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浓花瘦——风储黛
时间:2018-09-03 08:49:13

  王流珠早听闻曲红绡大名,不服已久,“你就是曲红绡?听说你在容恪帐下已久,能自己统兵打仗?”
  曲红绡淡淡道:“改日与王姑娘切磋,曲红绡奉陪。”
  “哼。”侯府的人一致对外,看她的目光犹如防贼,王流珠气闷不过,又受到了羞辱,自觉脸面无光,更待不下去,挥袖而去。
  曲红绡目送她出门,这又折返。
  容恪脸色苍白,唇边溢出了一丝咳嗽,人一直不生病,一生病便如山倒,虽然喝了药,但药效却没起到,他脑晕得紧,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冉烟浓惊呼,“恪哥哥。”
  她飞扑过来,将容恪扶到回廊下,容恪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坐一会儿。”
  冉烟浓将他扶到最高的石阶上坐着,解下了自己的狐裘锦毛斗篷替他披上,将他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只粽子,“恪哥哥,地上凉。”
  容恪笑道:“不碍事,只是坐着与你说话,屋里太闷。”
  锦云体贴地将火炉搬过来,冉烟浓接手了,将火炉搬得离他近了些,炉火蹭地腾起来,星子直往外吐,冉烟浓替他将滑落的一截斗篷拾起,笼好,“你要说什么?”
  容恪扬起下颌,目光示意锦云带着人先离开,锦云敛衽,领着还侍候在侧的婢女们便退了。
  回廊下有几许微风卷入,枝折花落,庭院里舀了一勺秋色,红黄墨绿,高下地晕染开,宛如水墨调色,浮漾着,潋滟着一院纷繁。
  冉烟浓道:“恪哥哥,我们早些去月满罢,留在这儿,好多人觊觎你。才走了一个陆妩,又来一个王流珠,这个女人比陆妩更难弄。”
  听着她不满的抱怨和嘟囔,容恪按着昏沉的头失笑。
  “浓浓。”
  她扭过头,“你要与我说什么?”
  容恪握住了她的手,手掌有力而温暖,“浓浓,日后,也许还有不同的流珠,但是浓浓只有一个。”
  成婚这么久,夫妻之间早培养出了许多默契,冉烟浓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话。容恪说话偶尔半真半假,偶尔故弄玄虚,偶尔话只说一半,从来不会如此直白。冉烟浓都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反应,他突然的这么一句,她有点儿抵挡不住。
  “我、我知道啊……”
  容恪垂了眼眸,昏倦地靠住了她的香肩,一丛花木延伸过来,几乎碰到了他缠着暗纹锦云的衣袂,冉烟浓将他伸手抱住,手轻轻拍他的脸颊,“恪哥哥,还很烫呢。”
  容恪微笑,“遇见你,全身上下都烫。”
  冉烟浓啐道:“又不正经了。”
  “不信,你摸摸。”
  冉烟浓抵不过他的荤话,闹了个红脸,“真是我昨晚要得太凶了?”她谨慎地咕哝了一声,有点不信,容恪这种体力,到中宵都不成问题,哪里这么轻易就放倒了。
  容恪一笑,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想太多。”
  就知道。冉烟浓撇嘴。
  容恪这一病便数日不见好,白日里也昏昏沉沉的,病来时总多绵多思,不禁意想到幼年时,少年时,那段被欺凌的岁月,戎马倥偬的岁月,酒酣时空无一人,躺在空旷的原野上看星辰,一边数着一边想着心上人的岁月……
  也许是前二十一年过得太顺遂了,容恪没想到会被区区的风寒压倒。
  好在大夫说容恪只是风寒侵体没有异样,冉烟浓才稍稍放心,只是一副一副的药灌下去,容恪也不见好,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在病榻旁守着,总害怕他的情况突然坏下去,这个时候,她就不能不恐慌地想道:倘若容恪不在了……他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着?
  冉烟浓唾弃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可她控制不住。
  一日容恪从睡梦之中醒来,正好撞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颊,满脸憔悴苍白,泪水晶莹如珠,他伸出手指,正好碰她湿漉漉地滚着泪珠的侧脸,略微泛白的薄唇一扬,“浓浓?”
  冉烟浓忙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容恪,我好怕……”她抑制不住地哽咽失声。
  “我、我不敢想,梦到醒来之后你不在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白的。
  她有一点闪失时,他都害怕。只是冉烟浓心里的他的分量,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容恪忍俊不禁,“我发誓,三天之内一定好起来。”
  “你、你发誓。”
  冉烟浓泪眼婆娑地要勾他的小指,容恪好笑地任由她拉着,问道:“啾啾睡了?”
