿受了重伤,冉秦便觉得不对,一直蹙着眉头,趁着薛人玉给容恪处理伤口,将冉烟浓拎到了外头。
“容恪负伤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信一般人能伤得到他。”冉秦是出了名的狗鼻子,比军中的猎犬还灵,什么事一过鼻子便能嗅出个道道儿来,女儿被蹂.躏过的红唇、身上一股复杂的男人气息,绝对不是容恪干的好事。
冉烟浓被冉秦连撒谎的余地都堵死了,咬了咬嘴唇,既担忧容恪,又在思量着如何骗父亲大人,但冉秦哪能那么好骗,“一种解释,你被人欺负了?”
冉烟浓无奈地垂眸,点头,“是陆延川,他找人使诡计,调换了我们家的车,我误上匪车,被他们劫去了。”
后头几句本来便声音愈发地低了,听到冉秦鼻孔嗤出来一声大气,更是吓得心惊肉跳,猛地抬头,“跟容恪无关!女儿也没有受伤!”
“你怕我怎么?”冉秦当然知道她没受伤,否则早不冷静了,见女儿到这节骨眼儿上还维护容恪,不觉眼睛一瞪,“你爹还不至于要教训一个中毒之人。”
“嘿嘿……嘿嘿……”
长宁在花廊底下听着动静,西厢的烛火亮了,便示意可以进去了。
冉烟浓一看灯亮了,倏忽几步跳上了胭脂阶,推门而入,“恪……”
眼前的景象有些难以名状,容恪赤.裸着精瘦的上身,肩膀上缠着几重白绷带,神色是略有无奈的,薛人玉将他的瓶瓶罐罐地收回了箱里,嘴里一直愤懑地叨咕,容恪揉着眉结听着:“我早跟你说过,我是鬼医,不是神仙,你想把我当神仙使那不成!虽说你自幼服毒,可也挡不住体内到处毒素流窜,万一哪天它们打起架来,谁都救不得你!”
冉烟浓听得心跳骤失,“薛……薛大夫?我夫君怎么了?”
容恪正想说“没事”,薛人玉背起药箱瞪了他一眼,回头面无表情地冲冉烟浓道:“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你们……”
听薛人玉的口吻,他和容恪之间仿佛很是熟稔,不由不惊奇,指了指容恪,又看了看薛人玉,“你们是?”
容恪凝了修眉,有些话薛人玉知道不该说,但谁也拦不住偶尔话多的薛鬼医,“这个人,两年前被忽孛一刀伤到筋骨,是我医治的,当时就发现他身体里有异窜的毒素。我盘问了他许久,威逼恐吓才知道,原来他那个继母徐氏,从小给他灌着一种慢性毒,亏得月满人善用毒,他母亲是月满国的公主,天生体带三分毒,他才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些下三滥的毒.药反倒伤不到他了。不过这具身体太奇怪,说不准哪天那些潜入他血液里的毒突然窜起来要他性命,届时就难办了。”
冉烟浓被薛人玉阴森森的口吻,以及突然扮出来的鬼脸吓得缩了缩玉颈,容恪蹙眉沉声道:“别吓她。”
他护短,薛人玉哼了一声,拽着冉烟浓的一截小臂就往外扯,“你过来,我有一席话要同你说。”
医者不避,冉烟浓担忧容恪的身子,就随他到了院里,冉秦和公主在回廊底下说着话儿,冉烟浓无暇分心母亲现在是什么心情,只顾着薛人玉,盼他说几句好听的。
紫藤架下,藤蔓一泻如瀑布,月色一照,滚出几道雪白的边来,犹如倒悬的冰棱。
薛人玉搬了两把椅子,两人坐下聊,冉烟浓一看这架势,不由得心紧紧一捏,本以为鬼医是个什么正经人物,但他一出口,这个念头便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