  冉烟浓咬嘴唇,“你生了病,我怕病气过给他,这几日先忍着。不好不给你见儿子。”
  还知道威胁了。
  容恪笑道:“那小兔崽子有什么好想的,不见就不见。”
  “……”都不像是亲儿子。
  容恪说到做到,翌日就有了好转,身上的热退了小半,冉烟浓惊喜不已,见他的果然唇色也渐渐地恢复粉红,瘦削的脸亦添了几分气色。
  冉烟浓也敢就近贴着他照顾了,夜里与他睡在一榻上,容恪与她说着话,说的都是病着的这几日梦到的事,也许是病着不能下床太过无聊和清闲,容恪从来不多话,这晚却说了许多。
  “我在停云峰上躺着数星星时,想到了你。最高的山峰,让我能一观夷族草原,我却总是忍不住回头南望,魏都,上京,有一个冉二姑娘。听人说,已出落得绝色。”
  冉烟浓枕着右手小臂,闻言,羞涩地偷笑,“嗯,绝世大美人呢。”
  容恪敛唇,也是微笑。
  冉烟浓忽然爬过来,半边身子趴在了他的胸口,葱管般的玉指在他的鼻尖一点,拷问:“明蓁姑姑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不是亵渎过我很多次?不管是梦里,还是偶尔的脑子想想,你说有没有。”
  容恪一本正经地笑着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
  冉烟浓惊讶,“我才不信。”
  容恪笑而不言。
  浓浓学坏了。
  “当真,没有。”容恪缓缓道,“在我心里,浓浓是不可侵犯的……月光。”
  “……”好脸红。
  冉烟浓顷刻之间就怂地从他身上爬下去了,背过身,悄然红透了耳根,“还不是、侵犯了好多好多次。”
  容恪蹙眉,将她抱住了一截细腰。这个,真是天大的冤枉,事实上她比他掌握的主动权要多得多。
  “真有人会喜欢月光?月光,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啊。”
  冉烟浓若有若无的发出一声感慨,俄顷,他灼热的呼吸缠绵地袭来,隐隐约约吹入耳中,“可她自己要从马车跳下来,第一回见面便唤了我‘恪哥哥’。”
  “……”好羞涩。什么可望不可即,是她自己主动的。
  那时候,容恪该很高兴罢。
  她忐忑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难搞的夫君,一门心思要讨好他,不知道容恪心里有多喜欢呢。冉烟浓羞得钻进了棉被里,躲着不肯出来了。
  休养了两日,容恪的烧全退了,冉烟浓才终于卸下一块大石头,能分出一半的精力给啾啾。
  曲红绡从外头带来了消息,事关徐氏的,徐氏在陈留军中各大药铺购买的药材清单被递到了容恪手中。她很聪明,从不一次性购完,而是一家店只选取一两味药材,一直糅合了十几家,才终于让曲红绡凑出一张完整的药方。
  有避孕的。
  还有打胎的。
  容恪眼眸一深,不动声色地将药方揣入了怀中,事已昭然若揭。甚至,他连姘头都不必猜测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恪哥哥一早就猜到是贾修了
 
☆、说辞
 
  “世子。”
  见容恪许久不答话, 曲红绡不觉困惑, 要在以前, 世子恐怕早已勃然大怒,即便不当场杀了徐氏泄恨,也该派人闯入芝兰院, 将她拿下。
  容恪却澹然地背过身,走上了亭台,“找几个人, 将侯府到贾将军府上的墙拆了。”
  本就只有一墙之隔,容恪给他最大的自由。
  他十八岁领兵出战,曾命悬一线,是贾修拼死为他挡了一箭, 容恪顾及恩义, 不肯取贾修性命,但这个命令下得却当真奇怪。
  曲红绡没想透,容恪纤白皎洁、犹如月华银练般的修长身姿消失在重重碧树之后,她折身走回来,到了丫杈子底下, 江秋白害怕地从树上溜了下流,苦着一张俊俏的脸蛋,小心翼翼地跟在曲红绡后头。
  “媳妇儿……世子说了什么?”
  曲红绡扭头, 蹙起了纤眉,将打探到的消息到底是没瞒住他,江秋白一惊一乍地听完了, “连、连孩子都打掉了俩,这么劲爆?”
  他和曲红绡成婚几年了都没个一儿半女,因为她不想生,江秋白虽然渴望着,但嘴上也不肯泄露分毫,不愿给她压力,如今他这口吻……曲红绡不是当真不解风情,明白了江秋白这些年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在盼着有个孩子。
  以往,她是营中女将,要随着世子上阵杀敌、出生入死,有个孩子作为牵绊,自然多有不便,至少领兵作战便有了后顾之忧,如今世子又身陷险境,她肩负护卫他的职责,也不肯想子嗣一事,但一算来,她如今也有二十岁了,比世子妃还长了三岁,平常女人在这个年纪早已儿女绕膝,她却……
  不是不愧疚,只是她的夙愿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这一点在当初江秋白死缠烂打靠近她的时候,她便已向他说明。
  江秋白确然只是顺嘴一提,不知曲红绡竟想了这么多事,他还有点儿惊诧,“红绡,媳妇儿?你怎么了?”
  “你可以去纳个妾。”他想要开枝散叶,无可厚非,曲红绡也不反对,但也说不上为何这话说来心底一股失落和悲伤。
  江秋白本在与她说着徐氏之事,不知为何转到了自己,又提到纳妾,女人明明白白地央着自己纳妾,江秋白脸色一拉,“你说什么?”
  曲红绡不避与他对视,眼眸清湛若秋水澄空,不疾不徐地重复:“你想纳妾我绝不阻拦。”
  心头的浓云更深了,曲红绡不觉眼中有了说不明的涩意。不知为何,她从来不会哭的,即便年幼时被人挑断手筋,那般的疼痛都忍过来了。
  她向来是个逞强的人,不肯教男人发觉自己的一丝一毫的脆弱,记着世子的吩咐,轻功一掠,便窜上了树梢。
  江秋白微微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
  五脏六腑就像一根铁棍在翻搅,搅得肺腑都是一股一股的苦水倒不出!
  他从来就觉得曲红绡心中只有她的使命和职责,对他不过是一时热乎着,偶尔纵容着,这是他用死缠烂打换来的一种恩赐,至少她不会容许别的男人对她这样那样,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甚至地,在她心里,他还远远不如世子重要。
  曲红绡几个起掠,便将江秋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初冬的干风一吹,眼底的涩意也散了,她落下墙头来,择下属将芝兰院与贾府的院墙开凿。
  一大早徐氏便听见了剧烈的施工的声音,斧子劈的,铁锤凿的,乱七八糟在耳中炖了一锅,徐氏挣扎着自卧榻上翻身下床,披了件穗色锦衣,侍女要搀扶,徐氏挥手道不用,昨晚上没去贾修院里,休养了几日,早已恢复了元气。
  徐氏披着曳地的长衫锦衣,只见二十余人在凿墙,尽头是几株老榆树,为了推墙也砍伐了,徐氏睖睁着,上回便疑心冉烟浓那个小郡主是否得知了什么秘密,如今容恪命人来推墙,徐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生生一顿!
  徐氏这么一顿,曲红绡倚着一株碧柳,便哂然地偏过了头。
  她是主事的,说不准便是主谋,徐氏战战兢兢给自己壮了胆,大义凛然地迎了上去:“曲将军,你们这是要做甚么?”
  曲红绡靠着柳树,曼声道:“贾将军为侯府、为侯爷、为世子操劳多年,是该予他尊重,自今以后,贾将军可自由出入侯府。夫人意下如何?”
  徐氏干瘦的脸颊一抽搐,愕然,“贾……将军再如何劳苦功高,也是外人。”
  曲红绡微笑道:“只怕芝兰院中有人,从未将他当做外人看待。”
  在徐氏又一哆嗦,确认无疑容恪已知悉之后,曲红绡笑道,“早年贾将军跟着侯爷奔波劳苦,一生战功彪炳,可惜身旁却无个解语花,如今年事高了,不知还尚有余力么,世子吩咐,要将芝兰院的一人赐给他。”
  “……谁?”徐氏声音都哑了,她极力克制,却忍不住女人心头一股嫉妒之火。
  曲红绡蹙眉,她觉得徐氏这神情,竟同她方才与江秋白说起纳妾之时自己的心境有些莫名神似,心不觉一揪一揪地疼,她蹙眉不言,拎着峨眉月般的弯刀,红衣猎猎,走开了几步。
  徐氏兀自戳在原地,容恪知道了!容恪知道了!
  那这个死鬼可知道,她和他都要完了!
  徐氏要想法子,找人除掉容恪,在院墙施工之时,徐氏借故要出门一趟,另吩咐了一个小丫头到营中去寻贾修。
  贾修一听世子要拆墙,也是险些吓破了胆儿,风头浪尖之际,又听闻徐氏约见,贾修更是僵直了背脊,忙不迭扔下了一营的人,飞骑赶至郊外。
  冬月,陈留飘起了一场皎洁晶莹的碎雪,满荒原都是一片青黄浅白,徐氏的娥眉沾了几点霰珠,她将帽檐一压,远远地见到身手矫健的男人飞驰而来的身影,不觉委屈不甚,等贾修一下马,徐氏就扑了上去,在他怀里一顿痛哭,“容恪容不下你我了!”
  徐氏精明得很,自知容恪即便容不下自个儿,对贾修总是要给一条生路的,何况确实是自己下套先勾得他。
  她这么一说,贾修也跟着一哆嗦,战战兢兢道:“世子当真……要对你我……”
  徐氏锤他胸口,“都着节骨眼上了,你觉着我还能与你说笑不成!”
  贾修自然深信徐氏不会欺瞒他,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搂着徐氏的两条铁臂一抖,声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带着一股战栗不安:“那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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